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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福端粥过来,才刚冒出个头,看到香堂里两人拥在一起,忙不迭又退了回去,险些老马失蹄。
红福不是头一回撞见,却还是心跳飞快,老脸通红,赶忙转身去通知任何人都不许进后院来。
当连古放下心中顾虑,讲述了个和褚卫相差无几的故事时,红官心间的雾才逐渐蒙开。
“你既然都从人贩子手中逃出来,为什么还要跑回去?”
当真是为了心中大义,而只身入虎口?
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吗?
红官果然很敏锐,原本连古提都不提的事,却被他揪出来问了。
在他进一步询问前,连古识趣地交代了:“就不想让他们得逞。”
生于天地,最终还于天地,这条路早就注定好了,所以想做什么就去做。
红官心底泛起丝丝心疼,抬手揉了揉连古后脑勺:“真傻。”
连古无声一笑,世人都认为他傻,可做自己认为对的事,至于别人怎么看待,都跟他没有关系。
而在红官嘴里说出来的,却让他领受到了“傻人有傻福”的快乐。
将下巴磕在红官肩窝处,连古叹了口气:“这些都过去了。”
当年如果不是万家施救,连古的命运终要改写,可冯陈曾经提醒过,连古和万家关系并不和谐,使得他刚想问出口的话,硬生生拐了道弯:
“你和黑蜂斗了近十年吧。”
黑蜂对连古的言行举止了如指掌,如果没有朝夕相处过,实在模仿不来。
至少在还没有什么利益冲突的那几年,他们还算和谐,起码算得上患难之交。
只是后来,一切都在站队立场中变质了。
“黑蜂是受害者,他心中有恨,我能理解,他怎么背叛我,对我做过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但他不该打你的主意,”连古话锋一转,声音沉闷似铁,“把你拖下水,我就得跟他清账。”
连古说得笼统,红官进一步验证黑蜂的话:“话说回来,你们都曾为连家卖过命,可以说是连海的两把枪,为什么最后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提到这个,连古松开了怀抱,凝起目光看他,透出几分探察的意味,心里还在琢磨着他到底知道多少事。
“‘连’这个姓不是连海给的,而是我自己挣来的。”
用命挣来的。
连古一脸板正,语重心沉。
红官受他情绪感染,眉宇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当年那批被拐卖的‘货’,辗转流浪,多数被连家收了去,不止我和黑蜂,还有褚卫。”连古语调深沉,提起过去,难免牵动情绪。
红官点点头,这个听褚卫讲过,他们之间第一次相遇是在十号仓。
15年前,褚卫差点被抓去当“实验品”,是连古挺身而出拦下,因为有了“毁容”这样一幅堪称“丑陋”的杰作,让人有了为之一试的冲动,才成为了替代品。
而那个本该有属于自己面容的黑蜂,却沦为了最糟糕的实验品,那些罪魁祸首本以为黑蜂会获得一张跟他一样破烂不堪的脸,没想到最终随着他的容貌恢复,也得到了相应的结果。
所谓的基因编辑改造,改不了先天的东西,这才是连古多年为之努力的症结所在,他要改红官血液里流淌着的东西,骨子里携带的东西,堪比登天。
想到这里,红官心间有什么地方融化了一块,眼前这个人不会屈从于命运安排,很倔强,倔强到可笑,倔强到令人心疼。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褚卫和冯陈才那么死心塌地跟随着他。
“我们在连家呆了8年的时间,这8年来,我在黑白间辗转,黑蜂活跃于地下,而褚卫就是我们中间的传信人。”
连古说这话,思绪被久远的过往牵引,神情却慢慢恢复了平静。
褚卫最了解这两人,他最终选择了连古,或许是因为当年的救助,又或许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
即便是这样,褚卫对连古的一些事,也不是很了解,比如他“烧血衣”这一举动,但话到了嘴边想问,褚卫就来了。
红福都还没来得及拦住,褚卫就提着行李箱进来了,却识趣地站在火棘树下停住了脚步,目光游离于地上,缓解突然闯入的尴尬。
倒是后边响起了红喜的声音:“先生,我们回来啦!”
