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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开始注意自己生命中什么人与事的时候,那些原本虚无不能丈量的距离就开始变得具体而鲜明。
而每每无穷变得有穷时,一切的不可衡量都变成了足以改变。
陈浮最近总是更多的注意身旁另外一个人的动向。
他和对方并没有太多的相处,不管是陈浮还是季迟都没有刻意踩着对方活动的时间试图去撞见另外一个人,但生活在同一个社区,有比较相近的作息活动,三五天之内总难免会碰上一面。
每当这种时候,他们就像是认识的普通朋友一样,相互打了个招呼,并不多做停留,很快又分开了。
这样的每一次见面中,陈浮都能发现对方的一些和之前并不相同的东西。
在最初碰面的时候,陈浮发现对方的神色变化有点奇怪,他看上去想笑,但眼中流露的是不耐烦;又或者他眼中荡着亲切的笑意,但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态度。
接着之后,陈浮又发现对方换掉了之前那样和他相近的穿着,他开始穿最普通的t恤和牛仔裤,就像街头任何一个路过我们身旁的普通人那样。
而在更后面的时候,那些太过丰富的表情开始从对方脸上消失,对方也变得越来越不关心周围,甚至有一次迎面碰见了陈浮,季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眼前的陈浮。
这样的状态并不对劲。
有好几次的时间,陈浮几乎都想要把对方叫住。
但他最终一次都没有那样做。
他在这一段时间里还接到了一个俱乐部的邀请。这个俱乐部名为“triangle”,是一家在华尔街知名的投资俱乐部,里头充斥着对冲基金或者单向多头基金经理。性质和当初陈浮由迈克尔带领,加入了一个几乎私人的聚会差不多,全是由专门做这些的人组合起来的一个讯息交流平台。
这种俱乐部的邀请要是换到陈浮还在纽约证券交易所有席位的时候差不多,但现在这种他开一个玩票性质的投资公司的时候——
陈浮没有带着做戏的表情去现场任人评估与评估别人的打算,最主要的是他并不想花费太多的精力为自己已经差不多够用的资产再添砖加瓦。
一旦没有欲求,人难免变得特别高尚。
陈浮特别高尚地随手将邀请函放置,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而在一个月的时候,这份邀请函再一次到了陈浮手中,并且这一次它是被一个人亲自带来的。
再下一个月就要结婚的秘书将人带进办公室来的时候,陈浮正面向窗户讲一个跨国电话,他意识到有人进来,并没有立刻转身,而只是做了一个“抱歉请稍等”的手势。
秘书小姐本来想将客人安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这里位置宽敞,放置有茶水点心和一应常备物品,正适合聊天与休息。
但客人挥手拒绝了秘书小姐的安排。
他直接走到正在说话的陈浮面前的办公椅上坐下,而且是左手边距离陈浮更远一些的位置。
秘书小姐颇为惊讶。
但客人笑了笑,一边整理自己的领带,一边低声说:“他其实喜欢这样的距离。不远不近,十分安全。”
跨国电话在这个时候讲完。
陈浮结束了电话,转过身来看见了进来的客人。
他脸上猛地泛起了浓浓地惊讶,他说:“霍恩?”
“好久不见。”霍恩坐在椅子上冲陈浮微笑。
这是一个和陈浮一样年纪的男人。
二十八岁,年富力强,雄心勃勃,并且已然成功而且将在未来走向更多更远的成功!
“——好久不见。”陈浮脸上的惊讶变成了止不住的笑容。
站在窗户边的他几步走向霍恩,坐在椅子上的人也同时站起来,他们用力地拥抱了彼此!
然后两人再一次坐下,陈浮本来想邀着霍恩去休息区的,但是专程来到这里的人摆了摆手,对陈浮说:“我来这里有正事,我们可以先谈完正事再去闲聊和放松。其实相较于去旁边喝茶,我更想邀请你下午一起去打个高尔夫。”
“什么正事?”陈浮绕到办公桌之后坐下,“我猜肯定不是来让我帮你投资的。”
“为什么不能是?”
