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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
沉默。
紧绷。
惊愕。
三人像扯着一把上好古琴的弦,谁再多扯一下,弦断割手,血肉模糊。
但总得有人打破这份平静。
镇国公半蹲着身子,即使自己已然震惊到无法言语,也依旧没有松开支撑着宣采薇的手掌。
他处在宣采薇身后,不知宣采薇神情,但也料想得到,镇国公抬了抬已有沟壑的眼,看向看似冷静,眼里的疯狂却越发热烈的林思蕴。
他想仔细地看清她,因为过往这些年,他似乎从未看清过她。
一刻钟后。
镇国公夫人声音还在继续。
“怎么?你不信?不信我这恶毒之人的话?”
“不如去找你大哥对峙一番?”
镇国公夫人在说出潜藏在心中最大的秘密后,像是生了无畏的勇气,抑或是破罐子破摔,抑或是她什么都没想。
只是想毁掉所有人的幸福。
——让他们都来尝尝她背负的痛苦。
镇国公却摇摇头,沉声。
“我信。”
镇国公从未见过林思蕴的这一面,由里及外流露出来的痛苦,痛苦到她连一贯守着的骄傲都踩在了脚底下。
可她的自尊不允许任何人同情她,所以,她平静的说了出来,用极端的强硬保护着自己。
即使她可能已然失了理智,陷入癫狂,下意识而为之。
看到这样的林思蕴,镇国公没法不信。
长久长久……
镇国公繁复的心绪,终归只化为了一句话。
“对不起。”
声音同样带出了痛苦,愧疚,自责。
不知镇国公是在为宣知礼道歉,还是为自己多年的疏忽道歉,抑或是为当年未能决断的自己道歉。
闻言,面目扭曲的林思蕴神色有片刻地僵硬。
她撇过了头,镇国公和宣采薇未曾看到的那一面,眼角闪过一滴泪。
林思蕴眨眨眼,泪没了。
***
事情演变至此,谁都未曾想到。
最后,林思蕴是要走的。
当她捅破那层窗户纸,暴露心底最大的秘密,便是意味着她同镇国公再无可能。
但她一开始并没走,因为她还对宣采薇下了毒。
是非公允,是该裁决的。
那这些对林思蕴都已经无所谓了。
这话,镇国公没法再开口,他已经失了主持公允的权利。
可镇国公又担心宣采薇的状态。
林思蕴那么坚强的人,都能被这些种种逼至如今。
那采薇岂不是……
镇国公握紧了手,向宣采薇看去。
可未曾想,宣采薇的情况要比镇国公想象的要好。
——至少还能说话。
对于林思蕴对她下毒一事,宣采薇摇了摇头。
她不追究。
林思蕴还是没看宣采薇,不过对她这个决定却难得感到意外,但也只是意外了一丝,她的注意力便再没关注到宣采薇身上。
仿佛她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对她而言不过是个陌生人。
但不论对于林思蕴是不是陌生人。
可之于镇国公而言,从血脉上论,他跟宣采薇一点关系都没有。
起初镇国公明显又遭遇了一次震惊,他艰难地开口。
“即便…即便采薇不是我女儿,可到底也是宣家……”
他话还没说完,就换来了林思蕴的一声嗤笑。
“难道你以为我会同让宣知礼得逞?”
“便是我便宜了任何人,也不会便宜了宣知礼。”
言下之意,她没同宣知礼发生关系。
这却将事情推向了更可怕的方向。
也许——
宣采薇的生父,是个山匪,是个农夫,是个……
身份再怎么低微也好,但都逃不脱一个——
强.奸.犯。
恶心的强.奸.犯。
林思蕴如今神色疯狂,根本没法问当年的事,兴许即便她清醒了也不愿意说。
***
晌午之时,正是阖家相聚,共享饭食之时。
不论是陋室茅屋,泥瓦土屋,或是金贵的雕栏楼阁,古宅大院。
处处都能见到整整齐齐的一家人,举着香喷喷的白米饭,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地吃着饭食。
眼下早过了春节,可好些人家依旧言笑晏晏吃着丰盛的美食,只因家人在侧,最是温暖人心。
可镇国公府大门前。
却走出了两人。
一前一后,前者走得快,未曾顾忌后者。
宣采薇还是那副木呆呆的模样,但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前头的母亲,亦步亦趋间紧紧跟上,就怕母亲把她撇下。
她青色的衣裙下摆落入一块血迹,是膝盖里渗出来的。
应该是先前过于慌张,跪在了碎裂的瓷器上。
看这渗血的模样,伤口定然极大。
但宣采薇仿若不知疼痛,她眼里只看得见自己母亲。
眼见母亲要上娘家的马车。
宣采薇更是小跑了过去,中间因为膝盖,她还只能半瘸着腿跑过去。
总算是在母亲上马车之前赶到。
“母亲……”
宣采薇的声音很小,但很急,像是想拼命抓住什么。
镇国公夫人没回头,身子却有所停留。
见状,宣采薇恍惚的眉眼像是微微有了主心骨。
“母亲,您是要回外公家吗?”
