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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众一万五千人,东进渔阳的时候,袁熙的心中是踌躇满志的。
他以为手中有了压倒性的力量,区区鲜于辅岂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仗越打,他心里就越没有底气,小小渔阳城被他围攻了两个月竟然还屹立不倒。
哪怕鲜于辅的老巢泉州城被破的消息传入城内,都没能使得鲜于辅方寸大乱,弃城而走。
而另外一路,颜良竟然轻松拿下了阎柔,又攻克泉州,仿佛闲庭信步信手拈来,丝毫不费工夫。
事到如今,袁熙也已经顾不上丢不丢脸,只求快一些把渔阳城给攻破,哪怕是要让自己厌恶的颜良帮忙也在所不惜。
当他听闻颜良的兵马即将来到时,内心十分复杂,既解脱又惆怅,简直百感交集。
而最让袁熙觉得难办的是,颜良到来后,会由谁来继续指挥这场战事。
向颜良求援已经是他能够作出的最大让步,若是让他听令于颜良还不如让他去死。
当手下人问起袁熙,是不是要去迎接一下颜良的兵马时,袁熙就面现犹豫之色,迟迟未能表态。
这时候,近日极受袁熙礼遇的崔钧道:“度辽将军长途跋涉而来,定需整顿兵马,无暇应酬,不若由我等代使君前往犒劳一番。”
袁熙一听正中下怀,立刻道:“便是如此,崔先生带些牛酒前往犒劳便是,待颜立善安顿好兵马,再相见不迟。”
崔钧得了命令,带着一批幕僚,拖着粮草酒浆来到渔阳城东南边颜良的预设营地。
由于有外人在场,颜良装作与崔钧并不相熟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打了招呼,然后请崔钧入内。
待撇开旁人后,颜良道:“州平兄近来如何?”
崔钧叹道:“袁显奕好大喜功优柔寡断,袁大将军虎父竟生犬子尔。”
颜良十分促狭地一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崔钧也是一乐,说道:“不料竟如此不堪,先前众幕僚提议迎接将军,袁显奕竟犹豫不决,连连请援却又不肯亲自相迎,实不知作何想法。”
颜良道:“昏庸之人当非常理可度测,你我就不必去想这些无意义之事了。”
崔钧道:“也对,立善此来有何打算?”
颜良道:“还能有何打算,先拿下渔阳城,然后把胆敢入寇的鲜卑人给灭了。”
崔钧想了一想后道:“袁显奕看来对你前来心存顾忌,唯恐你侵夺兵权,当慎之。”
颜良哈哈笑道:“他那点而老弱残兵,便是送给我我也看不上,州平兄回去与他说,我明日主攻东门,让他看顾好其余三门,待拿下渔阳,于城中相见便是。”
崔钧赞道:“好!还是立善豪气,容我以水代酒,祝立善马到功成!”
颜良举杯与他象征性地对酌了一口,说道:“区区渔阳,弹指可下,不足虑尔,倒是胆大妄为的阙机,要狠狠给他一个教训。”
崔钧道:“这些不知礼仪的胡虏,每当汉人有事时,必会跳出来生事,虽每次都被逐退,但始终如蛆附骨不能根治。”
颜良道:“我看也未必,昔日世宗朝霍骠骑马踏龙城,穆宗朝窦车骑勒石燕然,每次都打得塞外胡虏战战兢兢,轻易不敢南下生事。
这些胡虏,就是要往狠里打,把他们打痛了,打惨了,最好是打死了,那就可以太平无事一段时间了。”
崔钧笑道:“啊哈哈,也只有立善贤弟如此豪气,敢于如此放言。”
颜良自诩道:“我不仅敢放言,还敢于如此做,阙机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待我安排的兵马从草原上饶过来,两下夹击,让他不死也要脱层皮!”
崔钧道:“噢?还有此事?愿闻其详!”
