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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殿下又不吃饭了?”楚云熙一手推门进内,一手端着冒着热气的药碗,边向长公主的床边靠近,边问道。
“没胃口。”长公主一身月白素衣,头发简单挽在背后,蒙着面纱,淡淡的回道,看到楚云熙端着药,便示意旁边二个侍婢扶着起身靠坐床头,亲手接过了楚云熙递过来的药碗,示意楚云熙背过身去,喝完了药,对还背对着自已的楚云熙说:“你不是很忙吗?”
“也不是太忙,军中诸事多由李墨打理,疫情的处理也交给武王和史则负责,其实我只是出出主意,实际执行和怎样执行都是他们去办。”楚云熙回过身说的自然也坦然,但脸上神情却显得疲惫,眼底有明显的黑眼圈,看了看长公主脸上露出的红疹,眼神闪烁了下却什么都没说,低着头坐在床边,眼睛总闭一会后才微微睁开,再闭一会再睁开,似未睡醒一般,或许更像是强撑着精神保持清醒。
长公主看着楚云熙的样子,良久不语。一旁的婢女早已接过药碗,而且全部退了出去,在门开合之后一片寂静,房内只剩她二人,长公主才缓缓开口说道:“你检查下自已身体有没有不适的地方,这二日你常去隔离区,小心传染,本宫这里你以后也可以不用再来。”
“不会,我接种过牛痘,而且总要亲眼看看你的病情才好安心。”楚云熙的语气斩钉截铁,还特别咬重了‘病情’二个字,说完嘴角还隐隐上翘。
长公主看着楚云熙皱眉勾唇而显得有些诡异的表情,心里觉得有哪不对劲,却又想不出来,上次楚云熙说她有办法防疫和医治天花后,这二日楚云熙组织人开始给城内每个人接种牛痘和痘浆,首先便在隔离区和战俘营开始实施,然后便是军营,再到城内上到达官贵族下到百姓流民都被强制接种。
“城内外各处情况怎样?”长公主开口问道,眉目间忧心忡忡。
“齐王退兵了,好像他军中已有人传染上了,大军没有退去毫州,探子说,每日都看到对方军营内架着大火焚尸。而城内疫情严重,都快十室八空了,军中将士还有战斗力的总人数加起来不到十万,而且现在连募兵都找不到人,我都好奇,前二日进城哪找来的那么多百姓?”楚云熙说着,表情冷漠带着嘲讽。
长公主无言以对,如今情况确实不好,这些她心里清楚,而楚云熙的到来救了许多人,但长公主却无法在心底对楚云熙生出感激来,因为她更多的感受到的是楚云熙的极不情愿,像是嫌弃累赘的态度,虽然楚云熙并没有在哪件事上表现出来,但女人天生的直觉所感受的这些还是让她心中忐忑不安。
长公主知道楚云熙救不救人全凭楚云熙的自由选择,如今徽州城内怕是谁也奈何不了楚云熙,而楚云熙来勤王是她始料未及的,她可从没看出楚云熙有天下文官武将的君臣忠义。
当初得知楚云熙暗中离京,便以为楚云熙是真的伤了心,彻底的离开了,她盯着自已打了楚云熙一耳光的手,心中懊悔悲愤交织,却并没有派人去追踪找寻。而她难得的一次心软放手,楚云熙却又自已回来了,长公主这几日便一直在猜测楚云熙来这的目的。
是为名利权势?楚云熙若想要,王侯将相她都能给,楚云熙也早就她拿捏住了。为江山社稷,拔乱反正?以心中对楚云熙的印象,楚云熙是不在乎其他人的死活的,这其他人中也许还包括了她,楚云熙确实做了许多有利于百姓之事,但是楚云熙的态度却像是把一切都当成了个好玩的游戏,楚云熙始终像是站在了局外,像是与已无关冷漠旁观,又像是在控制着局内形势走向,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明月?!”楚云熙凑近一声大喝。
长公主吓了一跳,回过神看着楚云熙盯着她,开口便问:“怎么了?”
“果然要叫魂才听的见,殿下刚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我都喊你几声了。”楚云熙带着笑,摊手耸肩,表情无辜。
长公主看着她的样子,凝眉怒目,良久才咬牙切齿的说道:“本宫知道你来这的目的了,你就是来折磨本宫的!”
楚云熙听了,嘿嘿的笑,看着长公主,脸上露出痛快的邪笑表情说:“长公主不想受折磨?我有药要不要?”
