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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双手暂吃不上力,马上颠簸,要稳住身子,只有靠住十四阿哥,但我又不愿与他贴得太近,别别扭扭行了一程,十四阿哥忽然勒马停下,我身往前一冲,手撑到马鞍桥,龇牙怒道:“你干吗?”
十四阿哥笑道:“叫你抱好我,你不听,怨得谁来?”
我对天一翻白眼,不愧是四阿哥的同父同母兄弟,哥儿俩都极其善于在不该调戏人的时候调戏不想被调戏的人。
十四阿哥跳下马,又小心扶下我,拣郁葱树阴下平坦草地坐了,系好马,又解了鞍边小包,倒出几只药瓶、棉圈和干净绷带,过来亲手帮我手上出血处裹了伤。
我又不是骨折,他居然用到双圈固定法,真正看得我受不了,这么大热天,想害我长痱子?但我自己也没法动手,只好由得他去。
日光射在他的脸上,反映点点跳跃金色,他侧低着头,眼睛隐藏在阴影下,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表情恍若沉静,可他一扬头,又生动得很:“你看我做什么?”
我面上一烧:“我哪有看你?你不看我,又怎么知道我看你?”
十四阿哥失笑:“你倒恢复得很快。”
我欲言又止,他也注目不语。
如此良久,他方轻执起我手:“我知道,你是见我突然现身,身边又连个侍卫也没带,便疑心我和八阿哥、十阿哥他们串通了合谋蒙你对不对?”
平心而论,这个念头不是没在我脑海里闪过,但他当面问得这样明白,我如何肯认,只道:“奴婢……”
十四阿哥忽低首在我右手手背上啄了一记,我手腕绑着绷带,动转不灵,措不及防下,被他明袭成功,只觉他的唇贴在我肌肤上,似凉还热,甚为奇异,突然忆起回京第一晚他在驿馆后巷强吻我的情形,不由起了一阵战栗,话便说不下去。
十四阿哥眼梢一抬,同我眼睛对上,我深吸口气,转过头去,他却直起身,一手揽住我后颈,将唇贴上我的耳根,轻轻噬咬。
此时此刻,我知道若往后仰,他便更容易欺上身,因亦不挣扎,亦不发声,只静静由他施为。
然而他扳过我脸,令我同他面面相对。
“在我面前,不准称奴婢。”十四阿哥看着我,喃喃低语,“他们都说你变了,你真的变了?可不管你变成怎么样,我还是要你的!谁欺你,谁就是跟我过不去!”
我留意到他说的是八阿哥,不是十阿哥,正合了我的心事,遂撇撇嘴角:“那十四阿哥呢?十四阿哥现在不是欺负……这笔账又怎么算?”
“随你怎么算,你爱怎么算就怎么算,我随时等着你。”十四阿哥一笑放开我,又取件新的天青色外衫抛给我,“今晚八阿哥在我们住的水心榭宴请蒙古王公,和硕纯悫公主跟额驸策棱也来,纯悫公主自前年嫁给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喀尔喀台吉策棱,这还是头一回来避暑山庄。皇阿玛说了,老十八今夜同他睡在如意洲后殿“水芳岩秀”,环碧岛澄光室留给纯悫公主和策棱,着你好生伺候,他两个爱闹,你做个准备。”
我带听不听的,自管往包袱里翻找了顶帽子扣在头上,不等十四阿哥过来抱,自己一撑上了马,十四阿哥随后上来坐我背后控住马缰,不急不慢缓驱而行,一路同我对话:“你刚才上马,手不疼吗?”
“我不在乎,就不疼——你蹭啊蹭的干什么?”
“你也喝了鹿血,还问我?——你不知道前面看老十八灌你鹿血的样子,简直会让人想当场就要了你。尔本无辜,怀美其罪。”
“别动,再动我踢了。”
“你踢,尽管踢……啊呀……”
出林前,我自十四阿哥马上下来一同走出,见人只说是我在林中堕马迷路,为十四阿哥追猎时遇见救下。
巧在我那匹马刚独自跑出林,被十三阿哥发现,知道出事,正要派人入林搜索,又是十四阿哥亲送我回来,是以表面上也无人见疑。
而十八阿哥见我受伤,禀了康熙,不等众人清点猎物完毕,先由十二阿哥带我入队回转环碧岛。
十二阿哥和四阿哥一样有个怕热的毛病,进了环碧殿清凉所在,方才缓过劲来。
小苏哈取过凉扇,站十二阿哥椅后替他扇凉。
十二阿哥见我朝着康熙御赐下的两枝西洋火统穷看,道:“别瞧那枝短些,实是连珠火统,外间少有,皇阿玛原要赐老十八的,怕他乱玩,叫我收着,等刻了字再教他打□□之法。你回头见了老十八,先别跟他说,他那性子,只一听说,夜半爬过来拿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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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背对门口,见传忙退到一侧,十三阿哥一进门,便和着殿内一众下人点手请安。
十三阿哥道声“伊立”,大伙儿起了,自有小宫女引他入座、送手巾、奉茶。
我微微垂了头,暗暗瞅他一下,他却不知怎么忽然头一偏,虽不是正面对我,眼风已跟我迎上,我忙收回目光,凝神敛容。
十三阿哥坐在那里,和十二阿哥一路都用满语说话,间杂大笑,我虽听不懂,但瞧他们一会儿拿火统看,一会儿比手势,便猜是说下午围猎的趣事。
他两个说得兴起,我久站却觉吃力,左手扭伤处姆指以下到手腕的范围一直有隐隐抽痛,尤其最右侧一个小圆骨头附近的筋动一下就疼,因十四阿哥说像我这样的手腕扭伤要过十二个时辰后才可敷药酒,所以只帮我固定而已,现在心思集中,才知发作厉害。
我强撑不住,正转脑筋要不要奠出尿遁大法,忽见十二阿哥和十三阿哥先后起身,十二阿哥执十三阿哥手亲送到殿外,又对跟出阶下的我道:“大阿哥要用同仁堂代频幕屏蚋瓮瑁隳强捎邢殖傻模俊?
