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鄄城东门,一个老农带着两个后生,推着两车秋梨正要入城。∵八∵八∵读∵书,↗▲o
时值九月,正是秋梨最为丰美的时节,一颗颗青黄色的梨子咬上一口便满是甘甜的汁水。
这两架板车上载满了秋梨,推起来很是沉重,推车的两个后生戴着斗笠,汗水不停从身上往下流,把那短褐都湿了个通透。
那守门的门卒原本懒洋洋地靠在城门洞里躲避依旧酷烈的秋日,见着那俩车青翠的梨子便走上前来喝问道:“哪来的啊?”
那走在板车后边的老农连忙抢上几步,脱下斗笠朝门卒弯腰揖礼道:“俺家是垂亭边上白瓠乡的,因家里载了一片梨树,结了些梨子便想要拿来市坊卖了换钱。”
“噢?垂亭的啊,那可够远的,可有带了验?”
老农一脸尴尬地道:“小人就进城卖俩车梨子,却不曾带有验。”
门卒把面色一板道:“既然没带验便不能入城,你们几个赶紧回吧!”
老农赶紧跑回车上用个竹篮装上几个梨子跑回来道:“君且看俺一家辛苦半天赶路的份上,通融通融则个,这不然满车的梨子都要烂了,俺家里的仲子还指望着换些钱去找里中的王家下聘,顺带也好给么妹买一匹布做件新衣裳……”
门卒见老农啰里啰嗦个没完,左右瞅瞅见四下无人,把那几个梨子接了过来,嘴上却仍不放松道:“原本吧,乡里乡亲的,我也不愿为难你,只是最近老程将军说了,得看得仔细点儿,咱也得听差遣你说是吧?”
老农瞅了瞅身后两车梨子,仿佛很是为难,最后还是往怀里掏摸了半天,才掏摸出五个钱来,又似乎觉得肉痛,悄悄往回塞了俩,手上扣着三枚五铢钱凑上前来拉住门卒的手道:“门君,这便行行好,莫要为难老农我了。”
那门卒自然把老农的动作都看在眼里,见老农掏摸半天才掏摸出五枚钱,知道这老家伙真没几分油水可榨,便也不在乎那两枚钱了,把手一合道:“那就进去吧!下不为例啊!”
老农自然是千恩万谢,一边指挥着俩后生进城,一边还在向门卒作掬。
那门卒提着梨子回到门洞里,朝几个同样懒洋洋的同伴道:“嘿!一贩梨的,真穷得慌,都来吃几个梨子吧!”
那几个门卒凑近了拿起梨子擦一擦就啃,边啃还边道:“哎!这仗打的,往年咱鄄城往濮阳,往河北去的商旅可多了去了,现在可好,都没影儿了,咱也没啥油水可捞,也就能捞这几个梨子吃吃了。”
另一个人道:“你就别抱怨了,你可听说了没?西边儿白马,年初时候可是打了一个多月,死了好几千人,那叫一个惨烈!好在啊,没打到咱鄄城来,不然你我还不都得上城头守城呐!”
“哎!年年打仗可还有完没完了,这程将军又大征戌卒,把这县中的青壮征起来整训,可仗还没打,家里的地就先荒废了,我回家休沐的时候可是看到官道两旁的好几片上田都抛了荒,这可造的什么孽哦!”
“嘘!你胆子可大了,胆敢背后指摘程将军,就不怕被拉去修城墙?”