“你出去!”长公主怒火上涌,对楚云熙低喝道。
“上次的话还没说完,长公主怎么就赶人了?”楚云熙敛了笑容,似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本宫不想说了,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所有事情你自已去查,也不用担心本宫骗你。”长公主冷笑,看着楚云熙说道。
“长公主,这房内怎么没有镜子?”楚云熙淡淡的说了这句话,脸上带着笑。笑话,关键人白冽都死了,她找谁查?
像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话,却让长公主脸都黑了,这次是真想揍楚云熙了,长公主脸色如冰,什么表情都没有的看着楚云熙。
“长公主不想受折磨?我有药要不要?”楚云熙把前面这句再说了一次。
“湖州之事要究始末就要从先帝说起。”长公主缓缓的说道,已经彻底没脾气了,憋着一肚子气,也只能暗暗咬着牙,拿这人没有办法,心里那个恨啊,觉得还是无知无畏的承乾那简单粗暴的方法能够教训此人,其他的威逼利诱甚至色诱对这人都没效果。
“洗耳恭听,殿下就快说吧。”楚云熙点头说道,努力坐正身子。
长公主斜望了她一眼,全身的重力靠在床头,继续说:“白家是开国四公之一,忠信公白家,世代镇守西部边境,根深蒂固,势力也是四公之首,虽在边彊,但兵强马壮,而且还有开国太祖明令,要优待白家军。白家也许并无叛逆之心,但功高震主,那时候先帝便准备打压白家,计划本是拉一派打一派,但实际情况是,开国四国公的荣安公李家与白家有姻亲,而明贤公秦家和文德公杨家都是文官,无法扶持起来,先帝当时也许能除去白家,但二十万白家军领将多是白家族内之人,不好拢络也恐泄密,当时朝内无人有能力也不愿意去坐白家军主将的位子,先帝那时便有设六州的想法,怕被势大的白家察觉,计划便换成了徐徐图之,人选便是多是当年新进的士子,原六州的六位节度使有四位便是当年那批进士,而本宫查过,楚复楚大人也是。可惜之后不久,先帝暴亡,太后垂帘听政,白家嫡长子白决求娶华朝公主也就是华夫人为妻,太后也不得不应允。太后那时,有华夫人在中调和,白家开始行事低调也不以家族影响力干涉朝政,也是华夫人的功劳,太后疼爱独女也只在政权上压制白家,迫其将势力转向边疆,二方之间虽有磨擦但也相安无事。”长公主说到这,顿了顿才说:“至少看起来是相安无事,暗地有何动作那就不知了。”长公主微微蹙眉,似在思索,过一会看向一旁的楚云熙,想看看她的看法。
一旁的楚云熙已躬腰低头,昏昏欲睡,听到长公主不讲了,好久才睁开眼,抬头看着长公主,四目相对,楚云熙尴尬一笑,正准备说什么,敲门声在外响起,寂静的房内听的真切。
“何事?”楚云熙直接走过去,打开门却并未出去,开口便问道。
“禀驸马爷,外有太子贴身侍卫来报,说史尚书和李副使争吵起来了,史尚书动了手把李副使打晕了,李副使手下绑了史尚书,武王带人拦阻,双方已持刀对歭,太子正好路过碰到,便让人来请驸马过去看看,还说驸马爷的徒弟已进了城内,也正堵在那了。”
“因什么事闹起来的?”楚云熙一听就扶额叹息,史尚书就是史则,原刑部尚书李耿南迁途中染病,长公主便把史则提了上来,如今不知何事,竟让史则和李默大庭广众动起手来。
“回驸马爷,来人说也不清楚。”侍卫小心回道。
“哦,你叫什么名字?”楚云熙淡淡问道,吓的那侍卫一下跪地上了。
“回驸马爷,小的青石。”那侍卫恭恭敬敬的回道。
“哦,青石,也是青字开头,怎有点面生,起来吧,别再让人打扰。”楚云熙说完关上门,并没出去。
“出什么事了?”长公主看楚云熙脸色不好,便问道。
“没事,我们接着说,不过要说简洁点。”楚云熙揉着眉心说道。
“短不了,要不你上来躺着听?”长公主也无奈,心里更想说简洁点,就一句话,白冽派人屠杀楚家满门,多简单,但这样说出来楚云熙肯定给她药里加黄莲。
楚云熙也不客气,脱去竹青色外袍就准备上/床,长公主目瞪口呆后才向内挪出个一人宽的位置,楚云熙直接躺在长公主身边,枕在长公主垫背的枕上,终于舒服的展开了紧皱的眉。其实这二日楚云熙是基本未睡,也可以说自上次偷偷出京以后便没有睡个好觉。
