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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人没有骑马,慢慢闲逛着走到县衙北面的双层拱门,然后向西拐,来到鼓楼前的市场附近。忽然看到市场中央一渔人正与一白面书生吵骂,那个书生二十多岁,面貌消瘦,因着面颊的瘦削,颧骨便显得耸了起来。
一群闲汉围了上去,一个个企足延颈,观看热闹。
看情形渔人在斤两上做了点手脚,被书生识破,故争吵起来。最后,书生将一把铜钱扔进鱼篓,怒道:“区区小民,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上下其手,欺骗善良,如今这世道真是奸小得逞,正义难张,奈何!奈何!”
话犹未了,一个宽肩阔背的彪形大汉排众上前,对准书生面门就是一拳,书生被打得口鼻出血,彪形大汉一面骂道:“你一个黄口小儿,竟敢在稠人广众之中,指桑骂槐,影射辱骂我们雷大人,爷今日先让你尝尝老拳的味道,下次碰着。割下你的舌根!”
欧阳勇见了这情形,就要上去打抱不平,夏雪忙将手按于他手臂之上,暗示他不要鲁莽从事。
围观的闲人见状,一个个如鸟兽散。书生则一声不吭拭去口鼻上的血迹,低头自去。
夏雪给欧阳勇和欧阳倩一个示意,三人便尾随书生跟踪而去。
书生进了一条僻静闾巷,夏雪大步流星追到他身边,说道:“相公请留步!恕我冒昧,适才偶见那泼皮虐待于你,你为何竟忍气吞声离去,不将他告到县衙门?”
书生闻言立定,满腹狐疑将夏雪与欧阳勇、欧阳倩上下打量一遍,冷笑道:“你道我不知你三人乃是雷震天的细作?休要异想天开,我岂能二次自寻不自在?”
夏雪四下查看了一下,见巷中只有他们三人,于是悄悄道:“相公休要惊怕,我乃朝廷钦差大臣,前来清远县微服私访,你有何难言之隐。但讲不妨。”?说着从包里掏出官府公文证明。
书生看过官府文书后,顿时遍体生津,面色变白。只见他用手拭了拭前额,镇了镇精神,又深深舒了一口气,脸上渐渐漾开笑容,对夏雪兜头一揖,恭敬说道。“原来是钦差大人微行到此,小生杜琏这厢有礼了!我乃当地一穷秀才,清远百姓盼望贤明上官,不啻大旱之望云霓。大人这一来,清远可望大治,国家甚幸!黎民甚幸!只是大人大驾光临,晚生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恕罪则个!”
夏雪说道:“言重了,杜秀才何须如此说话,适才你话中有话,此城气氛似不正常,你有何皮里阳秋,尽管和盘托出。”
杜琏没有立即作答,沉思片刻,乃道:“这里说话不便,大人可否到寒舍叙谈,容小生请大人三人喝一盅香茗,也好将一孔之见,一得之愚细细禀复。”
夏雪应允,跟着杜琏往城南走。走了半个多时辰,夏雪看到一大片荷花池,问道:“杜秀才在荷花池旁边居住?”
杜琏点了点头。
柳荫官道愈走愈窄,四人岔入一条小径,在林木疏密.处隐隐可见到一片沼泽地,水气氤氲间深绿浅翠,别有一番景色。
杜琏推开竹栅门,顿见一座宁静幽雅的大花园,一座歪斜的板桥通向莲花池中央的小亭。莲花池畔,芳草萋萋,野花含靥,水鸟喁喁,蝴蝶盘旋。莲花池上则新荷一片,幽香阵阵。微风拂来,荷叶翩翩,波光摇动,荷叶翩翩,白莲点点,十分幽美,宛如画中一般。
夏雪道:“好景致!杜先生终日在这花园里吟诗品茶,好雅兴啊。”
杜琏道:“哪里哪里,清远县现在乌烟瘴气,我哪里有什么雅兴吟诗作乐呢?”
四人踏着摇摇晃晃的板桥,走到了那翼小亭里。小亭上翘着的六角飞檐上,各垂下一个铜铃。亭柱的红漆已斑驳脱落,亭顶的绿瓦也参差残缺。莲花池对面,疏疏几间房舍,被一株参天的大橡树遮蔽了大半。亭子的浓荫里只见霭霭晨雾弥漫,不闻一点鸡犬之声。
杜琏的家离莲池不远,他让夏雪三人在小亭就坐,然后踩着那“吱吱喳喳”摇晃的小桥,来到莲花池畔,绕着水堤转到花园那头自家的宅舍,让妻子端来了茶水茶具。杜琏的妻子端庄静雅,给夏雪她们送来茶水后,行了个万福,腼腆地一笑就回去了。
欧阳勇无聊拿了块石头往莲花池里一丢,“噗通”一声后,就再无其他动静,奇怪地问杜琏:“不知道这莲花池里有蛤蟆没?”
