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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明德被凌迟处死后, 宫中总算是暂时平静了几日。
这期间, 十三阿哥我自是见不着的,就连四阿哥也是来去匆匆,成天待在乾清宫, 这样那样的规矩多如牛毛,我甚觉无聊, 若非有上半年在随园磨出来的耐心做底,老早气闷煞了, 但只要一想到当初代我中毒死在畅春园的左安, 我就半步也不敢掉以轻心,而十三阿哥送我的那粒可以辟邪解毒的伽蓝珠更是随身携带,从不稍离。
我有此想法, 康熙就更不用说了, 非常时期,除饮食格外小心外, 按宫例, 皇帝服药,也决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首先煎调御药,必须由太医院御医与有品级的太监在御药房一同相互监督,如果配置药方不依照原方,及未开明药名品位分量或开而遗漏舛错的都将以“大不敬”论罪, 又因药煎好后,必要分为两杯,一杯由主治御医先尝, 而后院判、内监分别尝试,确认没有问题,另一杯才能进奉皇帝服用,所以通常是将两服药合为一服煎调,更见费时费力。
鉴于康熙的病每每好一阵,便受气恼一阵,导致心疾发晕的症状反复缠绵不退,经荣宪公主建议,为了方便起见,就在乾清宫内西弘德殿东墙下临时设了药房,改由内臣负责煎药,好在日精门南侧就是御药房,取药材极简捷的。
“新满洲”一案曝光后,康熙具体是怎样秘密清理身边的人我不得路径而知,唯见这一向御前侍卫果然外松内紧,调动频繁,想来是红色警戒了,只不知何故,秋荻时极受重用的吴什益少出现,一直萦绕我心头的左安死因便也不得其解。
因我曾有在太医院做事的背景,荣宪有时陪伴康熙实在走不开身,便命我代她监督内臣煎药,这下可好,我正式从饭桶化身为药罐子,然而许是试药多了,产生调理之效,就在这个十月,我自从到了古代就没来好好来过的yue shi居然以超多流量足足来了四天。
如果给我选择穿越时空必带道具,我一定会把**牌超薄型透气卫生棉列为首选之一,而且还要特长夜用的那种。
这四天可把我折腾死了,在古代来yue shi所用的垫的东西足可以让它升级到和在古代如厕、洗浴并列为三大苦事,早知道穿回古代女变男好了,小受就小受,至少可以免去一苦。
又比如说:晚上睡了一夜起身,红颜色分批分面积弄到床上了,那么是操剪刀把床单染到颜色的地方剪个洞好呢?或者不裁减直接折一折挂起来当日本国旗练枪法好呢?还是打申请报告换个新床单啊?
本来我也不是没想过用那床单来绣花,送给四阿哥既表纯洁又彪悍兼带红色变黑色后可以恐吓该洁癖狂人,但可怜我这个用冷水洗床单都不会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得来绣花这种技术含量甚高的活计?
做为一名正三品御前一等侍卫,四天里面换一次床单是勉强可以的,可从理智型逻辑性上来要求,如果要换两次以上,那还是毁床灭迹比较好。
幸亏荣宪公主是个明著入微的人,我小小不便,她心中有数,明面不说,暗里照拂不少,就连来回奔走的大小差使也给我减轻了许多。
很辛苦熬到经期结束,托荣宪的特权,我得以借大家忙着吃晚饭的功夫躲在内室酣畅淋漓洗了个澡,心里还在疑惑荣宪公主怎么如此好人莫非是等我洗个香喷喷的以后来个公主探闺抢亲之类的,为着不敢耽误时间的缘故,一面想一面换了新衣一切束结停当开门出去,不料才穿出曲栏就碰到迎面走来的四阿哥。
四阿哥只得一个人,一路走一路在低头想事,我本欲避开,但他听到我脚步声,忽的一抬脸,瞧见了我,我只得上前打手请了安。
墙外暮色渐蔓,廊下灯火溶溶,映出四阿哥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你上哪儿去?”
我张张嘴,还没说话,四阿哥捞起一把我半湿的长发,尾端置于指间搓了一搓,问道:“怎么这时候洗浴?”
他靠得我太近,我有点不安,也不好说我是从荣宪那院里过来,只奇怪他这时辰理应从咸安宫来,怎的一个侍从也不带,而我本来是要抄近路回自己房里晾干头发,又怎会偏偏撞见他?
