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篱园的祠堂离茗芷苑不远,中间隔着几排花房并一些花草树木,有木制长廊相连。若救火不利,祠堂的火很快就会蔓延到茗芷苑的后罩房。第一次放火烧祠堂的婆子和互通消息的婆子媳妇都关在茗芷苑的后罩房。这次着火绝非意外,看来是有人想把她们烧死,不直接烧茗芷苑,而从祠堂下手,就是他们计高一筹了。
沈荣瑶倒霉了,祠堂的火势那么猛,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活着的她。
黄公公安排了揽月庵的马车送沈荣华和初霜、鹂语回去,虫七和他的手下骑马护卫,后面紧跟着一辆揽月庵的马车。沈荣华主仆去时坐的马车回来时只坐了两个婆子,装了大长公主送给沈荣华的东西,远远落到了后面。
快马轻车,又是下坡路,沈荣华主仆只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回到了篱园。守卫篱园大门的人是李嬷嬷安排的婆子,她们一看沈荣华主仆坐了揽月庵的马车回来了,一句话也没问,就引着马车从篱园一侧的甬道直接到了茗芷苑大门口。
“姑娘,你可回来了,你这一去两个多时辰,可担心死老奴了。”周嬷嬷掩嘴哽咽,带着两个婆子迎上来,伺候沈荣华主仆下车。
“你替我保管。”沈荣华把锦盒递给初霜,先下了车,又说:“鹂语,你去后面看看情况,记住见机行事。周嬷嬷,祠堂的火势怎么样?快跟我说说。”
初霜应声,怕周嬷嬷多问,赶紧抱着锦盒快步进了茗芷苑。鹂语笑嘻嘻答应了一声,快步向后面的祠堂跑去,就象去看热闹一样。
沈荣华正跟周嬷嬷说话,揽月庵另一辆马车也到茗芷苑门口,黄公公和魏嬷嬷从车上下来。沈荣华走得急,不知道是他们跟着来了,赶紧迎上去打招呼。
黄公公四下看了看,问:“火是怎么着起来的?谁指挥救火呢?”
周嬷嬷赶紧回答道:“最先起火的是祠堂的门房,紧接着是祠堂与茗芷苑之间的花房,茗芷苑与祠堂相连的长廊和花房是一块着起来的。人们发现这几处着了火,就开始救火,火越救越大,连茗芷苑的后罩房也着起来了。”
沈荣华当即变了脸,急问:“茗芷苑的后罩房也起火了?”
“姑娘莫急。”周嬷嬷一手扶住沈荣华,冲她使了眼色,说:“后罩房和正房之间的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十几口大瓷缸,是老太爷种睡莲用的。这几天天气暖和了,佟嬷嬷让人往瓷缸里装满了水,今天派上用场了。后罩房和正房相连的墙是灰土的,引不着火,中间又有水缸挡着。后罩房就是烧成灰烬,正房也安然无事,老奴派了四个婆子在正房后面守卫应急,姑娘放心就是。”
黄公公甩起拂尘,说:“沈二姑娘居住的正房无事就好,我们到后面看看。”
沈荣华让婆子送他们绕路去了后院,才问:“嬷嬷,那些人怎么样?”
“姑娘放心,后罩房刚着火,佟嬷嬷就带人把她们转移到四姑娘主仆住的西厢房了。她们都吓坏了,知道是指使她们做坏事的人要杀她们,都向我们求救呢。”
“还好转移及时,否则,那些人被烧死,我们就说不清了,还会惹上人命的官司。”沈荣华松了口气,暗骂放火之人狠毒,“你们什么时候发现起火的?”