“我怕甚?不过是说几句大实话罢了。】9八】9八】9读】9书,2≧3o↗”
门卒虽然嘴硬,但声调还是低上了几分,而那老农与推车的后生也已经渐行渐远,终至不见。
那老农却不是旁人,正是讨逆营军候仇升,仇升虽只有三十来岁,但长相着急,这些年又奔波各地满是风霜之色,他用一幅黑巾包头,发髻散乱,又故意佝偻着身子,说他五十来岁都有人信。
仇升是成阳人,与鄄城、廪丘等地口音几乎一致,加上扮演的角色又让人毫无戒惧之心,所以很轻易地就混进了鄄城中。
而在混入鄄城的讨逆营将士中,仇升既不是第一批,也不是最后一批。
在这一天先先后后有十几拨人从鄄城的东南西北四个门中以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其中有来寻亲的,有来访友的,有来买货的,有来贩柴的,最大的一拨是一个行商队,连脚夫加伙计足有十几人。
这自然要拜了仇升与仲栋两个成阳本地人的功劳,而仲栋在其中出力尤大,那商队便是他拉上一个与他往日交好的行商,许以厚利方才愿意冒险帮着做这事。
仇升这一拨虽然人少,但也很是关键,他那俩辆板车之所以看上去十分沉重,就是因为那梨子下面压得是一柄柄的环刀。
他们在城中内应的武器有一半都要仰赖他这次运送,而另一半则由那支商队暗中带入。
仇升根据指引,熟门熟路地来到了鄄城市坊,将满载梨子的板车推到给行商和小商贩临时贩货的坡棚下停稳。
当然,在进入市坊时,难免要再掏摸出几枚五铢钱打点看坊门的市吏。
仇升为了少做生意,凡是有人来问价钱,他就故意报得高一些,装作是一个贪财又不懂行情的土老帽,很是引得城里人讥笑。
市坊开闭的时间是固定的,在申时末,市坊就要关门,再不允许前来买货的乡民入内。
在申时过半时,仇升扮演的老农仿佛失却了做买卖的耐心,一边感叹着生意不好做,梨子卖不掉,就招呼上自家子弟,推起板车往坊门外走。
仇升推着车出去后,倒也不赶着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反而晃晃悠悠地在几个里坊门口穿行。
而那些里民见有贩子推车,便也上前询问梨子如何卖,仇升便操着本地方言和他们讨价还价一番,很是做了几笔生意。
按说,这等在市坊外做买卖的行为是违法的,但这等仨瓜俩枣的买卖,倒也没什么人愿意较真,反正买卖双方都能剩下几个税钱,都能贪上好处。
倒是偶有里坊门口把门的里监门看不过眼上来驱赶,仇升也十分有眼色地命自家后生去送上几个梨子堵住了来人的嘴。
就这么拖拖拉拉地,当仇升推着车快靠近鄄城西门时,突然听到城中警声大作,城门提前关上,城墙下的兵营里更是走出了一队队士卒踏着登城道上了城墙。
这突然生出的变化把城中士民吓了一大跳,那些个里坊的大门也跟着紧闭了起来。
而仇升他们几个则把车推入一处坊墙的角落里猫了起来,眼睛却直朝着西城门处打量。
虽说城内警声大作,但西城门处却没什么特别的动静,反倒是南城门处十分喧闹。
扬武将军程昱匆匆从县寺内赶到南城门上,他看着城外官道上络绎不绝赶来的军队,心中亦是十分诧异。
二十天前,他得到消息河北军分出偏师袭扰陈留,轻松拿下平丘,当时程昱就感觉到河北军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平丘,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
十天前,再度得到消息河北军颜良部已经拿下长垣,并且在长垣大败夏侯渊,便完全印证了程昱的想法。
五天前传来的消息是张绣、朱灵二将已经带兵来到陈留,助夏侯渊共同抵御颜良,让程昱稍稍放心,想着集三将之力,便也足够对付那勇冠河北的颜良。
虽然程昱对于官渡与陈留的战事都十分关心,但毕竟路途遥远,即便是稍近一些的平丘与鄄城中间也隔着济水、濮水、瓠子河三条大河近三百里地,等他得到消息时,已经是好几天前发生的事情,再急切也是无用。
但眼前骤然出现的“讨逆将军颜”字大旗,却让程昱心中大为惊骇。
他心知颜良若能从南边前来袭扰鄄城,绝对是南边陈留和济阴的形势发生了他所预料不到的巨大变化,足以让河北军在济阴横冲直撞的变化。
虽说心头惊骇,但程昱也不由暗暗庆幸,自己这几个月来所作的准备能够派上用场。
程昱自忖有他手中七百老卒作为底子,再辅之以千余戌卒,也足够将鄄城守上些时日以待来援,至于有没有援军,他心中也没底。
河北军的行进速度很快,来到城下后并无什么劝降之类的废话,更没有立营的打算,直接把随军携带的物资拖出来当着城头守卒的面就开始打造攻具。
程昱对于攻城守城的经验也不缺,见河北军这架势,知道是要立刻攻城。
他看了看即将西沉的日轮,不由对河北军的骄狂自大心头暗恨。
刚刚赶了远路,连营寨都不立就要趁夜攻城,这颜良竟然如此鲁莽,怎与近来的传言不合?