我想一想,答道:“有。奴才带了两小瓶分装黄莲羊肝丸出宫,都未动过。”
十二阿哥点点头:“你先回澄光室把药取来,十三阿哥的亲兵在这等——”
“我也去罢。”十三阿哥笑道,“横竖我出岛要经过澄光室,绕不到什么路。老十八出门忘了带他那面小老虎玉牌,吵得慌,我顺便拿了给他带去。”
十二阿哥便不说话,十三阿哥这才告辞,带了十数亲兵和我出了环碧殿前院,一行折左往澄光室。
避暑山庄的水都引自热河,澄澈见底,夏令时节,浮萍点点,泛起阵阵清香。
而环碧岛本位于芝径云堤西侧,突出如意湖上,是个半岛,依径行来,只见两旁依依绿柳,四周湖波镜影,尤觉藻绿水清,碧水涟畸。
走出西廊便门,先过一粉墙灰瓦的僻静小院,妙在东侧墙开一洞,门如满月,可近赏湖面游船轻泛,远眺万树园和西部山峦,如诗如画,每次行到此处我都忍不住驻足流观,因一抬头,突然发现十三阿哥的亲兵不知几时都已落在后面,知我和他却差不多是比肩而行,不由面上发热,不停足也停下来。
十三阿哥只望住我,似笑非笑道:“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有老虎赶着吃你?”
我等上一等,并不见他后面亲兵走上,竟然我们停,他们也停,又添几分慌张,但皇家规矩,阿哥问话,不可不答,偏一时心跳,半个字也吐不出,呆呆站着,任十三阿哥托起我左手,一层一层揭开我腕上绷带,露出一片青紫淤伤。
我抿着唇,动也不敢动,十三阿哥看了一眼,就道:“你跟人动手了?谁?十四阿哥?”
“没……”
十三阿哥打断我:“你坠过一次马,不会再来第二次,而你手心手背均无擦伤刮痕,更决非坠马所至!还想瞒我?”
十四阿哥缠绷带缠得太厚,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包扎,我如何不知他要代人掩饰意思,也就顺他,如今既被十三阿哥看出,却得想个法子混过才是。
绷带一去,顿时清凉,我抬高左手患部,略觉好过些,看十三阿哥又要拆我右手绷带,心知他是行家,我为挡八阿哥那一箭挣破虎口就更不像坠马所为,一个闹不好只怕要坏事,急切下纠眉“唔”了一声,十三阿哥果然停手看我。
天知道,我真受不了他这样看我,骗他吧,难骗过,若不骗他,八阿哥和十阿哥对我做的那种事又怎么说的出口,说不定他们就等着我跟十三阿哥诉苦呢。
十三阿哥挑一挑眉:“十四阿哥给你绑的二愣子绷带,你还不许我拆?你想戴着它过夜?”
我起初听成他说“你想带他过夜”?好不唬了一跳,再一细想,才反映过来他指的是十四阿哥给我绑的绷带。
十三阿哥倒是不调戏人的,但他的逻辑思维能力真是这些阿哥中最奇怪的,这不,到现在他也问了我七八个问题了,我愣是一个答不上来,还好是他不是康熙,要不然我早被拖出去砍喽砍喽。
我估计十三阿哥是要把我的绷带全拆干净,由他给我裹一遍才叫好,我受的虽是小伤,也架不住他们兄弟这样折腾?
八阿哥一搞事,情势就格外诡异,这次四阿哥没来避暑山庄真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十三阿哥咄咄逼人,我服输,低下头,自己用右手把左手绷带重又一圈圈慢慢缠上包好,口中道:“的确是我自己摔伤的,十四阿哥路过救起我,就是在林中摔的。”
待我抬起首来,十三阿哥还是瞪着我不放,我暗自苦笑:事关女子名节,这当口,说出事实,对我有什么好处?不管十四阿哥是真救我还是假救我,见不得光的事,真闹起来,他总不见得帮着我指证八阿哥、十阿哥,我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把十三阿哥搅入这摊混水一点意思也没有,何况当时也没有摄像机录下全程,十阿哥那种人要面子的紧,惹急了他,他怎么肯认因为我竭力反抗且有十四阿哥帮忙而没有得手?到时说出什么好听的来,万一传到四阿哥耳里,我的处境不是更难?
