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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伤 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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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节过后上班头一天,局里散会后,科长向他具体介绍并安排了有关学籍管理方面的工作。他在回家经过影院的时候,顺便去给吴姐拜年。

    云英正好从小二楼上下来。她穿着一件崭新的猩红站领印花褂子,洋溢着新年特有的喜庆气氛。彼此拜过年,她说:“一块到我家去吧。老梁昨天从乡下回来了,你们还没见过面,是吗?他知道你调下来的事了。”

    他觉得春节期间空手去不太合适,可事先又没有准备。心里正犹豫呢,她不满地看他一眼:“怎么了?痛快点。”

    “那就去吧。”他笑着说。他喜欢吴姐的爽直。

    她问建华回来没有。他说没有。她脸上立刻黯淡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哼,我就知道他没回来。他在学校里忙什么呀!谁会像他这样,过年都不回家?真可笑……”

    出了影院大门,横穿过公路来到水泥桥上。她回头朝那几幅高大的电影宣传牌望了一眼,说:“那幅《廊桥遗梦》还是他画的呢。他对原创做了大胆改动,效果相当不错。等到那部电影上映的时候,观众和过路的行人无不驻足赞叹。其他那几幅画牌都换过好几回了,只有这一幅我没让换掉。”

    “哦!能看得出,那一幅明显旧了一些。”

    “他很有才华。毕业以后如果能留在北京,对他事业发展会有很大好处的。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回来。我也知道,我这样想很自私。”

    他心里又对哥哥嫉妒起来,掠过一丝隐痛。

    向南沿着河边的人行道走了没有多远,横过公路。他注意到她家那堵高高的红砖院墙上面,多了一块大大的白茬的木制窗户挡板。她说:“前一阵,大姐用我家那间储藏室开了一个日用百货小卖部,生意还不错。年前歇业了,现在还没开张。”

    “哦!我说呢,上次来的时候,还没看见有这样一块挡板呢。”

    她说大姐翠英一家挺不容易。“她初中刚毕业,就作为知青去了新疆,在建设兵团跟大姐夫相识,结婚以后,两三年才回来探家一次。前年落实回城政策,全家回来以后工作一直安排不下,大姐夫只好到菜市场去卖猪肉。大姐在我家开这个门头,也能顺便照顾一下乐乐。她下午放学早,我还回不来。

    拐过墙角是一条小胡同。她按响了门铃。她说,这条小胡同里面的几个大院里,住的都是剧团里的家属。剧团迁走以后,多数人家没有搬走。

    门开了,建工看到一个又矮又胖的年青人,穿着一身崭新的深蓝中山装,圆圆的脑袋上戴着一顶黑色呢绒鸭舌帽。云英称他“老梁”,作过介绍以后,建工怀着崇拜的心情,虔敬地弯下腰叫了一声“梁老师”。梁蒙热情地请他进屋。经过过道一边的厨房和狭长的院落,登上几层青石台阶来到外间,粱蒙把他让到桌子一边的靠椅上,自己坐到另一边,跟他聊了起来。云英忙着沏茶。梁蒙皮肤细腻白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小。他坐在那把椅子上,脚尖刚好着地,两条粗腿显得特别臃肿,腆着弥勒佛一样的大肚子。他说起话来有些气喘,显得有点力不从,但是声音宏亮,共鸣腔突出,带着浓重的省城口音。

    乐乐穿着一身崭新的花衣服从南屋出来,一边用手撑着一根红毛线玩着翻杠。云英问她还认不认得建工舅舅。她冲着他笑了笑。梁蒙说,听云英说他调到教育局了。建工感激得说,多亏有吴姐帮忙。

    云英接着说:“哪来的客套,我拿你的事就当是建华的事来办!”