周嬷嬷双手合十,冲天拜了拜,说:“姑娘去了揽月庵,老奴不放心,想等姑娘回来再歇着。佟嬷嬷也睡不着,老奴两人就在花厅里边说话边等姑娘。雁鸣一拐一瘸来花厅,说老太爷点化她了,今晚祠堂、花房、长廊和后罩都会起火。老奴和佟嬷嬷就带人去了后院,上梯子一看,与后罩房相连的长廊都着火了。老奴和佟嬷嬷先带人把那些人转移到西厢房,老奴带人守着后院,佟嬷嬷这才带着人去救火了。老太爷在天上一直保佑着姑娘呢,今晚多亏老太爷提醒了雁鸣。”
沈荣华知道是白泷玛化妆成沈阁老提醒了雁鸣,而周嬷嬷等人不清楚。若在往日,沈荣华会觉得很好笑,可今天她笑不起来,心里象堵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周嬷嬷提到老太爷保佑,她没有感觉到欣慰,反而觉得很难受。
初霜快步从正院出来,笑了笑,说:“雁鸣正在院子里给老太爷念经呢,说是老太爷提醒她祠堂几处要起火,要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葬身火海呢。”
“是该给老太爷念念经,老奴去后院看看,一会儿也给老太爷念念经。”
沈荣华点点头,暗叹一声,说:“你去吧!初霜,我们去祠堂那边看看。”
茗芷苑的后罩房起了火,通往祠堂的侧门关闭了。沈荣华和初霜从茗芷苑正门出来,绕了一个圈,才来到祠堂前面那块空场地,就感觉热气扑面。熊熊大火染红了青黑了天际,照亮了偌大的空场地,祠堂和花房已被火海吞没了。救火的人来来往往,匆忙的脚步声夹杂着哭叫声和喊呵声,乱成了一片。
救火的人除了篱园的下人,就是后面庄子上的佃户。沈荣华主仆刚到祠堂前面的空场地,卢同知就带着差役和僧人拿着灭火的器具赶来帮忙救火了。空场地一侧站着几个人,正搓手跺脚着急,沈荣华看清他们,快步走过去。
“姑娘,你来了?”鹂语快步迎上来要跟沈荣华说话,就被尖叫声打断了。
“乱养汉子的小贱人,我跟你拼了。”一个衣衫鲜艳、装饰华丽的女子咬牙切齿冲沈荣华扑来,刚扑出来几步,就被人打了个踉跄,倒在了地上。
茗芷苑的两个婆子看到万姨娘要对沈荣华动手,就护到了沈荣华前面。但出手打万姨娘的不是他们,而是京城圣勇大长公主府的魏嬷嬷。万姨娘没想到有人护卫沈荣华而出手打她,更加疯狂,爬起来,叫骂着又冲沈荣华扑来。刚跑过去几步,她又摔倒了,而且还滚出去了几步远,这次出手的是黄公公。
“你们这群贱人竟敢打我,知道我是谁吗?我跟你们拼了。”万姨娘充分发扬了她的姑母沈老太太的不屈不挠的愣大胆精神,一对一打架骂街,她根本不在乎,非一较长短不可。除非跟她斗到底,把她打服了、或是用权威把她震慑住。
“快拦住她,这时候还不知收敛,还嫌不乱吗?”三老爷沈恒一声呵令,就有两个婆子上前扭住了万姨娘,沈恺站在沈恒身后,嘴张了张,面露讪色。
魏嬷嬷哼笑两声,说:“她居然问我知道她是谁吗?我能不知道吗?当年沈阁老的妻子,不对,那一位并不是沈阁老写在婚书上的妻子,我就直接说万春芳吧!万春芳和当时的万户侯夫人杨氏还带着几个孩子在京城最繁华的大街上敲锣打鼓骂学阁老,我们几个陪大长公主去看的。就看她这举止做派,跟万春芳也没什么两样,一看就是沈家二房那个最得脸的姨娘。妾室竟敢如此侮辱二房的嫡长女,沈家的规矩哪去了?难怪沈阁老一而再、再而三显灵,放心不下。”
黄公公掩嘴笑了几声,又翘起兰花指,说:“你这老货,嘴也太毒了,人家最上不得高台面的事你非拿出来说,当心今晚沈阁老去看你。”
沈恺和沈恒都满脸通红,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沈恒还好一些,毕竟沈老太太是他的嫡母,不是亲娘,听别人说起当年的事,他觉得羞愧,并没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沈恺就大不同了,虽说他性子软,没刚性。但魏嬷嬷因挖苦他妾室而提到了他亲娘的丑事,也羞得他浑身难受,脸都涨成了暗紫色。
杜氏也低着头,不时抬眼看向沈荣华,目光阴寒瘆人,就象淬了剧毒。她当初嫁到沈家也是不得已,这些年,她努力为自己的丈夫和儿女树立形象,就是希望人家忘记万春芳,而看她这个沈家的当家主母。可偏偏有人提起,又摊上了一堆事,把她辛苦了这些年的成绩都毁于一旦了,她能不羞愧又难受吗?