他这一声叫,打破了隐形的沟通壁垒,让褚卫松了口气,至少不要一个人当什么炙热的电灯泡,还能分担一下那道剐人的目光。
红官匆匆后退了一步,和连古分开了距离,扫了红喜一眼,又转身给祖师爷上了三炷香。
红喜意识到了什么,忙找了个借口:“先生,连先生,那个、我先把东西给福叔!”
于是大包小包的拎着拔腿开溜了,终究还是留下褚卫一人面对。
连古沉闷着没说话,褚卫低着头,暗暗吸了口气,用不大但能听得见的声音问:“少爷,行李放在什么地方?”
“里边。”“厢房。”
连古和红官异口同声后对视了一眼。
红官抿了抿嘴,改口了:“麻烦送进来吧。”
褚卫低着头从他们身边穿过,绕到了房门口,门口不敢进,将行李箱一放,就马上借故离开。
连古眯起眼睛看红官:“让我住厢房吗?”
红官呵呵一笑,面不改色解释:“给你一个清静的环境,这样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办公还是抽烟都随你。”
这理由无懈可击。
“以后在你面前,我都不抽烟了。”连古郑重其事,并为之前在末日酒吧的行为道了歉。
红官视线从他目光中移开,下滑至轻抿的唇角上。
“你……抽烟的样子,还挺好看。”
红官说的是真心话,之前看黑蜂抽烟就有些不一样的悸动,可一想到是模仿连古抽烟,内心几经波澜叠起。
后来在百灵笼里终于见到本尊抽烟的模样,极简随性的动作,加上那藏在云雾缭绕间幽深莫测的眼神,撩人心火而不自知,多看一眼都会心潮澎湃。
连古顿了下,有些受宠若惊,反应过来,摸摸嘴角笑了下,再次认真表态:“今天开始,我戒烟了。”
毕竟在红官面前,抽烟等同于要命。
红官略感遗憾,抬手轻抚了下他的眉梢。
“黑蜂煞费苦心模仿你,可你就是你,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红官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把连古感动到眼角湿润。
“黑蜂是有野心的,他不甘屈居人后,觊觎连海的江湖地位多年,在黑道上扩展了不少势力,却始终无法到明面上来,所以……”
所以就开始动歪心思,想要取而代之。
而这些年来的组织经营势力很有脱离连海掌控的趋势,连海开始害怕他们联手,所以严禁连古与黑蜂往来。
“后来被我发现了连海的秘密,并传信给了黑蜂,那晚我冒险赴约,没想到是个陷阱,黑蜂背叛了我,将我的目的和行踪透露给了连海,从那时起,连海就要弄死我了。”
至于是什么秘密,他没有细说,估计谈起又长篇大论了。
黑蜂出卖他,不过是一次诚意十足的投名状,他要名正言顺地取代连古。
“黑蜂是身不由己,我一开始是这么认为,我也理解他的背叛,直到连海为了抓住我,放出指认我为继承人的遗嘱时,黑蜂的冒领,让我明白了所有。”
说到这儿,他眼里的落寞尽显,苦笑了下:
“连海这只老狐狸,不会再养虎为患了,哪怕他认出了黑蜂不是我,却还是把他当成我来处置,他想要弄死所有对他不利的人。”
黑蜂也算自食其果,死里逃生后就放手一搏彻底揭竿而起了,将连海在黑道上的势力险些连根拔起。
但姜还是老的辣,连海多年来运筹帷幄,凶猛与狡诈是黑蜂远不能比的,黑蜂最终被送进监狱,成为了替罪羔羊。
这段时间,连家也声称连古在海外深造,而真正的连古也确实为了躲避连海的追杀,藏匿了起来。
但黑蜂在监狱里结识了一个毒枭,帮助毒枭成功越狱后,黑蜂的名号在黑道上风头无二,后来在毒枭的帮助下逃出了监狱,重回黑帮。
“而我被成为了越狱通缉犯,也就是黑蜂的顶罪者。”连古垂下了视线,将眼里的情绪很好地藏在了浓密的睫毛下。
那时他就明白,如果选择逃狱,那么他将永无出头之日,所以在监狱呆的三年里,遵守监规,接受教育和改造,积极立功,靠着优异表现,才获得假释出狱。