长公主看着身边的人,一阵无语后也只好尽量简洁的说:“后来父皇亲政,开始是延续太后的缓和政策,可是不久,白家开始人丁凋零,死的死,残的残,白决也是那时死去,而华夫人被太后带去了龙华寺。之后便是节制军需,甚至拖延军饷,又设幽、湖、雍、嘉、青、靖六州缘边节度使,放任缘边节度使军、政、财三权于一身,六州迅速使壮大,而白家嫡系一脉在最后却只剩下白冽和白少棠。那时估计白家已经恨上了父皇,白家与六州便开始争夺,之后湖州的李节度使病逝,你父亲前去接任,当时是皇上亲自下的旨,好像还附有道密涵,楚大人走马上任,密涵的事就已传了出来,而前二年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直到建文九年秋,惨案发生。这事件原因本宫查到的是其他五州有人和白冽勾结,因为楚大人查的可能是其他五州节度使的罪证,或者查的是白家,但那个时候,朝廷和边境的关系有些敏感,查谁都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说到这长公主看着似快睡着的人,摇了摇头,又接着叙述。
“你父亲应该是查到了什么因此遭祸,白冽是刀刃,应该还有谁和他合作,其实办理这些事的并不是军中兵将,而是白冽暗中眷养的一批刺客,而舍近幽州到湖州做案,手段干净利索,白冽大概也存了多次做案的心思,如果此案不破,六州下一个可能是嘉州或靖州这二个节度使,你算是那事件中的漏网之鱼,本宫当初便派人找过你,可逃出生天的你在失踪还来了京城,并成了状元郎,还将此案宣扬造成轰动,而且也一直在调查真凶,白冽和那个人才不敢立即再次行动,并停顿了一切动作,直到半年后到了建文十年快年末,本宫的人才在你府附近又发现了那些刺客的身影,但那些刺客好像只在观察你,也并没再下手,本宫派人抓到过,想审问些什么,但失败了,还打草惊蛇,以后又没了踪影。其实本宫想白冽的目的并不在六州,他是想报复,报复当年那批士子,报复当今的皇上,所以敢行刺朝廷命官敢造反。当初得知消息后,朝堂内也一片哗然,父皇便派刑部尚书李耿去查办此案,虽然一去便收押了不少官吏,闹的动静挺大,可楚家先屠后烧,作案迅速,就连目击者都没有,此案便成了悬案,最后也许只能不了了之。而如今白冽已死,你也算报了仇,至于那个与白冽勾结的人,除非知道楚大人当初查到了什么,不然没任何头绪,那场火什么都没剩下。”
“怎么不说了?”楚云熙睁开眼睛看着长公主,说完一想又‘哦’了一声,下床去桌上倒了杯水递了过去。
长公主接过水杯,神色有几分奇怪的看着楚云熙,楚云熙看长公主看着她不喝,便傻傻的背过身去不看。
“本宫说完了。”长公主对着楚云熙削瘦挺直的背说道。
楚云熙没有转身,‘哦’了一声,也不置可否,神情平静,对长公主的说辞也不做任何评论,心里总觉得有哪不对,但就是想不出哪有问题。只是事情若真这么简单,以前为何个个都避讳莫深的样子?但是华夫人和长公主都提到的和白冽勾结的人是谁?
接过长公主喝完的水杯放回桌上,楚云熙躺回床上,正准备先睡一觉等头脑清醒些再说,却发现长公主双眼正看着她,便问:“怎么了?”
“现在你可以说说你的真实身份吗?本宫要的是最终的真相,任何的真相本宫都能接受。”长公主看楚云熙睁着眼在思索什么,便开口问道,说这话时长公主的神情有些异样,甚至屏住了呼吸,感觉的到心在胸膛里一下一下的跳动。
“殿下对我的身份这么感兴趣?其实有利用价值不就行了!”楚云熙笑了笑,心里却忽然想起,从前那些知道她身份的人为什么就从来没开口问过她?难道不想知道她究竟是谁?从哪里来?女扮男装有何目的?还是说她是谁对他们而言并不重要?或者他们知道楚家有一对长相极似的龙凤胎,猜到了便不问?不对,华夫人要她做女丞相,肯定把楚家特别是楚家双胞胎的一切调查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自然知道她的异常,那么华夫人为何从未问过她?甚至连她‘真名’华夫人也不知晓!