杜琏一笑,答道:“当然有青蛙了。不过,我们这个莲花池古怪,青蛙白天从来不叫聒,就是受惊也不叫。夜里却十分警觉,稍有动静,动辄便叫。现在是白天,你就是再丢石块,蛤蟆们也不会叫唤的。”
“竟有这奇事!”欧阳勇挠了挠脑袋。
夏雪知道青蛙不喜欢在太冷、太热或太干燥的环境里生活,它们喜欢阴凉潮湿的地方。白天这么热,青蛙估计现在都躲在阴凉处昏昏沉沉睡觉休息呢。晚上凉快,当然就比较活跃了。
四人在小亭中就坐慢慢品饮着青茶,杜琏低声道:“大人有所不知,清远县是瑶族、壮族、汉族杂居的县,境内峰峦林立,溪涧纵横,地势高峻,地理偏僻,与世隔绝,所以这里自古就是‘山高皇帝远’。最近几年本县出了一个恶霸,名唤雷震天,他是壮族,雷震天在宅中豢养了约二百名打手,这帮爪牙整日在县城中狼奔豕突,欺压良善,武断乡曲,鱼肉百姓,全县竟无一人敢对他道个不字。他经营柜坊、典当行、赌场、青楼、客店、酒楼,通过强买强卖、巧取豪夺、放高利贷等攫取了大量暴利和财富,把官府上至县令,下至衙役全部买通,几乎就是清远县实际上的一把手。吃了他好处的衙门对其恶行只是睁只眼闭只眼,从来不管,甚至经常包庇,使其气焰更加嚣张,称王称霸,无法无天。适才晚生在市场并未指名道姓骂他,脸上也还是吃了他手下打手一拳。”
欧阳倩问:“这帮打手身携何种兵器?”
“这伙泼皮平素只带棍棒、利剑在身,但雷宅内却是十八般兵刃俱全,堆积如山,如军械库一般。”
欧阳倩又问:“杜琏,你可曾去过雷宅?”
“这个却是不敢!平日见他躲犹不及,还敢去惹是生非!雷宅那一带地方,晚生是从来不去的,只老远看见雷宅四周圈以双层围墙,四角上望楼高高耸立,可谓戒备森严。”
夏雪面带寒霜:“清远县出了此患,难怪生灵涂炭,百姓遭殃了。”
“雷震天狡猾如狐,深知弓拉得太紧就会断弦这个道理,故对本县富商巨贾,名号大店并非敲骨吸髓,竭泽而渔,而是让各商号店家于重金纳课之后仍多少有利可图。此外,他亦能马马虎虎维持地方靖安,若是穿窬之盗或斗殴之徒被他的人拿住,当场就会被打得半死。他手下的爪牙进出各家茶寮酒肆,大吃大喝,从来一个铜钱不给,这是事实;但另一方面,雷震天挥金如土,他与他的爪牙又无一不是城中许多大店名号的主顾。倒是那些小店陋铺,工匠艺人受他欺压最甚。现在一县百姓只得逆来顺受,听天由命,不知这世局伊于胡底。”
夏雪问:“雷震天的爪牙都效忠于他?”
杜琏反问道:“他们为何对他不忠心耿耿?那伙泼皮约有二百之众,整日在酒馆赌场寻欢作乐。他们不是昔时的地痞、liu氓、乞丐、偷儿,便是官军里的逃卒,没有雷宅这个藏垢纳污的地方,岂有他们的今天!说到雷宅,它看上去象一座堡垒,离西城门不远,外墙甚高,墙顶一排尖铁,四门家丁,枪在握,剑出鞘,日夜紧守大门。”
夏雪一时间沉默不语。
夏雪问了有关前任县令杨道的一些事情,杜琏对这个正直的县令赞赏有加,只是叹息其英年早逝。夏雪对杨县令死因提出了质疑,怀疑被人所害,杜琏也表示赞同,不过遗憾没有证据。
“难道现在整个清远县官府中上至县令,下至衙役,都个个黑透了吗?没有一个好人了吗?”夏雪黛眉微蹙。
杜琏摇了摇头,“现在虽然整个清远县官府都黑透了,但清远县县衙中,还的确有一个好人。”
夏雪惊讶地问:“是谁?”
“邵文,他是清远县官府的县尉,主要负责全县的治安捕盗之事,人比较正直,不买雷震天的账,他是瑶族。”
“邵文!”夏雪心中一喜,清远县官府终于没有让她彻底失望,她决定随后就去拜访这个出淤泥而不染的邵县尉。
杜琏面色阴郁地说:“在清远县衙门好人难做啊!邵县尉太过刚直不阿,得罪了县令冯琪和恶霸雷震天,一个多月前被人暗算,左腿被打断,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养伤呢,凶手至今也找不到,肯定是雷震天派的爪牙干的,但死无对证,唉——”
夏雪秀拳紧握,欧阳勇和欧阳倩也满脸愤怒。
夏雪喝干茶盅,决定去看望邵县尉。
杜琏给夏雪说了邵县尉的住处,邵文家住在城北,杜琏住在城南,两人住的距离还挺远。
杜琏将夏雪三人送出茅舍,一揖到地,“李大人保重,清远县的百姓福祉就拜托您了!”
夏雪郑重地回了一礼,“请杜先生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