红官曾一度怀疑连古是不是去当过兵,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沧桑与坚毅,原来是苦难的经历给予的。
但连古还是一副乐观心态来到他的生命中,指引他好好过活,红官只觉如鲠在喉,心里很难受。
这人曾经把黑蜂视为命运共同体,不单单因为有着同一副面孔,还因为他们出生入死的那些日子,明明应该亲如兄弟,没想到最后要站在生死的对立面上。
而连古能从重重陷阱里死里逃生,也多亏褚卫暗中帮助,因为这事,褚卫还差点被黑蜂杀了。
连海不仁在先,连古不义在后,所以连海最终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这些过往,或许在连古心里已成一道结痂的疤,但凡提起,就如同揭开伤疤,只会越来越痛。
“黑蜂”于连古到底是一个什么存在,他现在都说不清了,只是目光盈盈地注视着连古,之后倾身再次将他抱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给了个无声的慰藉。
连古用力回抱着他,像来自地狱的灵魂抱住了人间的一抹暖阳,竭力地索取着他身上温度与人气,似要把他揉进贫瘠的生命里般。
红官一句话说不出,都是苦难中挣扎的人,只有抱团取暖,才能跨越生命的凛冬。
过了好久,一阵嘀嘀声传来,是连古的电话手表来信息了。
连古从低沉的情绪中缓过劲来,摁掉了信息。
“有事你就去忙吧。”
连古摇摇头,转身将他的行李箱提了进房:“不忙。”
打开行李箱,叠放整齐的衣服上面是一张照片。
红官凑近看,原来是自己前堂照片墙上的那张。
拾起照片,红官轻声问:“想问你很久了,这张照片怎么来的?”
连古瞥过来一眼,再看了下红官,之后将衣物从行李箱中抱出来。
“上次来红宅拍回去的。”
“是吗?”红官提出一声质疑后笑了,“我说等你回来后我们就去拍张照,还记得吗?”
“没忘。”连古将洗漱用品放进浴室,“照相馆已经联系了,就是给你拍照的这家。”
红官讶然挑眉,惊奇他的速度和默契:“周末?”
“好。”
红官从衣柜下层,抱出一个干净的枕头,边铺床边继续刚刚的话题:
“钱氏集团、解家、东城银行只是合伙人,帝皇夜总会背后有个真正掌权的老板,对吗?”
连古停住了手中的动作,眉头皱起:“是沈局和王蔼仁告诉你的?”
红官实诚地应了声。
“如果你愿意跟我坦诚,我又何必去问别人,人情难还。”
连古瞒着他那么多事,要是只为了让他远离灾难,那就太小看他了,毫不知情未必就十分安全。
红官平平说出这么一句,让连古有些无所适从,原来他已经在不知觉中,将红官置身于这么尴尬的境地了。
“那你应该都知道了。”
红官坐下煮茶:“你坐下好好跟我说说,我自然会判断有没有危险,但你瞒着我,我连你是什么处境都不知道,怎么跟你共进退?”
我不接受你一味的付出,更不稀里糊涂地躲在安全囊中享受被保护的滋味。
我不是小孩,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头,也别把我看成弱不禁风的病秧子。
红官从来不是安枕温柔乡的关煞将,哪怕觉得我帮不上忙,也要告诉我,让我心里跟你一道,那样你也不会一个人承受太多。
这些话,红官窝在心里没有说出来,只一个凝视的眼神,盯着连古不放。
看着水壶里蒸腾的热气,连古终于说了实话:“这次冒用黑蜂的身份,主要是为了接近帝皇夜总会背后的老板。”
红官提了口气上来,似敏感地捕捉到了关键点,接了话:“你在笼中要求我守关的对象,也是这位老板?”
连古抬眸看他,片刻,点了点头。
这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