万姨娘被两个婆子摁倒在地,依旧挣扎着骂骂咧咧,两婆子干脆就堵上了她的嘴。有人提起当年的事,把她和沈老太太混为一谈,她并不觉得羞耻。她的想法很简单,沈老太太用手段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占了正妻的位置。虽说这些年沈阁老都没正眼看过沈老太太,可沈老太太不也享尽了福吗?
沈荣华挑嘴轻哼一声,以不屑的目光回敬了杜氏,又万分蔑视地扫了万姨娘一眼,这才向沈恺和沈恒走去,问:“三叔,你们什么时候到篱园的?”
她给沈恒行了礼,就把头歪向了一边,没理会沈恺。她不怕别人指责她不敬父亲,她以最直接的态度表示了对沈恺的不满,反正沈恺不是计较的人,也好哄。
沈恒叹了口气,说:“我们申时正刻就到了府里,去请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情况,歇息了一会儿,才到篱园来。我们到篱园时,祠堂的火已经着起来了。”
沈恺知道沈荣华对他心有不满,狠狠瞪了万姨娘一眼,才问:“你去哪儿了?”
沈荣华冲沈恺屈了屈膝,说:“回父亲,我去揽月庵拜见大长公主,顺便跟大长公主借了几本我外祖父林阁老生前留下的书籍。我正同大长公主说话,听说篱园的祠堂起火了,内侍公公安排车马送我回来,大长公主还让人护送我。”
“大长公主厚恩,我等拜谢。”沈恺和沈恒同时冲揽月庵方向身躯作揖。
卢同知带人来到篱园,就赶紧指挥众人救火,对沈恺和沈恒视而不见,根本没把他们当成篱园的主子。听到沈荣华提到大长公主和林阁老,他赶紧过来做了自我介绍,跟沈恺和沈恒寒喧,又异常真诚地安慰了沈荣华。
沈荣华凝望祠堂,哽咽说:“祠堂这几天一直不安静,我想用诚心诚意安抚沈家先祖,实在不敢想篱园会出这么大的事,没想到今天连祠堂也毁了。”
“你不用自责,你三婶都跟我们说了,出事也不能怪你。”沈恺拍着沈荣华的胳膊安慰她,“你平安无事说好,你看看这一家人,真不知道怎么弄成了这样?”
