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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一种异样的感觉中醒来, 眼稍刚刚打开, 便发现一只男人的大手,虽仍然头重难受,也急着要挣开, 却被人捂了嘴:“不怕。是我。”
我听出声音,喘口气, 偏脸看了十三阿哥一下,他还是那般神色从容, 很是让人安心。
“唔。”我点点头, 呼出的气息喷在他的掌心。
我转目顾盼,原来我们是在一个山洞里,似是一个天然生就的岩隙, 洞内宽大非凡, 当中燃着一堆火,火光熊熊, 甚是光亮, 但看不出所烧何物。
“这里叫做飞雷洞,地处畅春园西北幽谷,我们既然到了这里,就不至危险,唯谷中道路曲折, 搜索兵马进出不易,可惜我没有讯号弹在身边,不然一发烟火, 可免去不少麻烦,我才找到位置,抱你进来,安置妥当,你就醒了。”
十三阿哥解释归解释,手却不放开。
从崖上坠落的一刻,我曾以为那是我看得到十三阿哥的最后一眼,然而现在,这真实的一刻,匪夷所思的死里逃生,我和他都迫切的需要做些什么来确认我们还活着,但我们都明白即使我们能够越出雷池多远,就不得不被拖回去多么远……
洞外大亮了亮,紧接着响起隆隆雷声。
我始终无法放松,十三阿哥慢慢起身,披衣出去看了看,回转时皱眉道:“外面下暴雨了,瞧这雨势,若下到明天,我们恐怕不易走出去。”
我爬起来捧着他的头上下左右细看,果然没在他的头上发现任何伤痕。
他定定眼看我,我干巴巴地问他:“我们从那么高的山崖掉下来,你的头还被石头砸了,居然一点事没有,不觉得奇怪吗?”
他抬手摸摸头:“我被石头砸了?”
我点头。
他一指我左胸:“我亲眼看到白狼用匕首刺伤了你心口,但我刚才擦了血迹,帮你检查时候,也没见着一点伤口……”
“没见着?”我自摸一下,也是,刚才那么激动,有伤口,早飙血了,“那前面我醒过来的时候你还摸我?”
十三阿哥一笑:“我刚发现没伤口,你就醒了,我怕你误会。”他一直身,揽住我。
我将脸贴在他的肩头,他肌肤的热度十分真实。
“想什么呢?”他问。
我抱着他,不说话,只将双手圈紧。
这一晚,我被雷声惊醒数次,但洞内温暖火光跳跃,还有十三阿哥在我耳边说:“没事。我在。安心睡。”
于是我又睡过去,周而复始。
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等我睁开眼,火半熄,天光入洞,而十三阿哥正侧睡在我身旁,他的手松松搭在我腰际。
我半撑起身,细看他眉眼。
“要水喝……”他闭着眼睛说。
他说归说,只管横着不肯动。
我懒得绕路,抬身越过他,伸手去够他背后靠近火堆边的昨晚喝了一半就抛在那里的水袋,将水袋丢在他胸上。
十三阿哥举起水袋,对嘴灌了一大口水,倒得太猛,水珠溅得满面都是,喝好了,又送过来给我,叫我喝。
我权当早起漱口了,接在手里喝完塞好盖子,刚寻思着要去拿点吃的来,他的手忽然穿过我的发。
我仰脸看他,他说:“你的眼睛……”
我不懂:“什么?”
他停顿一下,才接着道:“从我第一次在四阿哥府里看到你拖着兔儿灯跑出来,我就开始希望有一天,你的眼睛里只有我一人,我等了十年,最后一年,我放弃。”
我沉默。
他跟着我沉默。
在此过程中,我们始终注视对方。
他的眼睛看起来像刚下过雨的湖面:“前年你生日那天,我去找他,我说我不要他把你让给我,我不知道当时你就在他那里,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
我突然坐起身,轻吻他的嘴,阻止他说下去。
有的,在我掉下山崖之前的最后一眼,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而当时的我,也只得他一个人追下来。
我以为他要死掉的时候,是真的撕心裂肺的痛。
那种痛,胜过我自身所受任何苦楚,只在我亲眼看到十八阿哥死在我面前时候,才发生过。
在这清朝世界,我似乎从来不能知道究竟怎样做才算得正确方向,包括现在。
十三阿哥跟我分头换了身上衣物,我依旧是男装打扮,居然还被我找到一顶新帽子。
我看着他把我们或勾破或染血的衣物同昨晚铺在身下的垫子一起卷了卷,投入火堆中烧尽。
他站在一旁,瞧着火舌出了回神,又拣了些干粮、两袋清水做了个包褡挎在肩上:“走吧,我带你出谷。”
出飞雷洞的路起伏颇大,不太好走,几个转弯都靠他搭一把劲,才顺利过关,他有心要为我停一停,我只怕耽误了,坚持不肯,他也就作罢。
十三阿哥所说畅春园西北幽谷,飞雷洞原来深藏绝壑凹岩之内,又有藤蔓薛萝隐蔽,洞旁有清溪一道,老桂参天,石磴穿云,水木清华,时闻妙香,一眼望去,无数小小丘谷里,皆杂生树,葳蕤有致,惜昨晚雷厉,劈倒了不少古木,否则景色更加无双。
十三阿哥指点给我看昨晚我们从山崖上坠下的地点,我印象已经不深,只觉该处离飞雷洞应有一段距离,不知他是怎样摸黑把当时昏迷不醒的我架抱进洞来。
昨晚雷雨令到溪水大涨,淹了不少路段,十三阿哥虽然认得路,但又要照顾我,又要避免涉水,费了不少周章,我们才走出一半路程。
自离开飞雷洞,十三阿哥就很少说话,有时我没看他,能感觉得到他在观察我,可是等我转头去看他,他又没有任何表现,倒好像我老偷看他一样。
又走了一个多时辰,碰上一道宽溪横亘,若要绕路,便得走回头路。
十三阿哥将包褡给我背着,自己脱下靴子,高高卷起两只裤管。
我度出其意,因问:“前些时犯了腿疾,刚刚好过来,这一天一夜又没能按时针灸,怎么好再沾水?换条路吧?我还能走。”
十三阿哥不以为然道:“战场我都上过,不怕这个!——不然你背我过去也好?”
我过去把他两只靴子拣在手里拿好,才一直身,他上来将我一下打横抱起,我两只手交叉勾在他脖后,靴子一荡一荡地敲着他的背。
他低头,朝我咧嘴一笑,忽的发出一声呼喊,抱着我从坡上冲入水中。
溪水只到十三阿哥半膝,他有意恶作剧似的大力踏水,水花溅到我的头脸,清凉舒爽,将大半日的赶路疲乏一驱而散,我紧紧搂着他,恣情而笑。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他念白的平仄腔调似吟似唱,却说不出的率性自然,玩得兴起,抱着我连转几圈,离心力作用,我几乎抱不牢他,险险落进水里,更觉刺激。
他玩够了,半路停下。
我抬一抬身,重新圈牢他,笑吟吟看着他的脸:“做什么停下来?当真要换我背你?”
他孩子气的翘一翘嘴角:“我不想走了,就要你,这么和我一辈子。”
风静云停,我几乎能听到远处丝丝水流从高崖上堕入深潭,而雾气缭绕中还有鸟鸣的声音。
我把脸贴在十三阿哥肩头,他的气息离我极近,近得让我感到不真实。
“我不会做诗,”我轻轻地说,“不过我听过一句话:青色的是你的衣衫,晃动的却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