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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本来代宏文若是有以前十成的功力,或许就能阻住他,但是二人争斗一天一夜,高下已见,代宏文现在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代宏文也觉得,自己内里像有团火在烧灼,他的内脏仿佛正在烈火地狱里受煎熬,他自己心里明白,只怕况离所说的十日期限都是说多了,若他再与他争斗下去,只怕还没出阵,他就要变成僵尸了,不但没法救陈留公主,甚至他自己也会变成没有神思的活尸,而他,还想要再见弟弟一面。
再三犹豫之下,他终于叹了声道:“是的,我阻止不了你,你可以去试着救她,但是,如果陈留公主死于非命,我就算变成活尸,也一定会杀了你替她报仇的。”
况离终于轻吁口气,道:“那你替我护法。”
因为感觉到,阵内两路高人,各自触发了不同的阵式,若是他们此刻所在的地方被触发,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至少在况离没有完成之前,代宏文得确保他们三人的安全及此地的稳定溲。
“好。”
二人第一次达成了一致,虽然里头带着太多的无奈。
况离进入草芦,只见榻上躺着的尉迟靖,像婴儿般的睡着恧。
看到她的这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涌出很多曾经的事情。
她送给他一只玉钵,她曾在下山之前,偷偷地去看过他。
他成为了安歌之后,二人在山上遇到的第一次——
所有的一切,如过眼云烟,却又仿若昨天才发生过而历历在目。
他坐了下来,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婥儿,请允许我这样唤你。”
长久以来,她变幻了好几重身份,但是在他的心里,他一直还是婥儿,曾经与他一起在燕苍山共同生活过十年的女子。
“婥儿,你要坚强,我知你不信天命,我亦不信。你我二人,皆为逆天行事而存在,可惜我认识到这点太晚,才让你受了这么多的罪。现在我明白了,我只希望你能继续活着,好好的活着,掌握自己的命运,不要像我一样,一直在逃避,却一直被纠缠,我希望你能成功,婥儿,一定要好好的,活着。”
说着话,他已经从怀里拿出一只莹光幻烂的明珠,它在他的手心里旋转,像是天际间的一颗落在手心里的星星。
珠子的莹光内淡淡的烟雾状环绕,看起来神秘而美丽。
况离捏起手决,口中念念有词,之后一指点在尉迟靖的眉心……
……
尉迟靖觉得自己应该是在一个白茫茫的地方,那里没有声音,没有人烟,甚至也没有花草树木,她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熟悉,以前可能来过,却又并没有留在记忆中,不,她此刻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许空白,她在这白茫茫中走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又该去哪里。
只听见一个声音唤道:“沈婥——”
尉迟靖没有应答,只是疑惑地往天空中看着。
只见天空亦是白茫茫的。
那声音于是又换了一个名字唤道:“安歌,安歌!能听见我说话吗?”
尉迟靖还是没有回答,她觉得自己脑子有些迟钝。
她完全想不起来之前的事情和之后的事情,及她为何到了这里。
那声音似乎略有些失望,再次唤道:“尉迟靖,我是况离。”
这次,她忽然恍然大悟了,“况离!你就是那个代表齐国与我斗阵的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使了什么手段把我关在这里,你想干什么?我代师兄呢?”
她到底还记得,自己是尉迟靖。
况离轻叹了声,道:“尉迟靖,你真的想不起来从前的事情了吗?”
“我需要想起来什么事?”
况离却是沉默了,不再说话了。
尉迟靖这时,终于走出了那种白茫茫的感觉,视线里出现一座陌生的大山,不,她此刻就在这座山里,她看到一个姑娘正在一处小坡上挖着什么,她感到很是疑惑,不知道自己为何到了这里,她走过去,轻轻地拍在小姑娘的肩上,然而小姑娘并没有转过身来,尉迟靖的手像空气一样穿过她,惊吓之下,她连忙缩回了手,心道:“代师兄说过,数术之中,幻境乃是常见之象,我现在这种情况,应是在幻境中,不知道况离这厮是什么意思,这幻境定是想迷惑我的神智。”
她打定主意不上当,正在这时,却见那小姑娘站了起来,把一把草药扔在背上,然后一脸高兴地转过身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
这原来是个看起来明媚又娇俏的女孩子。
只见她又往四处看了看,就继续往前走去。
尉迟靖看不到周围有别人,便随着这女孩一起往前走,一路上,这女子若不是在采草药,便是忽然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便停下来观察半晌,忽然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便捏起手决比划半天,尉迟靖看她的手势,倒与代宏文所教的有颇多相似之处,心中便判断这女子也是风水术数方面有所心得的。
她心生好奇,继续跟在这女子的身后,她们好不容易爬上一座山头,便见那女子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深重,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脚步却越来越慢,甚至是猫下了腰,像个小贼般轻手轻脚往前,尉迟靖实在忍不住了,问道:“唉,你到这里来做什么?你要偷东西吗?”