杜氏暗暗咬牙,又挤出一张笑脸,说:“二姑娘没想着问问你四妹妹的情况。”
沈荣华暗哼一声,冲杜氏行了礼,说:“回大太太,四妹妹闹脾气摔坏了祖父和沈家虚祖的灵位,大老爷很生气,罚她掌嘴三十,又让人把她绑到了祠堂的柱子上。祠堂突发大火,按理说第一个要遭秧的肯定是四姑娘。但我相信祖父和沈家祖宗不会跟他一般计较,定会救她出火海,给她一个教训,让她有惊无险。”
“二姑娘真是灵透人,话都说得这么有道理。”杜氏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句话。
因杜珪被阉,宁远伯府这些日子一直被愁云惨雾笼罩,每天哭骂声不断。沈恺和沈恒接到大长公主派人送去了消息,就马上让人送信到宁远伯府。听说篱园出事了,沈慷、沈谦昱和沈臻静都受了伤,杜氏就感觉到事情不简单。他们一行匆忙回到沈家,正遇到沈谦昊派去府里请安办事的杨管事。
杜氏向杨管事详细询问了篱园出事前后的情况,就想到是沈臻静使毒计反而被人反制,把自己一派伤得惨不忍睹。她来到篱园,没马上去看丈夫儿女,而是看众人救火。不是她不为丈夫儿女受伤着急,而是她想冷静一下,平复杂乱的心思绪。还有就是她想见沈荣华,仔细观察一下沈荣华的表现,以便思虑应对之策。
现在,杜氏可以充分肯定是沈荣华反制沈臻静,并设计害了沈慷和沈谦昊父子还有四房的人。沈荣瑶只是跟着瞎折腾,其实是最无知的跳梁小丑,如今这小丑差点把命蹦跶没了。而沈荣华安然无恙,还承担了篱园主事之责,赢得了一片赞誉。杜氏实在不敢想,沈荣华什么时候成了她如此强劲的对手。
鹂语忙来到沈荣华面前,很激动地说:“姑娘说得很对,确实是老太爷救了四姑娘,老爷太太还有我们这些人都看到了。老太爷穿着很肥大的披风,登到快被大火吞没的房梁上,但他身上一点火也没有,一看就是神仙。他飞进火海,抓着四姑娘出来,披风一抖,就把四姑娘给扔出来了,只是……”
众人的目光都聚到鹂语身上,即使亲眼所见老太爷显灵,也觉得似梦似幻,听鹂语一说,都信以为真了。初霜怕鹂语说出犯忌的话,赶紧扯了扯她,给她使了眼色。鹂语见众人都看她,赶紧吐了吐舌头,躲到了沈荣华身后。
什么肥大的披风不着火,白泷玛不过是披着洒了水的防火布罢了。这次的火这么大,“老太爷”显灵救了沈荣瑶,还不知道会被外界神话成什么样儿呢。
沈恺看到医尼过来,赶紧合掌问:“师傅,小女的伤怎么样了?”
万姨娘拼尽全力挣脱了控制她的婆子,爬跪到地上,抱着医尼的脚哀求。沈荣华这才看到距离她两丈远的地方停着一块木板,沈荣瑶身上盖着万姨娘桃红色的披风,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另一位医尼正给她涂药诊治。
“阿弥陀佛,四姑娘身上没有烧伤,只是衣服被燎破的时候,皮扶被大火烤焦了几处,干燥皴裂,等她醒来可能会很疼,涂几天药就会好。倒是她脸上的伤很重,多处青肿出血,鼻骨都被打得错了位。”医尼缓了口气,又说:“四姑娘毕竟是沈家娇养的小姐,对仆人都不能下如此重生,何况是她,希望贵府引以为戒。”
万姨娘一听这话,“嗷”的一声就哭叫起来,爬起来就冲杜氏扑去,被杜氏身边的丫头婆子拦住了。她又发扬不屈不挠的精神,几次连滚带爬扑向杜氏,哭骂嚎叫。沈恺忍无可忍,气急了,上去没头没脸地狠狠踹了她几脚。她见沈恺翻了脸,不敢再闹腾,只哭泣着趴在地上,双手捶地哭诉着她满肚子的委屈。
一个婆子匆匆跑来,喊了一嗓子,“揽月庵派人来送灭火的药粉了。”