    梁蒙说,他常年在外,建华对这个家帮过很多忙。他那一对圆圆的亮亮的黑眼珠富有表情地转动着,配合着他的表情。

    云英端上茶,建工忙起身接过去,斟上一杯递给梁老师,又斟了一杯要端给她。她接过去又放到桌子上,让他喝。她坐到一边的矮凳上。乐乐上前趴到她背上,侧过脸来看着妈妈问:“建华舅舅怎么没回来?”

    她拉着乐乐搭过来的两只胳膊,说“你建华舅舅学习很忙,暑假才能回来——建华也真是,放了假也不想家……”

    梁蒙若有所思地说:“北京正月十五办玩的活动多,他或许在帮人画画挣钱呢,也许在学校里搞什么创作。”

    “建工你不知道,老梁这人特别赏识有才气的青年。他在团里是唯一一个科班出身的,他还是全国著名京剧裘派传人王尚林的门下弟子呢,是举行过正式拜师仪式的……”

    “我不愿意老在别人面前提这个!——你吴姐这人就好张扬。”

    建工接着说:“不不,哥哥早就跟我提到过你。我确实对你有一种崇敬的心情。在我看来,京剧是一门传统艺术。受你影响,我喜欢上了京剧。”

    吴姐惊喜地盯着他:“是吗?你也喜欢上京剧啦?”

    “我还特意买了一盒王尚林老师的唱腔磁带。他的唱腔飘逸洒脱,刚柔相济,我还喜欢听四大名旦,晚上我都是一个人在学校里,经常听,逐渐就听上瘾来了。”

    “哈,老梁你看,这回你又找到知音啦!”

    梁蒙脸上放着光,微笑道:“说‘崇敬’这个词就过分了。”

    乐乐跑到爸爸跟前,用两只小手拍着爸爸挺着的大肚子笑着说:“我爸爸还演花和尚鲁智深,鲁智深有个大肚皮!爸爸,你演过猪八戒吗?你去演猪八戒吧,扛着锄头去打白骨精,嘻嘻……!”

    云英皱起眉头,用手指着他的大肚子说:“老梁啊,我看你怎么又胖了呀!你少吃点不行吗?再这样胖下去就没法上台啦!”

    他窘着脸笑着,像是学生犯了什么过错,辩解说:“其实……我也没多吃,不过饭还得吃饱……它要胖,我又什么办法?——爸爸肚子小了,谁来演花和尚猪八戒呀,是不是呀乐乐?”

    乐乐还要逗,云英不让她打扰大人说话。梁蒙接着刚才的话跟建工说:“不过,京剧确实有它很强的生命力。你提到的旦角也分好多种,有青衣、花旦、老旦,还有刀马旦、武旦、彩旦。”

    云英问他都听过什么旦角,他一连说出了马昭仪、崔莺莺、杜丽娘等几个人物。

    粱蒙说:“你说的这几个,行当里叫青衣,又叫正旦,主要是中青年妇女形象,唱腔端庄,庄重。”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听悲剧,每段唱腔都有各自的故事背景,所以它又比流行歌曲更加丰厚,深沉,听起来那真是幽怨、凄婉,如泣如诉,有时听着听着,眼睛里就会不知不觉地充满了泪水。”

    云英带着赞赏的表情不时地直点头。咂嘴说:“他可真是有点儿不可思议……现在有许多青年人都欣赏不了呢。”

    “这应该跟他所学的专业有关系,他学中文,了解一些历史和戏曲里的故事。一些剧目从剧情到唱腔,经过几代艺术家的反复酝酿和推敲,已经达到了相当成熟和完美的艺术境界。从内容上来讲,这些故事包含了非常丰富、深厚的传统文化,比如仁、义、礼、智、信这些,所以才一直流传到现在,历久不衰。就拿爱情戏来说吧,其中不光有自然的男女之情,同样也包含了传统文化,发乎情,止乎礼义嘛。情,突破了礼的制约,反过来说,礼,也规范着男女情感,这就是所谓的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互相结合,感情,来自自然,最终还是回归到现实社会中来。”

    “不过,我也想请教梁老师,京剧中的那些念白,有很多人听不懂,还有,人物的脸谱化,这些跟当代生活都相距甚远……”

    “这也是现在很多人欣赏不了的一个原因,不过,这也是一个矛盾……京剧作为一个剧种,它最繁荣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他的神情黯淡下来。

    建工起身给梁蒙斟上茶,问道:“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改革,这样不是会有更多人喜欢吗?”