当然那女子是听不到她说什么的,尉迟靖无奈,便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终于发现在左前方一高处,有一个巨石,巨石上有个英俊的男子,正在那里静坐,他像是练功,又像是什么都没做,只是在那里想事情而已。
而尉迟靖一眼认出,这男子正是这些天与她斗法的况离。
再看那女子,两只眼睛如同冒出星星般,痴痴地盯着况离的容颜,却没发现有一条蛇渐渐地接近了自己,昂着头,摆出一幅攻击的姿态。
尉迟靖吓了一跳,连忙想要捡起石头打那蛇,可惜抓了几次都抓不起石头,只好向那女子大喊,“有蛇,有蛇!你这个笨蛋听到没有,蛇要咬你了!”
然而女子还是一幅星星眼的样子,盯着况离看。
就在蛇要攻击她的刹那间,一直坐于巨石之上的况离,忽然出手,一颗石子准确地打在蛇的七寸之上,蛇倒在旁边扭动了一阵子就不动了,那女子自是被吓了一跳,之后却是不再躲避,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走上巨石,“师兄,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还不吃些东西吗?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她从药蒌里拿出刚挖的草药,还有些装食物的罐子,打开,里头都是白白的软馒头和一些鱼干肉干什么的,“师兄,你吃。”
况离对吃的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只道:“这几天天气不大好,你别来回跑了,耽误自己的修习。”
“没事了,我回去后会加倍努力的,而且我一路走一路修习,根本就没有耽误到什么呢!”
说着拿出草药,拿了石头几下砸得稀碎了,便去把况离的袍子往上撸。
况离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你那日腿不是受伤了吗?我采了草药来,替你上药。”
“不用了,那点伤不算什么。”
“不行不行,一定要上药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就是不懂得照顾自己啊!”
不由分说将况离的裤脚撸起来,仔细地将砸碎的草药缚在伤口上,那认真的模样让况离盯着她的侧脸看,唇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容来,手似乎要宠腻地抚一下这女子的头发,却不知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又恢复一幅高冷的模样。
尉迟靖在旁边看得仔细,不由想着,是否男子都喜欢装高冷?脑海里莫名其妙出现曹炟的影子。
接着又摇摇头,将那影子赶出自己的脑海。
就在这时,又听得况离道:“婥儿,过些天,你是否要出远门了?”
婥儿?!尉迟靖听到这个名字,忽然知道眼前这女子是谁了。
听说当年的沈婥是有个师兄的,是叫做况离。
后来传说,沈婥就是安歌,所以此刻的沈婥,就是将来的安歌。
尉迟靖的兴趣一下子被勾到最强烈,竖起耳朵听他们谈话,却见沈婥听到她这么说,似乎很是疑惑,“出远门,为何要出远门?不过我倒是很希望能够出次远门,平时就是与师父到山下买点吃穿用品,虽然山上也很好玩,不过玩了十年了,还是有些腻了。师兄,要不然哪天我们一起出门,你带我去远一点儿的地方玩。”
况离看着她天真的神情,终是微微地叹了口气,“以后你定有机会去很远的地方的,而且都不会再想着回来了。”
“那怎么会?我当然还是要回来的,我要照顾师父,还有你。”
沈婥说的理所当然。
况离抓起了一只馒头,递到她的手中,“你翻过了好几个山头,才到这里,定是饿了,你先吃吧。”
沈婥嘻嘻一笑,道了声:“谢谢师兄。”便接过来,不客气地大吃起来。
况离又道:“这些天你也莫到我这里来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见你。”
“师兄,你不想见我?”沈婥的眼眸里有刹那的失望。
“嗯。”况离说着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去吧,莫要再逗留,天都要黑了。”
况离说走就走,留下塞了一大口馒头的沈婥发呆。
好一会儿,沈婥才将口中的馒头彻底的咽下去,然后对着况离的背影喊,“师兄,明天我再来探你!我才不信你不想见我呢!”她对自己颇为自信,又盯着况离的背影看了很久,直至彻底看不见了,才微微地吁了口气,把背蒌收拾收拾,又往来时路上走了。
尉迟靖看得有些生气,对着况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有什么了不起?人家沈婥最后还当皇妃了呢!那时你想见人家,人家不一定想见你!”