沈恺、沈恒和卢同知及黄公公等人匆忙迎上去,一会儿,就见常大人同他们一起回来,后面有几十名黑衣侍卫抬来了十几桶药粉。卢同知跑在前面,赶紧指挥衙役和僧人及侍卫用药粉灭火,火势慢慢变小了。沈恒又指挥篱园的下人抬水淋向火红的灰烬,又让佃户挖土盖住冒着青烟的残梁断柱。
不到半个时辰,明火就扑灭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停下来歇息。卢同知和沈恺及沈恒简单交待防火灭火的要诀,又和常大人带人去寻找隐藏的火源。
“哎哟,这火都扑灭了,怎么也没见沈大老爷的人影呀?咱家可是听说他也在篱园。在京城时,他跟咱家很和气,到了津州,他该尽尽地主之谊才是。”黄公公望着烧毁的祠堂叹了几口气,嘴里唠唠叨叨说了一些损人的酸话。
杜氏的嘴动了动,想隐瞒实情,编一个充足的理由应付黄公公。沈恒使眼色示意杜氏退到一边,上前跟黄公公寒喧了几句,就实话实说了沈慷受伤事,听得黄公公连连咂舌。杜氏认为沈恒说实话是不怀好意,心里又给沈恒记了一笔帐。
“既然沈大老爷有伤在身,咱家不便讨扰,魏嬷嬷,我们还是回去吧!”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魏嬷嬷扫了众人一眼,说:“圣勇大长公主口谕。”
沈恺和沈恒听说有口谕,互看一眼,赶紧屈膝下跪,众人也都跟着跪下了。
魏嬷嬷清了清嗓子,传达口谕,“篱园是本宫的产业,虽赐于沈逊,却不容尔等这般糟践。现本宫将篱园收回,限沈家三日之内将篱园的地契及奴仆身契交予李嬷嬷。本宫令刘知府接审篱园一案,待案子审清判决之后,沈家一应主仆立刻搬出篱园。另外篱园诸多房屋建筑已毁,系沈家人在时生出的事端,理应赔付本宫。现将修葺费用预算为白银五千两,限沈家三日之内将银两送到揽月庵。”
沈恺、沈恒及众人听完口谕,谁也没吭声,跪了一会儿,就默默起来了。
“听说府里是大太太主持中馈。”魏嬷嬷满脸堆笑走向杜氏,说:“篱园接连出事并非你我所愿,可皇家脸面不容臣子蔑视,只让赔银子也是大长公主宽容。”
“我明白,就按大长公主的要求,我等不敢怠慢。”杜氏双手捂紧胸口,又紧闭着嘴,好像怕心跳出来一样,慢慢稳住气息,才说出这番话。
在津州城买一座象篱园这么大的宅子最多也就花四千两,在凤鸣山脚下盖一座象篱园这么大的宅子顶多花三千两。如今,篱园光修葺一番,就要五千两的费用,这就是大长公主的威严,也是皇家气派,不容任何人置疑。若杜氏敢说半个不字,大长公主让刘知府彻查篱园的案子,第一个倒霉的定是沈家长房的人。
“那就好,老身告辞。”魏嬷嬷很客气地冲杜氏和沈恺、沈恒行了礼。
黄公公四下看了看,问:“怎么不见七杀和孤雉?我们还是等他们一起回去。”
“等他们一起回去也好,夜太深了,又是山道野路,有他们好仗胆。”
“我们在这里。”两道黑影从树上飘然而落,惊飞了夜宿的鸟雀。
“你们提前过来,不帮忙救火,倒跑到树上乘凉去了。”黄公公又冒出几句亲热的损话,才打量七杀和孤雉,问:“你们有什么发现没有?”
“当然有,火起的这么快,又着了这么大,是有人在点火之前洒了煤油。”
黄公公很气愤,怒问:“是谁这么恶毒呀?你们没抓住放火的人?”
“当然抓住了。”
“人在哪儿?”众人齐声急问。
“放了。”七杀回答得简短又坦然。
众人听说把放火的人放了,互相看了一眼,都各怀心思,没再说什么。
“为什么要放了?”黄公公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大长公主没说要杀他们,我就把他们放了。”
“你看清放火的人了?”