    他一边沉思一边认真地说:“问题是,怎么改呢?其中一些程式化的东西,比如脸谱、虚拟的舞台动作,还有发声方法,它们都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受到当时审美观的影响而形成的……这就好比是古人留下来的一些古董瓷器,它的价值也就在于它当时本来的样子。如果你把其中看不惯的一些东西改了,加上一些现在的东西,那不就成了仿品,非今非古不伦不类了吗?”

    建工点着头会心而笑:“看来我是外行了。”

    “我认为,作为传统剧目,需要流传,需要鉴赏,不过,可又跟文化的市场化和商业化相矛盾……现在传统京剧确实是不景气,特别在城市中,可以说是阳春白雪、孤家寡人。不过,在农村里相对还好一些,前几天我们在你原来的学校所在的那个乡里演出,按原计划本来是只上演两天,但是当地的人都非常喜欢,所以又加演了两天。往年春节期间我们下乡巡演,这种情况也很多。”

    他突然想起什么来,跟云英说:“对了,等下乡演出结束以后,我要回家一趟去看望父母,他们村的小工厂里生产电热壶和电热毯,我想顺便带些回来,放在小卖部里卖。大姐夫在卖猪肉,他没有时间去进货,我这也算是帮他一个忙。这样,咱两家也可以都挣点钱。”

    云英皱起眉头,撇着嘴跟建工说:“老梁这人变了,过去他从来不想挣钱的事——老梁,我看你是钻到钱眼里去了。”

    “你这话我不爱听,‘识时务者为俊杰’嘛!这年头国家都提倡个人发家致富,搞活经济,又不像过去那样了,叫什么投机倒把。”

    后来,建工告辞走出院门,回头跟送他出来的吴姐说,是不是该去答谢一下她那位帮他调动的朋友。她说,她也正是这样想的。两人商定下个周末一起到那位朋友家一趟。

    年前工作调动急促,有几件事情还没来得及处理,建工又回了一趟原校。本教研组的同事请他吃过饯行饭,他下山返回局里,到教学楼后面的平房单身宿舍放下被褥,稍事休息,又匆匆出了大院,经过颜神河上的一座石砌拱桥,来到云英家。

    正在过道的厨房里洗餐具的云英听到门铃响,开了门。他问今晚去不去她那位朋友家。

    “哎呀,瞧我这记性!这几天忙得都忘了给她打电话联系了!下周再说吧。”她让他进屋,顺便把刚洗好的一摞碗碟放到外间的餐橱里。

    乐乐把云英的衣服翻腾出来,在大衣橱门镜前穿了这件又穿那件,照来照去的。见有人推门进来,害羞得急忙用手捂住通红的脸面,嘻嘻直笑。云英随后进来,一边嘴里唠叨着,嫌她专好给自己添麻烦,一边折叠起来重新放到衣橱里。见乐乐写起作业来,她这才带过门,穿过外间来到北屋。

    迎门靠墙的地方有一个玻璃面的竹制小圆桌和两把竹椅,右边是一张木床,左边墙角的桌子上摞着一个衣柜,上面随意放着些家什。床下面露出几个快要被里面的书撑开来的旧纸箱,跟前凌乱地放着些平时穿不着的鞋子。这间屋子因为只有一个窗户,是在它跟院子里的小卖部之间,所以长年见不到阳光。

    她整理着床头上的衣物,又开始抱怨整天上班下班忙忙碌碌,有时晚上还要加班。那本《忏悔录》和绿色塑料软皮日记本从她拿起的衣服下面被抖了出来。她说她忙得连静下心来看书的时间都没有,一边顺手放到里面。

    “你日记里提到的那个巧生,就是一直住在你家里的那个女孩吗?”