颜良便把先前的布置说了,崔钧听闻后大为赞叹,并说道:“关于此事,我或可助立善一臂之力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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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钧回去复命时,袁熙正在帐内焦躁不安地等待,连案上的美酒也不香了,美人的舞也不美了。
崔钧微微摇头,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饮酒作乐。
他入帐禀告道:“使君,度辽将军言,他明日将攻打渔阳东门,其他三门由使君看护,待他破城后,再在城内相见。”
袁熙闻言心头一定,认为颜良独自攻打东门便不是要与他争夺其余郡国兵的指挥权,总算不用面对尴尬的局面。
但他稍许一寻思就感到不忿,说道:“什么叫待他破城后在城内相见,且不说渔阳守备严密,即便要破城,必然是由他攻破么?”
袁熙虽然此前两个月都疲软无力,但内心是不愿承认的,尤其是听到颜良的豪言壮语后,更生出了一副比较之心来。
听袁熙如此说,焦触就跳了出来,说道:“这颜良也太过狂妄了吧!他一来就能破城,那我等这两个月来岂不是都白费功夫?”
焦触曾经奉袁熙之命去颜良婚礼上捣乱,然而却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当年他在袁绍刚刚起兵时,与颜良、文丑等人都是一起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甚至焦触的资历还要比颜良更深一些。
故而他本就看不太起颜良,认为颜良是赶了个巧,骤使竖子成名,换做他来指不定比颜良做得更好。
这诸多仇怨与不甘叠加在一起,使得焦触是袁熙麾下最仇视颜良的人,每每涉及颜良的话题,他总要跳出来挑拨一番。
袁熙见有人附和,立刻说道:“既然颜良如此狂妄,我等也不能弱了气势,焦触、张南,你二人明日强攻西门,其余郡国兵辅攻南门、北门。”
焦触立刻摩拳擦掌地应道:“末将遵命!”
张南却是拖后一些,颇有些无奈地答道:“诺!”
其余众将纷纷应诺后,帐内的饮宴继续。
心头的事情了了,袁熙觉得美酒又变香了,美人的舞也更赏心悦目了,自是情绪高涨欢宴无穷。
宴会结束,崔钧在出帐后叫住牵招道:“子经,且慢走一步。”
牵招回身拱手道:“原来是崔先生,不知先生有什么事?”
崔钧笑道:“也无别他之事,只是忆及昔日郡中故人,有些感叹罢了。”
牵招一听便听懂了,顿时情绪有些低,说道:“小子亦时常追忆跟在老师身后与崔先生纵论畅谈的时光。”
牵招是安平国观津县人,他的老师是冀州大儒同县人乐隐。
在中平年间,乐隐受到时任车骑将军何苗的征辟,入雒阳为车骑将军长史。
牵招当时只有十几岁,与一众同学们随老师一同前往雒阳游学。
但好景不长,何进谋诛宦官,而同母异父弟弟何苗却不赞成,屡屡为宦官说项。
其后何进遇事不密被宦官诱杀,袁绍与何进部将吴匡等出于报复,攻杀了何苗。
乐隐也在京师惊变中被波及遇害,牵招与同门史路等人历经艰险一路护持老师的棺椁回乡。
而崔钧是博陵郡安平人,却为何对牵招说什么同郡故人呢?
那是因为安平县本属安平国,直到桓帝延熹元年(公元158年)才分周边中山、安平、河间、涿郡四郡国置博陵郡,安平县才被划归博陵郡。
为了拉近彼此关系,崔钧才用了同郡的说法,而牵招也不会觉得有丝毫不妥。
安平与观津相距不远,崔钧与乐隐份属同辈,当年就交往密切。
乐隐受征辟入雒阳时,崔钧也随父亲崔烈在雒阳,时常诗酒唱酬,故而与牵招算得上十分熟悉。
二人有了这层关系,当崔钧来到幽州后,便与牵招处得十分融洽。
牵招作为袁绍派来的兵马,与幽州臣僚们也显得格格不入。
因为他带的是乌桓突骑,攻城派不上用场,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当阙机带人侵入渔阳时,牵招曾主动请战去剿灭鲜卑人。
然而袁熙却没有答应,因为一开始袁熙以为阙机劫掠的是鲜于辅的地盘,关他什么事情。
但随后,阙机就赤果果打了袁熙的脸,劫掠了他的粮草。
牵招再度请战,欲要去对付鲜卑人。
按理说,袁熙应该雷霆大怒,答应牵招的请求才是。
然而袁熙却担心他若是专门去攻打阙机,反而会触怒阙机,让阙机更针对他。
这个奇葩理论当时就惹怒了牵招,差点就带领乌桓突骑撒手而去。
后来还是幽州别驾韩珩好一番劝说,才说动牵招带人帮着护卫辎重。
就这样,牵招好好一个骑兵统领,变成了粮草押运官。
于是牵招与幽州臣僚们愈发不合群,即便是欢聚一堂的饮宴,他也是坐在角落悄悄喝闷酒,几乎不与人交谈。
崔钧早就看出了牵招在此间的境遇,只是先前时机不到,他也不愿多提,今天却别有深意地叫住了他。
崔钧道:“子经若是有暇,不如到我帐中聊聊往事?”