我起了疑心,正在踌躇,四阿哥却也不在乎我答不答,只漫不经心道:“穿来穿去这几套衣裳——你到底打算几时把男装改回来?”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他都在说些什么啊,我讪讪道:“男装也好,脱脱穿穿的方便。”
话一出口,我悔得肠子都青了,歧义,绝对有歧义。
四阿哥果然精神集中起来,望住我笑了一笑。
我忙补充道:“特指鞋,鞋。”
“不错。”四阿哥接道,“若非如此,你帮十四阿哥挡皇上那一刀也没那么利索。”
啊哟,听四阿哥的口气,好像有点这个这个……他等下可别那个那个吧?
我偷眼瞟瞟四周:怎么还没人巡逻过来?
四阿哥咳嗽一声:“你东张西望什么?”
我愁眉苦脸道:“没看什么,只是昨晚睡觉落枕了,脖子酸痛得紧,扭扭。”
“扭?”四阿哥正容道,“再不说老实话,我把你的头扭下来!”
我当真霍的往后跳了一步,忽然记起这一阵因为十四阿哥被康熙打了,德妃娘娘连日违和,四阿哥大概刚从永和宫问安回来,没准是受了什么言语,正好又穿侧门回乾清宫遇见我,就找起我的碴儿来了。
这一番计较想定,我觑了一眼等我说实话的四阿哥的脸色,放胆道:“玉莹当时是想如果四阿哥在场,也一定会保十四阿哥,因此才做出这样举动。”
四阿哥淡淡道:“是吗?那么上次荣宪公主带你去见十三阿哥,什么星云、什么地府那些话又是谁教你的?”
前两天是十三阿哥的生日,康熙曾允四阿哥去上驷院探视十三阿哥,事情我知道,但也没想到十三阿哥什么都跟四阿哥说,难道十三阿哥真的不相信那话是我的意思?
十三阿哥不信也就算了,竟然跟四阿哥对质,猪撞树上、他撞猪身上了?
无奈何,我硬着头皮道:“我是想当时如果四阿哥在场,一定也会说点话安慰十三阿哥,所以……”
四阿哥直截了当打断我,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我熟悉的那种压迫感:“你以前也很爱冒险,但从来没有押对过宝——这次我是不是该对你刮目相看?不过,你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处处想着我了?唔?”
我又退后一步。
他扣住我手腕,巧劲一带,我身子晃了一下,背才抵上曲廊凭柱,眼前一暗,是他的吻落下来。
这条道虽靠近荣宪公主居处,闲人甚少,然而一旦被人见到,便是大件事,我挣了挣,胡乱抓开他的手,他却发狠揽紧我腰身,而他的吻益发深入,大有我不回应他就不放开之势。
于是我就乱了呼吸,只好纠紧他衣袖。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向后一仰头,离开我。
有那么一刻,我浑忘了会不会有人过来的问题,直到他眼中现出明显笑意,我才想起收回注视他的目光,然而刚刚垂下头,他又贴近我耳边,低声道:“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不准单独洗浴,万一被人瞧见,不安全,听见吗?”
笑话,我不单独洗澡,难道还要四阿哥帮我洗?
那我洗澡的时候要不要扯嗓子喊一声“关门、放四阿哥”才叫做安全?
四阿哥今晚尽说胡话,这个坏蛋。
我兀自有点面热,原指望夜色掩过去罢了,因记起上回老二的老二走光事件,不由偏脸抿嘴笑了一笑,明知笑得不是时候,却也顾不得,只拢了发,一统束起,把塞在腰间的帽子取出扣在头上。
四阿哥也不说话,径自掉头往东暖阁的方向走去,我则乖乖跟在他身后,碰上大灰狼四阿哥,还有什么地方比大灰狼那个曾无数次荣获揍儿子专家勋章极其富有专业经验的爸爸跟前更能让小红帽感到安全呢?
跟着四阿哥走路,是顶顶无趣的一件事,当初他把我送进宫来选秀女,大概也没料到一眨眼“侧福晋”变“玉格格”吧?
一个居住京师的六品格格每年可得俸银30两、禄米30斛,而一等侍卫可以算作三品京城武职,每年俸银130两、禄米65石,虽然加起来比四阿哥的贝勒岁俸银2500两、禄米2500斛要少那么一点点,不过我一个人来使足够了,现在我的开销、零用、吃穿用度等等都可以自己解决,就更没有理由要靠四阿哥过活了。
我一个劲儿闷首想着,不料咕咚一头撞到四阿哥背上,原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停下脚步。
我撞疼了鼻子,抬手揉一揉,支支吾吾地正打算在他发作前给自己走路也会开小差找个借口,却听到一阵哭声。
这哭声明是墙外传来,其中更夹杂非满非英的番邦话,好不奇怪。
四阿哥半回过身来,仰脸望望高墙天外,也有些迷惘,锁眉道:“谁这么放肆?敢扰皇上静养?”