    他打了个愣怔,“嗯”了一声。

    “原来我听建华提到过。她现在还在你家里吗?”

    “前年我毕业的时候,她就走了。去年她结婚了。”

    “哦,她丈夫是干什么的?也在家种地吗?”

    “不是,是在我们煤矿上下井。”

    “一个农民能找个当工人的,不错嘛。不过,建华有些瞧不起她,说她当初是嫌家里穷,才来到你家的。”

    “这难道有错吗?她有权利选择自己的生活!”他突然像是被什么人激怒了,“他为了上大学,不是也离开了影院吗?”

    云英微笑着说:“小点儿声,乐乐在那边写作业呢。”

    他这才发觉自己有点儿失态。他降低了声音,继续说:“她是凭自己的双手来争得生活权利,这无可厚非。只不过是命运阴差阳错。她并不比我们煤矿上任何一个工人子弟差。她吃苦、隐忍,凭正当劳动挣钱吃饭,却还要承受着环境给她带来的精神压力……”他由于激动,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她坐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那把竹椅,说:“坐下,好好说,别像吵架似的。“你喜欢上她了,是吗?”她看着他,“你们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只是,拉过手。”他嗫嚅道。拿她当大姐看,并不觉得她这样问有什么不妥。

    她撇一下嘴,瞅着他,眼睛里发出一种古怪的揶揄的微笑。似乎在说:“不信。”

    他解释说:“她爷爷跟我爷爷是亲兄弟,她觉得我俩结合对不住我父母。”

    “这有什么,关键还是两人的感情。”

    “她不这样认为。她在我家都好几年了,我却一直都不知道我们之间这种关系,家里人也一直没跟我提到过。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荒唐?在我还没有回过老家之前,她住在我家的头几年里,我对她没有亲情感。那时候,我在潜意识中以为,她是我爷爷家的邻居,或者是那种八竿子打不着的所谓的亲戚。我无视她的存在,甚至,——我还给老家写过一封信……想把她从我家里赶走。”

    他说话磕磕绊绊的,心紧缩起来。他终于第一次向外人道出了这个一直憋藏在他心里的秘密。云英的眼光从她脸上移开,似乎又去想别的什么事情了。这让他感到有些意外:她脸上并没有显出如他所料的那样严重的表情来。于是想,或许,这件事本来就没有像自己所一直认为的那样严重吧?他的心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就像卸掉了一座沉重的大山。

    “她是一个农村姑娘,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

    他想了想,说:“应该是在上大学以后吧?——具体我也说不上来。”

    “她一直住在你家里,你父母都没有厌烦。这说明他们很善良啊!”

    “我父亲从老家出来这么多年,深藏在他心底深处的那种乡土观念一直都没有变,根深蒂固。他是个性格很粗糙的人,但是,他却很能感受到,在老家生活的人非常艰辛、很不容易。这是我回老家以后才发现的。我两次回到老家,经常住在她家里。她一直渴望将来能有一天成为一名工人。我希望她不再回去种地。”

    他的心又颤动起来,“你还记得在我毕业之前,你到我们学校去过吗?当时,我打算跟她一起离家出走,走得很远很远,到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哦,你想跟她去什么地方?”

    “比如说,到东北的深山老林里。”

    她哼笑一声:“去过原始人那种生活吗?”

    “我打算找一所农村学校,在那里教书。”

    “听起来很浪漫。”

    “我们家族的人都上过东北。我有个姑姑和一个叔叔一直还在吉林,前些年我三叔一家去了更远的黑龙江,前年才回的老家。”

    南屋的门开了,乐乐出来说作业写完了。云英让她洗脚,起身去给她准备洗脚水。

    他内心的激情一时翻滚不已,在屋里踅了几个来回。云英把盆子和毛巾、肥皂拿进南屋,随手把门带好,朝这边走来:“你现在还想她着吗?”