“当然看清了,我和孤雉打断了他们一人一只胳膊,就让他们滚了。”
黄公公似乎觉得这个结果还不错,冷哼说:“小惩大戒,也太便宜他们了。”
七杀耸了耸肩,说:“他们讨不到便宜,我和孤雉放了他们,沈阁老又追上去教训他们了,听到他们惨叫连连,估计伤得肯定轻不了。”
“好好好,这叫罪有应得,沈阁老可是大义灭亲的人。”黄公公拍手笑了一会儿,又说:“两位沈大人,这回纵火的人可好抓了,记住是折胳膊的人。”
沈恺和沈恒互看一眼,客气说:“有劳公公提醒,多谢。”
“不谢不谢,都交丑时了,我们也赶紧回去休息吧!”黄公公和七杀、孤雉走在前面,魏嬷嬷并不着急,几次看沈荣华,似乎有话要说。
沈荣华暗哼一声,看向杜氏,正遇上杜氏看她的目光。沈荣华微微一笑,目光很是温和,与杜氏恶毒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次放火的主指者定是沈谦昊,不知被打断胳膊的人中有没有他,要是有,长房的人可就伤病成群了。
“父亲、三叔,你们今夜如何安置?”沈荣华轻声询问。
沈恒忙说:“我们今夜还有事,时候不早,二丫头快回房休息吧!”
沈恺寻思片刻,以商量的语气说:“华儿,要不把你四妹妹抬到茗芷苑去医治吧!让你姨娘也住到茗芷苑,可以照顾你四妹妹,还有你。”
“父亲说笑了,我好端端的,哪里需要人照顾?四妹妹伤得很重,还是把她抬到前院去,揽月庵的医尼住在前院,晚上若有事,也方便诊治。万姨娘不放心四妹妹,要贴身照顾,肯定不能住到茗芷苑了。茗芷苑给三妹妹留了一间房,不如让三妹妹和刘姨娘还有大太太搬来茗芷苑来住,前院正好可以腾出房来。”
“这……”沈恺还想说什么,被沈恒拦住了。
“二哥,就按二丫头的安排吧!毕竟她在篱园住的时间长了。”
万姨娘不想让沈荣瑶搬到前院治伤,可是沈恺同意了,她也没敢再说什么。
“我们回去吧!”沈荣华向沈恺、沈恒和杜氏行礼告退,又并初霜和鹂语挥了挥手,快走几步追上魏嬷嬷,轻声问:“嬷嬷有话要跟我吗?”
魏嬷嬷点了点头,拉着沈荣华的手边走说闲话,拐上通信内院的小路,她才从袖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沈荣华,说:“这是一份庄子的地契,是大长公主让老身给你的。这庄子名叫芦园,面积不大,只有二百亩。可芦园好在一面与篱园后面的庄子相连,另一面连接沐凤湖水域,风景不错。芦园里面有几处湖溏,都是沐凤湖的活水,岸边长满芦苇,因而得名。这里本是圣贤皇太后晚年开发的庄子,打算建暖棚的,有几处都架子都搭起来了。可芦园离沐凤湖太近,土里沙子多,怕种不好娇贵的蔬菜,就搁置了,这些年都种一些粗糙的庄稼。可即使是这样,庄稼收成加上鱼虾莲藕卖的,一年下来,也能得一百多两银子。”
“多谢大长公主。”沈荣华满心感激,冲揽月庵的方向连行了三次礼。芦园虽说不大,若哪日她离开沈家,这里也可以成为她的栖身之地。一年一百多两的产出,省俭一些,也够她和周嬷嬷等人的开销了,日子还会过得很不错。
“你先不要谢,还有一桩大便宜等着你。”魏嬷嬷羡慕一笑,又说:“等沈家把篱园的契约和奴仆身契送来,就交给你代管。你若能把篱园经营好,让大长公主放心,明年这时候,篱园就是你的产业了,还能真正过户到你名下。”
沈荣华激动哽咽,跪到地上,说:“小女何德何能,能得大长公主如此抬爱。”