说着,他三步并作两步带着我转出最近的月华门,很快循声找到在乾清宫西面的养心殿外伏地痛哭的天主教传教士徐日升。
徐日升是葡萄牙人,在清廷叙职已近三十年,曾任康熙的音乐教师和钦天监正,今年秋荻他亦有扈从,生得长形头颅,中等身材,微黑肤色配红发红胡子,最是好认。
我们到时,徐日升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侍卫,但他身份特殊,打、骂、驱赶,均使不得,劝也无效,他一外国老头儿又哭得惨烈,因此一个个倒都看得呆住,直到见四阿哥出现,才纷纷回过神来,数十人都由一名生相威武的统制领着向四阿哥下跪请安。
四阿哥锐利目光从众人面上迅速一一扫过,只抬一抬手,不动声色地道了“伊立”,便走到徐日升身边,用满语温和地询问了他一句什么。
像徐日升这种久在宫廷供职的传教士,为了和皇上交流,满语都必须学到很精通的,但他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老脸,叽哩咕噜的回了一串我听不懂的外语——葡萄牙语?
我就站在四阿哥身侧,看的最是真切,四阿哥分明微微动容,但只沉吟片刻,就改用和徐日升一样的语言跟他说了一番话。
四阿哥的语调平稳中自有一种摄人威严,细细观察,他仿佛比起去年我在他府里所见又多了些气势,不过我之前见他也不觉的啊?莫非是他这些天在咸安宫日夜独守超级霸王龙之神圣无敌二阿哥磨练出来的?
而徐日升听了四阿哥这番话,竟然无语,一把收了鼻涕眼泪,蹒跚爬起身来,四阿哥命两名侍卫架扶着他慢慢沿墙根走去,又令统制带人各归原岗。
一时人都散了,但徐日升独特的哭腔仍留耳畔,我站在原地,有些发愣,没跟上四阿哥回乾清宫的脚步。
四阿哥不耐转身叫我:“发什么呆?”
我忙小碎步跟上,实在忍不住,才说的一声“四阿哥”,他就早料到我要问似的,目不斜视道:“想跟我学葡萄牙文?先乖乖读好满语功课是正经。”
可恶,如此轻易被他一语点穿,我真是觉得很没面子,小声嘀咕道:“人家老师都没有,怎么学满语……”
四阿哥一边走,一边看似随意的接口:“急什么,等十三阿哥放出来,叫他让法海教你便是。”
我听到“等十三阿哥放出来”一语,心中一动,方要探话,孰知四阿哥陡然叫出“法海”名字,顿时觉得头壳一记锐痛,激到天旋地转,百忙中,手一撑住旁边墙体,人才没倒下去。
四阿哥一回头瞧见我,马上变色过来搀扶,但此处不比曲廊,人多眼杂,得预防万一,我抽口冷气,抢在他的手够到之前,自己站正。
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我和荣宪说到法海都没事,四阿哥、十三阿哥一说,我就有事?
四阿哥迅速做了一个跟十三阿哥一样的动作:他反手一拭我额角。
我怔怔抬眼看他。
许是我神情古怪,他顿了一顿,没说出话来,反而是我自己解围:“没事,刚才我绊了一下。”
四阿哥狐疑地看看我脚下一周光溜地砖:“哪儿绊了?”
我趁机躲开他的手,解释道:“我的左脚绊了我的右脚。喏,就是这样——”我还要演示动作给他看,他瞪瞪我,露出一个很是受不了的表情。
就在这当儿,走道后面过来一溜精悍侍卫队,见到四阿哥,领头的一名一品都统带着众人请安见过。
我冷眼瞧见队伍中有康熙的随差侍卫纳拉善,而中间几人还抬着十余件以黄布遮掩的物事,不由心中一沉。
今日上午我进药给康熙时,曾亲耳听三阿哥在康熙面前奏称:“臣牧马厂蒙古喇嘛巴汉格隆自幼习医,能为咒人之术。大阿哥知之,传伊到彼,同喇嘛明佳噶卜楚、马星噶卜楚时常行走。”等语。
康熙因命将该三喇嘛及直郡王府护卫啬楞、雅突等锁拿,交侍郎满都、侍卫拉锡查审。
三阿哥最近在康熙面前做尽好人,但我猜他卖了自己府里的蒙古喇嘛以指大阿哥有不轨嫌疑,只不过是向康熙讨好卖怪之意,总不见得真的有事,牵连他自己入内,然而这时一见众侍卫来势,前后对照,我实想不出除了此事发作,还有什么其他可能?