想及此处,我心中忽的一寒。
就算我不说,八阿哥他们若当真有心,也会让四阿哥知道这事——只看是什么时机用什么方式说什么话了——青红皂白还由得我分辩吗?
奈何我失身四阿哥在先,今次究竟被十阿哥侵犯到否,根本死无对证,四阿哥就有疑心也无从解释,简直衰到不能再衰。
这般想来,与其被他们恶人先告状,或者此刻跟十三阿哥说清楚才是上策?
瞬息间,我转了无数念头,后心已是微汗,却难以抉择,十三阿哥却也不催,只管打量我神色。
不知不觉中,黄昏斜晖依依潜入,四合暮色影绰显出柳枝窈窕,暮色里,他和我的影子斜斜投在地上,些微重叠,恍然眷恋,他却仍然站在尚带柔和的阳光中。
他的脸对着我,我发现我还是忘不了当初月色星光仿佛一起陨落在他眼里的那一笑,那天是我第一次过中元节,是我第一次吃到鸡头米,是我第一次看到十三阿哥不开心的样子。
然而也是他对我说“你放心”,是他把我交给戴铎带回四贝勒府,我甚至从来不能去想他会不会知道那晚后来发生的事。
事实上不管在那晚之前,还是那晚之后,我从来没有真正选择的机会。
一切就像我来到古代一样无可奈何,我是不甘心,可我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接受现实,不管这是不是另一种沉沦。
我清楚知道一点,若要报复,就得先保全自己,四阿哥可以错,但我错不起一步,我一选择,就是死生之间,于他却说不定只是小小消遣。
有时候,并不是选择越多就越好,而是越少越好,我有一个选择,对方就有一个选择,反过来又会影响我的选择,最后得到的结果却不一定是我想要的,最好的就是我要让别人都相信我没有选择,我求的,绝对不是先发制人,只因即使谋定而后动,我也可能会是失败一方。
四阿哥也好,八阿哥也好,在他们面前玩心智权术我不认为我有胜算,我无权无势无钱无人,我唯一的凭仗还要亏我以前辫子戏帝王戏看得多,对他们的结局都略知一二罢了。
不过对这段康熙朝后期历史我是不陌生,可这个过程就难消受了。
——我怎么能知道自己现在正做的事会产生什么后果?
蝴蝶效应我是学过的,哪怕历史稍做一丁点改变,地球不会毁灭,后世还有没有我和我的一家人就很难说了,那么我这点预知未来的优势到底能派到什么用场也很难说。
小孩打架是比发育,我跟这些阿哥较量就只能比人品了。
悲哀。绝对悲哀。
十三阿哥的脸好似忽然前倾了一下,我抢在他之前道:“你闻到什么味道没?”
他也不说,瞅着我笑了一回,方道:“老十八将我送他的荷花拿给你了?”他凑过来一点,又问:“我早嗅到味儿了,怎么染得发间都是?你把花放哪儿?床头?”
我抿着唇儿,但笑不语。
他垂首帮我把左手没扎牢的绷带绑好,他的手势比十四阿哥又是另一种,却一般细致,并不碰疼我。
“真的没事?”
他这一问,我哪还不知道他是有心放我一马,赶快接道:“嗯,没事。”
十三阿哥又深深看我一眼,不再说什么,霍然转身,大踏步往前走去,我一愣,连忙跟上。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四阿哥要怀疑我就怀疑好了,我又不欠他的!
不知道比知道有福,只要眼前这个背影平安快乐,我不介意暂时抛开烦恼。
曾几何时,我在他面前已经不需要太多语言,他的眼睛告诉我:他会懂我的。
到澄光室,有留守太监引十三阿哥入内房亲取十八阿哥那面老虎玉牌,我自去拿了一小瓷瓶覆明黄封口的黄莲羊肝丸出来,交给门外阶下侍立的亲兵长博什户收起。
一转头,十三阿哥也走出门来,我让过一边,正要行礼恭送,外头忽进来一名矮个太监。
我一眼认出他是十二阿哥那边的服侍人小禄子,只见他打手给十三阿哥请了安,回道:“皇上刚派邢公公传了十二爷去‘水芳岩秀’,十二爷叫奴才来看,说十三爷若还在,就一同起去。另外十八阿哥也在皇上那,邢公公带话说让年医士歇着,不用过去伺候。”
想来十八阿哥见我带伤,因特有此一说,还是康熙身边副总管太监老邢带的话,这样一来,今晚就算他当真如十四阿哥所说般不回来睡,而换了和硕纯悫公主跟额驸策棱入住,应该也不碍我什么事了,妙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