攻城本就难度大,而夜间作战更是难上加难,即便鄄城卑小,守卒不多,但仅仅凭着眼前这至多五千人就想一战而克,是谁给他的勇气?
虽然程昱对河北军的鲁莽举动很不以为然,但仍旧不敢轻忽,抓紧布置了防务,尤其是对河北军将要攻打的南城墙着重布防,对于其他三面城墙也派人巡视。
出乎程昱意料的是,河北军居然随军带来了打造云梯的一应材料,连做梯身的巨木都不缺,其组装的效率亦是惊人。
河北军很快便凑出了五具云梯,士卒们在夕阳照耀下冲向了鄄城城头。
鄄城城墙卑小,架不下石砲,只能用威力颇大的大黄弩来试图阻扰敌方的前进节奏。
可河北军要么不攻,一旦攻起来如水银泻地而来,城头守军弩不过两发,敌军就已经冲到了城下。
鄄城没有城壕,云梯被直接架在了城头,士卒们奋勇登先,士气如虹。
城头的守军倒也准备充分,擂石滚木,挠钩叉竿轮番施为,与河北军战了个难分难解。
守方仗着城墙之利,应对得宜,一时之间倒也得保不失,而攻方仗着人多势众,不仅是步卒正在攀城,就连骑卒们亦逼近城下,用gong nu攒射城头支援。
双方在南城的这场仗从酉时中直战到戌时初,足足打了大半个时辰,河北军虽然多次攻上城墙,但都被城头的曹军给堵了回来,伤亡不小,但始终没能打开局面。
戌时初的天色已经十分晦暗,对攻守双方都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双方的弩箭都因为视线问题而大失准头,而正在攀城的士卒若非是在标准化制作的云梯上反复演练过,怕是在攀登的时候就会因为看不清踏不稳而摔下城去。
程昱年纪大了,耳目便不那么聪明,只见远处人影曈曈,耳中鼓声、嘶吼声、弓弦声、羽箭破空声、马蹄声,俱都交汇在了一起,让他心头十分烦乱。
但让程昱更烦恼的是,他根本搞不明白颜良想要做什么?
在这种昏暗的天色下攻城十分艰难,若是这样攻个一晚上,守城士卒虽也会疲敝不堪伤亡不小,但攻城方付出的代价只会更大。
可从眼前的架势来看,颜良尚且不打算收手,这就让程昱纳了闷了,从传来的消息来看,此人并非是无谋武夫,怎就如此莽撞?
事出反常必有妖,常年玩弄阴谋诡计的程昱心头突然生出一股相当不好的预感,但却始终寻思不出哪里不对劲。
这时,突然听到手下士卒发出一阵惊呼,程昱抬眼看去,却发现惊呼的士卒并非是看向城外,而是看向城内。
他连忙转过身来,却发现城西处正冒起两三处火光,其中一处火势十分惊人,在昏黑的夜幕中显得刺眼之极。
“不好!有内应!”
程昱终于撒然惊觉,原来城外颜良不依不饶的攻势,是为了给城中的内应制造机会。
幸好程昱在鄄城驻扎的日子,对城中各处的设施都十分上心,在街边巷角都备有大水缸,而县寺中更留了一部分预备兵。
预备兵们在看到火起后,迅速前往燃火之地帮忙扑救,很快便控制住了火势,不至于酿成大祸。
但在城头之上,程昱心头的危机感非但没有消减,反而越来越浓烈,若这种纵火小计便是颜良的全部后招,那他定然不会如此大费周章。
从颜良不惜代价地发力猛攻来看,他对于今夜的攻城是势在必得。
程昱亦是经受过大风大浪的人,下意识地便感觉到河北军布设在城中的暗子定然会进一步地搅风搅雨,但他犹自期冀于能够见招拆招,化险为夷,让颜良的狡计无法得逞。
只不过,这一次颜良布置的这枚暗子能量却大得惊人,超乎了城中所有人的想象。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