魏嬷嬷把沈荣华拉起来,说:“沈二姑娘不必过谦,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祖上积德,子孙有福。大长公主与林阁老夫妇相交不错,林阁老被贬,大长公主很是惋惜,听到他的死讯,也很难过。姑娘那会儿把万夫人的信呈给大长公主,她才知道因老身失误,又错过了万夫人的重托,心里也很愧疚。老身更是自责不已,不瞒姑娘,老身也得过万夫人的好处,也心中感念呢。”
“嬷嬷不必自责,凡事都有机缘命数,我母亲沦落到那一步,也是她的命。”
魏嬷嬷哽咽叹气,说:“当年,大长公主从西北回来,因老身失误没看到万夫人留下的信和锦盒。听说令堂由沈阁老做主许配于令尊,她也觉得不妥。且不说万夫人和万春芳有恩怨在前,就算没有恩怨,那万春芳是好相与的吗?大长公主也提醒过沈阁老,沈阁老向大长公主保证有他在就不让令堂受委屈,大长公主也就不便多过问了。唉!谁知道沈阁老一死,这才几天,沈家就……”
“逝者如斯,万般皆由命,我等凡人又能耐天若何?”沈荣华困倦疲累,不想再听魏嬷嬷唠叨,就把恩怨对错全部归于命运和天意,魏嬷嬷也就无话可说了。
“沈二姑娘明白就好,时候不早,老身告辞。”
沈荣华主仆亲自把魏嬷嬷等人送到篱园门口,看着他们上了车马,她们才返回茗芷苑。沈荣瑾正带下人等在茗芷苑大门口,等沈荣华给她们安排住处呢。沈荣华没开口,只冲一个婆子抬了抬下巴,就顶着沈荣瑾妒恨和恼恨的目光回房休息了。婆子把沈荣瑾主仆带去了角房,给她们打开门,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回去睡觉了。角房里只有一张硬床,沈荣瑾主仆就是再不满,也是叫天不应了。
半夜无眠,东方泛白时,沈荣华才睡着了。仅一天时间,她心里就压了很多事,沉重且难受,但大长公主的认可还有芦园的地契就聊以慰藉了。这时候,她才明白她的倚仗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自己的强大与财富。重生之后,她完全改变了自己,已经迈出了强大的第一步,以后,还要以财富做底,步步登高。
睡得时间不长,清晨起床仍精神饱满,看到别人眼里便有几分荣光焕发的意思。洗漱收拾完毕,沈荣华看了看初霜给她找出的衣服首饰,淡淡一笑。因今年她们主仆的新衣份例都被革掉了,这些日子,她一直穿颜色暗淡的旧衣。旧衣的质地和样式都不错,颜色也适合孝期穿,只是有些不合身了。原本以为这些旧衣很适合她现在穿,不只适合她的身份,也适合她现在的情况。
可现在,她想明白了,有粉就应该涂到脸上,这也是人的底气之一。人靠衣妆,没有几个人象圣勇大长公主不管穿得多么朴素,都难挡风华与睿智。也不可能象万姨娘穿的那么鲜艳轻佻,但她也没必要固守陈旧,她需要全新的气息。
“初霜,我要穿套雅灰色的春衫,用去年姨娘给的浮云锦做的那套。”
“姑娘,周嬷嬷说那套衣服太老气,过十年再穿正好,都压在箱底了。”
“雅灰色的衣服确实显得端庄稳重,可我见你在衣服上绣了紫色和黄色折枝豌豆花,给衣服增色不少,穿上很适合这节气,也适合我当前的情况。我今天就穿那套,你让鹂语和周嬷嬷去找,我还有话跟你说。”沈荣华见初霜去传话,又叫住她,说:“我原来穿的旧衣只留两套家常穿便可,其余的你们都分着穿吧!”