四阿哥知他们急着面圣回话,挥手让他们先过去了。
四阿哥望着都统带人把什物送进东暖阁“抑斋”,我则望着他侧脸。
他也不看我,半响,只淡淡道:“巴汉格隆等人业已招供‘直郡王欲咒诅废皇太子,令我等用术镇魇是实。’,纳拉善他们刚去大阿哥府里掘出了镇魇物件。”
我听明白了,可又有些不明白:人赃俱获,大阿哥这下是死定了,但喇嘛巴汉格隆是三阿哥的人,御下不严是逃不掉的责任,三阿哥这样举报法子,就不怕把自己也圈了进去?
今晚的月色异样明朗,侧面看去,四阿哥的眼睫微动,在下眼睑处投洒缕缕暗影,我好似到现在才发现他的眼睫毛长而翘,弯而密,眨眼的瞬间有一点仿佛温柔的温柔味道,从这点倒是看得出他和桃花眼十四阿哥极亲密的血缘关系。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他莫名叹息一声,转过脸瞧着我,“走吧,跟我进去。”
我及时收回目光,但眼角余光不小心瞟到他的嘴角似乎带着几分嘲讽弯了一弯?
四阿哥的时间果然掐得很准,我们进东暖阁,康熙刚好初步发作了一次。
除了荣宪,几乎所有臣侍黑鸦鸦都跪在地上。
我本来对所谓镇魇物件很感好奇,但在康熙强烈的杀气笼罩下,哪敢乱看,跟着四阿哥见过康熙。
荣宪亲自端上茶盅,康熙只小呷了一口,便仰后靠了一靠,闭目片刻,才发声道:“朕听说徐日升在乾清宫外哭了一场?”
四阿哥应了一声,将徐日升如何听信外边人胡言乱语,如何认为康熙的病难好了,又是如何就到养心殿大哭、自己怨恨自己没有福气的事情详细描述了一遍。
康熙听完,微微点头,道:“徐日升虽是蛮子,对朕一向有心,不枉朕曾赐他字‘寅公’,他年纪也大了,禁不起折腾,你直接打发他回去,很好。来日我的病好了,再召他来见,也是一样。”
康熙说是说“来日病好”,语气中却甚是颓败凄凉,四阿哥和荣宪对视一眼,正要接话宽慰,康熙忽然坐直身子,文白夹杂地回忆起往事:“先者大阿哥管养心殿营造事务时,一日同西洋人徐日升进内与朕闲谈,中间大阿哥与徐日升戏曰:‘剃汝之须可乎?’徐日升佯佯不采,云:‘欲剃则剃之。’彼时朕即留意,大阿哥原是悖乱之人。”
“假设大阿哥曰:‘我奏过皇父,剃徐日升之须。’欲剃则竟剃矣,外国之人谓朕因戏而剃其须,可乎?其时朕亦含笑曰“阿哥若欲剃,亦必启奏,然后可剃。”徐日升一闻朕言,凄然变色,双目含泪,一言不出。”
“即逾数日后,徐日升独来见朕,涕泣而向朕曰:‘皇上何如斯之神也!为皇子者即剃我外国人之须有何关系?皇上尚虑及,未然降此谕旨,实令臣难禁受也。’ 孰知朕即使在谈笑这类小事上,也一定遵循道理。夫一言可以得人心,而一言亦可以失人心也。”
“张廷玉!传朕口谕,即刻起,锁禁直郡王府,胤|交显亲王衍璜等严拟具奏。”康熙说至此处,略一停顿,居然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重复一遍:“朕早知大阿哥原是悖乱之人……”一面说,一面更不住苦笑摇头。
众人全都骇住。
四阿哥似不忍见康熙那一种哀伤神态,才奏得一声“皇父”,康熙却抬眼朝他面上看了一看,抛出一句话来:“镇魇二阿哥物件起出之际,大阿哥声称你亦知其事,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