长公主看着似乎神游天外眉毛微蹙的楚云熙,无奈的说:“本宫已全盘托出,不管你信不信,本宫将知道的都说了,本宫的态度已经表明,你为什么不能告之你的真实身份?难道你的身份真不可说?”
“不是不可说,是说了殿下也未必信。”楚云熙说着也笑了,笑的意味深长,眼神平淡的望着长公主又接着说:“有时候真正的真相并不重要,有一个大家都想要的真相就够了。”
长公主神情变幻,眼神闪烁,一会才神情坚定下来,回看楚云熙,语气平淡的说:“你先说。”
“好吧,其实我的真实身份很简单,也可以说成是我从哪里来!但我要想一下该怎么说才能让殿下能听得懂我说的。”楚云熙说着,起身和长公主并肩靠坐床头,看到枕边放了本《聊斋志异》,便伸手拿过来,在线装书的对面对折出一个一指左右宽的长条,然后小心撕了下来,手中便有了一张窄长纸条。
长公主看着她的动作,没有说话,只认真的看着。
楚云熙拿着纸条,指着纸条双侧曲面说:“这纸条有正反二面,一只蚂蚁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你说能做到吗?”
“什么意思?这和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长公主被楚云熙的动作弄糊涂了。
楚云熙把手中的窄长纸条扭转180°后,两头再拼接起来做成了个纸带圈后,才缓缓说道:“你看,这纸条本来有两个侧曲面,现在却只剩一个单侧曲面,一只小虫可以爬遍整个曲面而不必跨过它的边缘,这种纸圈在我那里被称为‘莫比乌斯带’,而我本来是在另一个侧曲面,属另一个时空,也许和现在这个时空平衡,可是并没有交集,但有一天,我就像是那只小虫,时空扭转,我顺着那一个侧面来到了这里,到了这具身体内,你听的懂吗?”
长公主看着楚云熙,又看了看纸圈,缓缓点了点头。
楚云熙看长公主点头,也松了口气,说:“你真能明白?不过没把我当作妖怪就好。”
“本宫能明白,以前曾翻到本大概是个观星术士所写的手稿,因为里面内容太奇特甚至如痴人说梦,本宫才记忆清楚,上面说我们居住的地方是颗星辰,就像天上无数星辰中的一颗一般,那些星辰上可能也住着跟我们一样的人,而不是什么神仙神灵,虽然本宫不喜欢那些术士,但你的话本宫也能理解些。”长公主看着楚云熙,认真的说道。
“殿下果然聪慧过人,而我们现在所居住的确实是整个宇宙中的一颗星辰,只是对我们人而言,很大很大所以不知道是圆的,而对那些无数星辰来言,只是亿万星辰中的一颗而已,我虽不知道那些星辰上有没有人类居住生活,但我觉得这应该只是穿越了时间而已,华夏现在的科技技术与经济相当于我那时空的唐宋时期,而我生活的时间是隔了一千多年后的高科技电子时代。”楚云熙说到这时神情有些愰忽。
“那那个原来的楚……楚雨烟去你生活的那里了?”长公主问的有些艰涩,有些不能理解楚云熙后面的话,但也没多问,因为感觉已太过遥远。
楚云熙摇了摇头,长公主不知道楚云熙是不清楚还是也不知,但这事情确实太过诡谲,但这也恰好能解释的了楚云熙对楚家惨案的执着和那又不相附的冷静,还有楚云熙的一举一动的表现,似乎也只能这样解释,楚云熙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魂,她们之间似乎被那一千多年的历史变迁隔阂了一道巨大沟壑,但现在她们的身体挨的如此之近,这种感觉,像是未来和现在突然在某一点奇异的交汇了。
二人之间突然沉默了下来,气氛沉闷,过了良久,长公主才开口说道:“那李默究竟是什身份?他想做什么?”
“这属于另外一个问题,李默进京主要目的应该就是华夫人,而他们也确实合作过,大概是华夫人并不看重,所以后来他才会找我合作……至于他想做什么,你猜?”楚云熙似乎也回过了神,过去已是过去,人应该把握现在,可以怀念,但不能沉迷,已经于事无补,又何必伤神。
“李默是湖州人,或者在湖州长大。”长公主缓缓说道,是肯定的语气。
楚云熙笑着又重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把食指竖在唇边说:“自已猜。”说完也没再理会身旁长公主,自顾的睡起觉来,一切事情等醒来再处理,她现在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