“是,姑娘。”初霜给沈荣华披上了一件夹棉披风,才去传话。
一会儿,初霜回来了,给沈荣华端来了养胃茶。沈荣华接过茶盏,把芦园的地契给初霜看,又说了大长公主已把芦园送给她的事。昨夜,魏嬷嬷和沈荣华说话,黄公公就把沈荣华的下人隔开了,她们说了什么,初霜几人都不知道。
“大长公主还说让我代管篱园,若经营得好,明年就把篱园也送给我。”
“太好了,姑娘,太好了。”初霜紧紧抓着地契,喜极而泣,比沈荣华还要兴奋激动几分。虽说沈荣华这个主子不错,待她如知己,但她不想一辈子与人为奴,她想延续自己的梦,改变梦中自己的命运。若要改变,她就需要一展身手的机会与空间,而沈荣华在沈家没有地位,她为此也很苦恼。现在有芦园可用,她一时不敢相信,这是她和沈荣华共同的机会,绝不能错过。
“我也知道这是好事,但我还需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沈荣华相信初霜,确切地说,她相信柳非鱼能同她一起思考谋划。前世的一品端仪夫人绝不是靠天下掉下金馅饼而发达,她相信初霜能帮她撑起一个局面。
如果人真的能心有灵犀,她们此时就是心意相通、一拍即合。
前世,柳非鱼是神威将军的妻,两人相识微时,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神威将军在外练兵打仗,让敌人谈其色变,柳非鱼带伤残士兵开荒种地,积下了万担粮草。神威将军被敌人围困,粮草匮乏时,柳非鱼带妇嬬千里送粮,求夫君于危难,解朝廷之危急,为自己挣下了一品端仪夫人的封号。
那时,处于困境的沈荣华对柳非鱼只有仰望,不敢有半点比拟之心。
初霜点点头,说:“姑娘是该好好想想了,姨娘虽说给的银子不少,若坐吃山空,能花用多久?有了芦园,姑娘就有了立身的根本,要能想出财路会更好。”
沈荣华微微一笑,很郑重地说:“初霜,你也帮我想,这件事以你为主。我还要应付府里诸多杂事,等过了这段时间,安静下来,我们一起动手动脑。”
“多谢姑娘信任。”初霜揉着泛红的眼睛跪下,说:“姑娘是奴婢的贵人,姑娘对奴婢的恩情,奴婢永世不忘,只要还有一口气,奴婢就不忘报答姑娘。”
“为什么说得这么让人辛酸?好像我对你有天大的恩情一样。”沈荣华扶起初霜,很认真地说:“初霜,我希望你成为我的贵人,以此报答我。”
初霜刚要说话,就听到她们正上方房顶上传来重重的踩蹋声,把她们都吓了一跳。初霜冲沈荣华眨了眨眼,沈荣华冷哼一声,狠狠瞪向房顶。
“折腾什么?没人性。”沈荣华声音不高,但她相信房顶上那只能听清。
“祠堂烧了,他没地方住了,估计昨晚夜宿荒野,今天气不顺。”初霜顿了顿,说:“表哥是心善直爽的人,也帮了我们不少忙,求姑娘给他一个栖身之地。”
“茗芷苑西侧穿过夹道有三间花房,放置着祖父一些闲置不用的东西。那几间房子光线不错,从茗芷苑侧门出去也近,就是太杂乱了,不好收拾。”沈荣华想了想,说:“你找几个婆子去收拾,就说我回府后要用来安放杂物。”
“多谢姑娘,奴婢一会儿就安排人去收拾。”初霜给沈荣华行礼,又抬高声音说:“姑娘不只是表哥的救命恩人,更是表哥的贵人,人最该知恩图报才是。”
沈荣华瞄了房顶一眼,掩嘴一笑,房顶踩蹋声消失,她才轻叹一声,沉思了一会儿,问:“初霜,凭心而论,你觉得谁是我的贵人?”
初霜笑了笑,很郑重地说:“依奴婢之见,姑娘最大的贵人应该是连大人。”
“因为他救了我的命?”想起连成骏,沈荣华俊脸泛红,心跳也加快了。
“那只是其一,还有其二。”初霜沉默片刻,说:“连大人为林阁老争取到了正名的机会,林阁老已逝,但没有这个机会,姑娘就还是原来的姑娘。”
沈荣华长吁一口气,重重点了点头,没错,连成骏才是她最大的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