“做对冲基金的经理过来让我帮忙投资?”陈浮失笑,“得了,我就是有上帝开的金手指也跑不赢你们。我还算是一个投资者或者投机者,你们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在玩钱而已。”陈浮说。
“如果你现在想成为我们中的一员,”霍恩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他说道,“我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行的。”
这正是这一位成功人士来这里的目的。
他将一张俱乐部的邀请函取出,调转前后方向放置到桌子上,然后用食指与中指轻轻将其推到陈浮面前。
陈浮看了一眼面前的东西,英文字母“triangle”突出醒目。
“我还在想这么久之后还会有谁记得我……原来是你。”陈浮说。
“大家都记得你。”霍恩说,“不会有人忘记一年半之前震惊全美的闪崩的。”
“不。”陈浮正经说,“我就已经忘记了。一年多前的老黄历还有谁想要去记得?那都是过去的事情,没有必要,没有意义,我们要关注的是现在和未来——那才是我们应该战斗的战场!那才是会来钱的地方!你说是吗?”
霍恩顿时笑起来。
他是一个看上去非常帅气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一边脸上有个小小的酒窝:“其实股市刚刚闪崩就有人想要和你接触了,不过在这个时候,绝大多数的人还不太知道股市内几股资金流的具体情况,虽然这里没有永久的秘密,但还是有能够维持一段时间的秘密的……然后你就消失了整整一年。”
“去旅游了。”陈浮回答,“享受生活。”
“然后你又回来了。”霍恩又说。
“之前老底都亏空了,回来赚点钱吃饭。”陈浮再次回答。
“嗯——”霍恩也说,“虽然我记得某个人在毕业的时候抛弃了一切同学好友已经起步的事业说再也不回美国了,但果然,人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变化,是不是?考虑到你当时走的那么坚定决绝,我现在也能理解你为什么回来了也不和过去的好朋友联系。”
陈浮:“……………………”
几分钟之后,他拿起了面前的邀请函,无可奈何说:“行了,我跟你去吧……但我离开这个行业太久了,根本不知道现在市场已经发展到了什么地步。以及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参加这种聚会每个人都要进行一个简短的发言?向别人介绍自己最近看好的股票或者概念,并做一个简短的分析?”
“这个你随便吹一吹就好了。”霍恩无所谓说,“反正大家都在那里胡吹大气,才不会把真正有利的消息拿出来分享,除非他们本身持有什么,想要将其贴金。”他说着又建议道,“既然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那我们现在就去打个高尔夫吧?我给你介绍两个你需要的朋友。”
陈浮对此不置可否,他只问:“但我还记得他们要推荐一个自己实际持仓的股票?”
“这没错。你肯定有。”
“我没有好的。”
“你有。”
“我没有。”
“你有。”
“好吧,我确实有。”陈浮改了口风。
“有持有股票还有有持有一个还不错的股票?”霍恩机智询问。
“……”陈浮笑了笑,他承认说,“我最近看好了一个确实还不错的,也许到时候可以说说。”
“你先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和消息,我们可以给它贴个金,看能不能炒起来。”霍恩愉快建议。
“我记得没错的话,砍人是会被赶走的。”
“上一个月可惜你没有去,刚刚被赶走了一个混球。他卖出假消息给我们,自己则在我们大笔买进的时候瞬间抛出。接着不到一个星期不利消息就传了出来,股票崩盘,大家损失惨重……”霍恩不太高兴说。
“什么样的不利消息能让股票直接崩盘……”陈浮也侧目了一下。
“就是要上市的药物但被食品药品管理局检测不合格而不能获得批文,将要建设的工厂因为对环境污染太大而直接喊停……”霍恩的声音极为刻板,听上去就像被冷藏室冻了整整一个月的冻肉那样僵硬死白。
“你买了多少?”
“不多。”霍恩说。
“多少?”
“反正还没上亿。”霍恩。
“确实不多。”陈浮是认真在表示。
“……”霍恩更不开心了!