    他心情复杂地摇摇头:“不愿去想。每当想到她又过起了她本人并不情愿过的那种生活,心里很不是滋味——那本来就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我常常一个人晚上在办公室里听京剧,反反复复地听;窗外山影幢幢,整个校园一片寂静。我对一些悲剧唱腔听得特别上瘾,简直就像是中了鸦片的毒,有了瘾一样,欲罢不能。那时,她就会出现在唱腔的声音里面,虽然在现实当中相距遥远,但彼此的心却在那种哀婉、凄切的乐音中融入到了一起。那种心境,就像是窗户外面星光点点的夜空,幽深,忧郁,忧伤,而又纯净。就这样,静静地想着、感受着,不知不觉地,眼泪自己就流出来了。”

    “哦!怪不得你喜欢上了京剧呀,是因为有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学校放了假,我有时住到同事家里,跟着他们到地里干活,割麦子、掰玉米、刨地……那时,猛然一阵,我会冷不丁地想到:“此时,在老家的她也在跟我干着同样的农活吗?此时,她知道我在做什么吗?知道我正在想着她吗?”随即,我又逼迫自己不再去多想。我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我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她是她,我是我,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我们谁也不是谁,谁也不能替代谁,各人的路只能由各人自己去走啊!那时,我还想到了我们这个家族所有的人,他们为了生活而背井离乡,各奔东西。我又痴痴地想:等我以后有了钱,一定分给他们每一个人,亲眼看到他们生活满足以后那一张张笑脸。周末的时候,我跟家在当地的同事一起外出游玩,我们骑着自行车在山中一路行驶,空气清新,山路蜿蜒,不时会看到高耸的悬崖上,白色的青石掩映在青翠的灌木之间,有时还会突然发现“哗哗”流淌着的瀑流。潮润的水气扑面而来,心灵为之一振!偶尔之间,我会猛然从青山绿水的陶醉中惊醒过来:以往平时的自己原来一直都是沉浸在压抑和忧郁之中啊!平时的自己在不知不觉中都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了!而自己呢,早已深陷其中却又全然不知。刹那间,那山,那水,竟然是那样可亲可爱,似乎只有它们,才能看到我内心深处的抑郁和忧伤,并且还宽慰我、抚慰我。其实,真正的感情,很苦,并不值得人们去羡慕、去向往、去追求,去颂扬。他们其实都是局外人,仅仅是从他们自己的角度去看待所谓的爱情罢了。作为当事者,其实并不情愿去经历那段曾经的感情过程。”

    她左手夹在右胳膊下面,用蜷起的右手托着腮,屏息注视着他,眼珠子一动不动。她显然被他的话深深打动了。后来,她身子稍微朝前靠了靠,用手指向上撮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清了一下喉咙,说:“你善于表达。你能把内心的感情说出来。这一点,建华不如你。”

    “这只是我的真实感受,也是顺口而说罢了。”

    她仰起头,眼睛里面恍过一丝莫名的虚空,轻轻唉叹一声,说“人都有自己的坎坷经历。——你觉得我生活中有坎坷吗?”

    两人相视。他摇头微笑着说:“你是属于那种心想事成的人,一切都很顺利。”

    “为什么?”

    “你有一种贵人气质,你是个乐观开朗的人,从你性格上,看不出有经历过坎坷的痕迹。有过坎坷经历的人,能看出来。”

    她无奈地笑了笑,似乎在抗拒着他对自己这种印象。“我不喜欢我这种性格。对了,好像有一位名人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是……”

    “幸福的家庭各各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是托尔斯泰说的。”

    “其实,我也有自己的不幸。”

    他倒觉得,她似乎只不过是想拿“不幸”这个词来装点自己,唯恐别人把她的乐观开朗看成是轻浮的表现,就像她虽然表白自己喜欢读书而未必认真读过什么书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