“采…采薇同您一起。”
宣采薇的声音带着试探性地询问,她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卑怯胆小地害怕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惹得母亲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此时的宣采薇面色惨白,却强逼着自己笑一笑,因为母亲不喜欢她丧着一张脸。
母亲的话让宣采薇大受打击,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可在第一时间,她依旧选择保护母亲。
即便她的母亲利用了她十几年,甚至是想要害她。
可她的命也是母亲给的,她自小的信念也是母亲灌给的。
她从未想过离开母亲。
且母亲当年遭受那般痛苦,依旧选择生下了她。
母亲该…该是对她有感情的,她一开始肯定也是想当一个好母亲的。
只是后来物是人非,造化弄人,才成了今日的结果。
但还来得及的,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只要她二人放下过去的芥蒂。
只要她忘记这些过往。
宣采薇指尖发颤,压抑着心里的痛苦和难受,一遍遍告诫自己可以重来可以重来一定可以重来。
只因她,不想失去母亲。
所以,她陪着母亲一起离开了镇国公府。
可镇国公夫人…不,是林思蕴。
从她踏出镇国公府大门后,世上便再无镇国公夫人,有的只是林思蕴。
林思蕴顿了顿,道。
“你走吧,别跟着我。”
宣采薇忙道。
“母亲归家,女儿如何都该随侍左右,陪伴母亲才是。”
林思蕴沉默了一会,其后嘴角轻轻泄出几分笑意。
她把着马车的手一转,这一回,林思蕴终于回了头。
她那双只看得见镇国公的眼睛,这一回终于有了宣采薇的身影。
眼前的宣采薇,明明已成长成健康的少女模样,可如今的气色却比缠绵病榻之时更差。
白得几近没有血色的脸,空洞却焦急的眸子,失了神采,满眼仓皇,像是一只脖子上悬了刀的病兔子。
林思蕴眼神微变,像是清醒了一些,看向宣采薇的眸子带上几分慈爱,就像以前那十几年一般。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宣采薇的头。
随着她的动作,宣采薇的眼神渐渐发亮,像是夜空里,缓缓上升的烟花。
可烟花,不过是稍纵即逝的玩意。
林思蕴眼神慈爱,嘴角泛起笑意,说的却是——
“可我从未把你当成我的女儿看待。”
“你这样的人注定只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滚。”
尾音轻留,落下无边萧瑟。
那一刻,烟花,尽了。
***
街道熙熙攘攘,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像一个滚烫的容器,似乎能融化任何冰冷。
可眼下,却是翻了车。
路边来往的行人们眼神不自觉地流连在走在路中央的女子身上。
她走一步,路人看一眼,走一步,路人看一眼,似乎舍不得收回视线。
宣正修追上宣采薇的时候,她跟失了魂一样在大街上游荡。
膝盖还在一瘸一拐,不住往外渗血。
镇国公其实也想去追宣采薇,但宣采薇临走前,同他说,她暂时没法面对镇国公。
而且镇国公也要去处理宣知礼的事,只得派人暗中保护宣采薇。
宣正修却管不得这些,他还没来得及问具体事宜,只知道镇国公夫人和宣采薇中午之时,两人双双出门。
镇国公夫人上了娘家的马车。
宣采薇却一个人似游魂般不知去向何方。
宣正修一听就知道宣采薇不对劲,赶紧追了上来。
宣正修见着宣采薇背影,喊道。
“采薇,等等,你这是要去哪?”
但宣采薇却未有回头,也未能停下脚步。
宣正修眉眼一急,长腿迈开,快速追上前头的宣采薇,拦住了她。
可当见到宣采薇正面时,宣正修却是吃惊了。
除了宣采薇木然的神情外,还有一件事,让宣正修好生吃上了一惊——
宣采薇,没带面巾。
出现在了热闹的京师街道上。
难怪方才路人皆是频频回头,想来是宣采薇的容颜过于招眼。
可一贯听着母亲话,知礼守礼的宣采薇怎么如此行事?
宣正修扶正宣采薇的肩膀,试图让自己的眼神能同宣采薇对上。
言语全然担心道。
“采薇,你怎么了?”
“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哥哥和父亲都会为你分担的。”
“你别怕,镇国公府永远在你身后。”
“采薇,你……”
宣正修话还没说完,宣采薇将他按住她肩膀的手推开。
没用多少力气,兴许是宣正修也不想跟宣采薇对着干,就这么顺着被她推开。
几息后。
宣采薇眼眸上移,淡茶色的眸子像是蒙了灰,沾染俗世尘埃。
她看着宣正修,又像是没有在看宣正修。
干裂发白的嘴唇,轻轻蠕动了下。
“宣采薇这个名字,我不配。”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稳住啊~我得扛个机甲保护自己~
其实我很爱采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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