下午的高尔夫球还算愉快。
大家都拥有相似的职业,虽然彼此之间的想法并不太相同,但做一个能够泛泛聊天的朋友绝对足够。他们交流了一些信息与情报,彼此感慨了一下“现在钱真的越来越难赚了”,然后再一忽儿转头把一摞一摞的钱当石头一样用力砸进基金之中用力搅风弄雨,完了之后在下一次聚会的时候又感慨:
“现在的钱真是越来越难赚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都要破产……”
整整一天的时间,太阳从东边升起到天空的正上方,又从正上方再缓缓偏斜来到西边的地平线处。
正徐徐滑向,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几个来打高尔夫的人都是triangle俱乐部的成员,他们一同前往俱乐部吃饭并且交流情报。
白色的桌布铺在长长的桌子上,鲜花和蜡烛放在桌子正中央的位置。
精美的食物被一盘盘端上来,在座的众人在主持宴会的主席安排下依次落座,并品尝食物,餐桌上通常只能听见刀叉轻轻碰撞杯盘的声音。
而后聚餐结束,聚会的重头戏来了,他们开始环绕在休息区,一个一个地告诉其他人自己所有的情报。
当然在这一天的时候还有一个额外的项目。
那是新加入这里的陈浮。
他将第一个被介绍,以及第一个介绍自己。
陈浮对此早有准备。
他从自己的学校开始介绍,b.a.fc;接着提到了毕业后回国工作及创业的经历,他说得并不详细,但还是引起了一些对东方市场颇有兴趣的人的注意;最后他又说了一点关于之前美股闪电崩盘的事情,这应该是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并且关注的事情。但那真是一场失败的战争,他在里头把自己的家底都给输光了。
这短而丰富的经历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说来简直惊心动魄,在场的其余人都颇为关注,直到陈浮表示结束了的时候,还有人意犹未尽,看上去想要再问一问。
但陈浮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
他提了自己最近正持仓的股票。
那是一只看上去势头很不错的高新科技股,而陈浮认为这支股票有足够的空间增长得更为不错。
然后现场有人询问:“这家公司最近研发了能开拓市场的新东西吗?”
“我有一些听闻,但那些都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不太能够当真。”
“那是他们在已有的项目上做出了重大的突破?”又有人问,然后他们相互交谈了一下,“这家公司我有听过,公司的老板没有什么背景,经营模式根本不值得称道,也没有听说正在准备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任何具备突破性的高科技在正式公布之前当然会被严格保密。如果消息能够轻易泄露,那肯定一切都乱套了。”
一场咨询与交换,质问与辩论的聚会在餐后的两个小时之内结束。
霍恩和陈浮走在一起,他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再一次询问陈浮的打算:“你接下去有什么想法?难道就一直开着一个小小的咨询投资公司?我倒不是说这个职业不好,不过恐怕太过无聊了一点。还不如——”
“还不如跟你们下场一起玩?”陈浮接上了霍恩的话。
“还不如成为我的合作伙伴。”霍恩说。
“我现在可没有这个资本。”陈浮说。
“这可不像你,当初我们即将毕业的时候不是也没有任何资本吗?然而我们在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开始准备,同样在还没有毕业的时候已经成功——”
“虽然也是在那个时候,你决定放在美国的一切,回到国内。”
“这真的太遗憾了。”
陈浮没有说话。
两人一路从俱乐部的场地散步离开。
夜晚的射灯在草地绽放五颜六色的光芒,两人在夜风里走到了将要分别的十字路口。霍恩停下脚步,转向陈浮正面表示:“不管你什么时候决定回来,我们都欢迎你再一次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
“谢谢。”陈浮。
他们握了手。霍恩转身乘车离去,陈浮同样向着自己家里的方向开车。但在车子缓缓驶出车库,刚刚来到街道的时候,陈浮突然从后视镜中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这个身影在镜子中一闪而逝,等陈浮下意识回头的时候,后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几乎要以为刚才的情形是自己眼花看错,但很快,在他调转车头顺着刚才的方向开去的时候,他就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错觉——季迟正一个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这是远离热闹市区的地方。
街道两旁的大树在夜晚如同黑伞一样遮蔽天空,长长的街墙上布满各种各样的涂绘,一整条街道直走到尽头,没有店铺,没有住所,甚至没有行人。
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路灯竖在街道的尽头作为一个标杆建筑,时明时暗,滋滋作响。
这是一个不管怎么样也不可能闲逛到这里的地方。
单独走在其中的季迟看上去就像这个夜晚的幽灵,好像随时随地,或者就在下一刻,他就会毫无存在感地消失。
陈浮驱车上前。
在来到季迟身旁的时候,他打亮车灯,摇下车窗,询问因为响动而转过来的人:“上车吧,反正我们回去的方向一致。”
季迟转头看见陈浮。
他说:“我的车就在前面。”
“你打算开回去吗?”陈浮问。
季迟:“……”
“我让尼克开回去吧。”他一边说一边上了车,“我说来这边有点事情你肯定不相信。那我说事情太忙走得晚了点你会相信吗?”