牵招道:“那就搅扰了。”
来到崔钧的帐幕中,二人相对而坐,崔钧为牵招倒上水道:“子经饮宴时不发一言,可是心中不快?”
牵招下意识地解释道:“并无,小子只是不擅与人交谈罢了。”
崔钧哈哈笑道:“子经就莫要玩笑了,当年在雒阳,你可是你老师门下最活跃的弟子,怎会不擅与人交谈。”
牵招微微叹了口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彼辈无什么话语可说的。”
崔钧道:“噢?子经以为,焦触等人欲要与度辽将军争夺首功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牵招嘴角一咧道:“焦触?他若真能打,这渔阳城早就拿下了,还需要轮到明日?”
崔钧笑道:“呵呵,我也如此以为,却不知子经对度辽将军如何看?他能攻破渔阳么?”
牵招略一思忖后道:“度辽将军近些年来锋芒毕露每战皆克,实在不容小觑,既然他如此有把握,应当不难。”
崔钧点点头道:“也对,鲜于辅虽然固守渔阳二个月,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上他老巢被破,孤立无援,城陷计日可待也!”
牵招道:“但愿早些了结此事,我也可早日回邺城复命。”
崔钧道:“即便是拿下渔阳城,幽州之乱犹未了结呢,子经何故急着离去?”
牵招疑惑道:“先生说的是……鲜卑?”
崔钧道:“正是!素利、弥加、轲比能率兵袭扰幽州,已经为度辽将军所败,付出了惨重教训,但阙机劫掠渔阳却还没受到惩处,子经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胡虏嚣张?”
牵招叹道:“我先前多次提议驱逐,奈何袁幽州不许,如之奈何?”
崔钧道:“今时不同往日也!昔日袁幽州顾虑重重,怕影响了他攻打渔阳城,然如今度辽将军已经到达,渔阳旦夕可下,又怎能放过阙机这股顽虏?”
牵招道:“先生之意,让我再度向袁幽州请命?”
崔钧道:“非也非也!子经受大将军之托,前来幽州助阵,本就为平定幽州之乱而来,抗击胡虏份属职责之内,何必处处请示。”
牵招犹豫道:“若无其余兵马配合,仅靠我手中千余乌桓突骑,对上阙机的兵马未必能讨得了好处。”
崔钧道:“这有何难,度辽将军的兵马已到,他麾下骑兵用之攻城无益,用来驱逐胡虏却正合适,子经不妨与度辽将军联手,则胡虏必死无葬身之地矣!”
牵招闻言大为感兴趣,他素知颜良手下骑兵精锐,奈何不曾亲见,若能与他联手,还怕什么鲜卑人。
然而牵招仍有顾虑,他是知道袁熙与颜良的指挥权之争的,若是他不与袁熙商议的情况下与颜良联手,肯定会得罪了袁熙。
崔钧仿佛也看出了牵招的顾虑,继续说道:“方才我去犒劳度辽将军,度辽将军对我言,他在发兵泉州时,还布置了另外一手棋子,专门对付鲜卑人。
这手棋子从宁城出燕山,一路沿着草原杀到阙机的后方,抄掠阙机的部族,然后从鲍丘水的隘口进入渔阳,袭击阙机的后路。
度辽将军言,两百年前破胡壮侯那句‘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音犹在耳,怎容得胡虏如此嚣狂,但凡有人要侵凌汉家子民,必欲十倍、百倍还之!”
牵招本就主战,被颜良这句话一激,立刻把杯子往案几上在重重一拍,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度辽将军早有安排,我愿附骥其后,共破鲜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