“会。”
“你不会。”季迟否定了陈浮。
他又说,“我只是……不知不觉到了这里。没有准备跟踪你。”
“我相信。”陈浮说。
车厢里安静了一会儿。
他们开始来到了闹市区。人流声、车声、闪烁的灯光在一股脑儿间全都迎面而来,吵闹取代了刚才的寂静,他们停在红灯之后。陈浮借着这个空闲扭头看了一下季迟,他突然对对方说:“不要怎么严肃,笑一个怎么样?”
看向前方的季迟转过了眼。
他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从刚才上车一直到现在,他的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
他闭了一会眼睛,很努力地想要在脸上做出一个笑影,但是没有效果,他的脸依旧像是面具一样刻板。所以他重新睁开眼睛,干脆地和陈浮说:“一时有点忘记怎么笑了。”
道路前方的红灯读秒结束,已经跳转绿灯让车流通行。
陈浮重新看向前方。
他继续开车,并且一路将车子开到了自己的家中。
车子进入车库。
这是属于夜晚休息的时间,整个小区都安静了下来,只有零星的窗户还亮着灯,像是地上的星星一样在闪。
季迟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和陈浮说:“行了,我先回我那里去。”
“进来坐坐吧。”陈浮锁了车子说。
“现在有点晚了?”季迟,“你想和我说什么?”
“进来坐坐,我们说说话。”陈浮再一次重复,他不容置疑地将季迟拉近了别墅之中。
一别一个多月,再一次踏进别墅的季迟发现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不管是装修的模样还是家具的摆设,全和他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好像他在此之前只是出门倒了个垃圾,现在垃圾倒完了,他又回到了这里。
他们在沙发上坐下,陈浮对季迟说:“你想喝甜一点的咖啡还是苦一点的?”
“不用这些,你想和我说什么?”季迟反问陈浮,“如果只是我的一点表情问题的话,你不用太在意,我暂时得了面瘫症,正在积极治疗,应该没过多久就能够痊愈。就像我上一次模仿你一样,大概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就自然痊愈了。”
“恭喜。”陈浮说。
“不用。”季迟表示,他虽然今天一直没能做出什么表情,但他说话的声音颇为平静,话也像往常那样多——除了一点丰富的脸上表情之外,他确实再正常不过,“脆弱的人总难免遇到这样那样的小问题,好在这些小问题通常能够解决。”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这是他计划中的结束。
但两人在这个时候同在一个屋檐下,坐在能够感觉到彼此体温与呼吸的距离之内。
倾述的*在这个时候毫无道理地汹汹涌来,季迟不知不觉地说出了也许不应该说出的下一句:“我只是……在试图改变一下自己……就像之前一样……也许我能够变得更好一点。”
也许这样子……我能够更理解你一点……
“我知道。”陈浮说。
“我不这样觉得。”陈浮又说。
季迟看着陈浮想了一会:“……不这样的什么,我的改变吗?”
“我不认为这是脆弱。”陈浮看着季迟说,他回答的是对方的倒数第二句话。
他在对方说话之前继续往下:“我在这一段时间里碰到过你好几次。”
“有一半的碰面确实是巧合。”季迟插话表示。
“我每一次见到你都有些想和你说话。”
“你想说什么?”
又是一次的沉默。
陈浮看着季迟,他的目光有些复杂,是参杂了太多不同的情绪而显露出来的复杂。
他抬起了自己的手。
他坐得和季迟靠近,是一组沙发的转角位置。
他一伸手就能够碰触到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
他将的自己的手停留在对方脖颈上,他轻轻地揉着对方的脖颈,他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改变,那或许并不正确……但绝对不是脆弱。”
“这是一种勇气。”
“而承担改变所带来的痛苦,是另外的坚强……”
手掌下刚刚碰触到就骤然紧绷的肌肉在陈浮低低的声音中缓缓放松。
季迟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但他的目光也像他的肌肉一样稍稍放松。他的视线停留在陈浮脸上一刻,跟着马上挪开,在熟悉的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之后,落在柜子上两个相同款式的茶壶上。
他的目光长久的停留在那里。
厅中灯光柔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