之后,她看到沈婥又走了几个山头,至天黑时,才回到杨公处,那也是一个拥有几间山洞的地方,外面布置的非常简单,杨公在闭关,沈婥走到门口,喊了两声师父,并无人回答,便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拿出针线,似乎正在做一件青色的袍子,显然是男人穿的,拿出来比划了一阵,又拿了只冷馒头吃了几口,便在灯下开始忙碌。
尉迟靖坐在沈婥的面前,向她道:“原来你喜欢的是你的师兄吗?可是为什么,在传说中,并不是这样?难道当年,你是被迫嫁给敬恒皇帝的吗?”
……当然,沈婥不会回答她。
漫漫的长夜,沈婥在灯下缝制衣裳很久,最后歪在石榻上睡着。
尉迟靖想为她披上衣裳,当然没有成功。
尉迟靖渐渐地明白,自己在这里可能并不存在,所以她不会累,不会饿,她做为一个旁观者,回到了过去,亲眼见证了一段早已经被尘封的往事。
此后的几天,大致如此,沈婥一有时间就去看况离,而况离对她使终是有些冷淡的,直到有一日,沈婥被叫到密室内,尉迟靖当然也跟了进去,看到沈婥跪在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面前,“师父,我能不能不去?”
原来这就是杨公!尉迟靖看了看这个传说中的老头,觉得他的确像是个老神仙的模样,神情也是颇为悲天悯人及和蔼。
杨公将自己的女弟子扶起来,“婥儿,你初入师门时,师父跟你说了一段话,你还记得吗?”
沈绰的小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道:“师父说,我们风水术门之人,起之于百姓,将来也必将为百姓而牺牲。否则我们修习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我即是杨公之弟子,自是要明白这个道理的。”
沈婥说完后,又抽泣了几声,道:“师父,您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早做好了为百姓做事的准备,可是没想到这么快,我不想离开燕苍山,师父,为什么一定是我?我真的能达到皇帝的要求,去平息这场夺谪之战,去寻找到真正的真龙天子吗?徒儿自小生活在山上,从未出过山门,只怕不能适应山下生活,万一弄出了差错,可怎么办呢?”
“一切但看天意,婥儿,你只需要记住,真龙天子,乃是手握朱砂之人,只要找到他,这场纷争必将平息。而且这个人,与你有三世情缘,将会是你真正的爱人。”
良久之后,沈婥终于点了点头,“师父,我明白了,我会谨尊师命,尽量做好这件事的。”
杨公将她扶了起来,和声道:“这才是我的好弟子,为师相信,你必有一番大作为,定不会有负师恩。”
……
沈婥从山洞里出来,一直都在很伤心的哭泣,因为第二天就要下山,她的目光不断地投向况离所在的方向,不断地抹着眼泪。尉迟靖看得也是心里难过,在尉迟靖的心中,她尚未爱过一场,不懂爱是何滋味,但见沈婥哭的如此伤心难过,便也觉得伤心难过,陪着沈婥一起落泪。
沈婥哭了好久,眸子里出现一抹坚定,从屋子里取了那件刚刚缝好的青衣,便连夜往况离所居的地方赶去。白天翻过几个山头,相对还是比较容易的,到了晚上,便是尉迟靖知道这里的一切伤不了自己,也不禁的有些害怕,然而沈婥始终面露坚定地往前走着,边走还边抹着眼泪。
在路上,沈婥好几次摔倒,膝盖嗑破了,然而她似乎不会觉得痛,爬起来继续走。
在接近了况离所在的地方时,她就已经哭泣着喊了起来,“师兄!师兄!”
她像个小女孩似的,边哭边走边抹着眼泪,眼泡已经哭的红肿,脚步也越加的快了,然而到了屋宇的近前,她忽然听到屋子里居然有女子的声音,她蓦地停住脚步,愣了半晌,竟鬼使神差轻手轻脚,往屋前走去,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走到窗前后,敲敲地湿了手指,将窗纸戳出一个洞,往里头看去。
然后她看了几秒,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唇,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手中的青衣也落在地上。
她一步步地后退,似乎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尉迟靖因为知道自己是虚的,可以随意进入房间,于是便走了进去,看到况离正搂着一个陌生的女子在那里调笑,那女子并不美貌却打扮妖艳,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尉迟靖见状,不由骂道:“果然不是好东西!果然从开始时就是坏人,况离!不管你施的什么术法,等我打败了你,便叫和帝立刻杀了你!”
之后她也走出房间,这时候的沈婥已经疯了似的,又往回跑了。
尉迟靖像一缕幽魂,跟在她的身后,看到她的泪水在夜风里纷飞,她同情她,仿若那痛,她能够感同身受。
后来,她不小心从山上滚了下来。
尉迟靖吓坏了,然而她只能看着,她救不了她,好在她知道,沈婥绝不会死在这里。
沈婥滚倒在山下,晕了过去。
她的脸上有了细细的伤口,头发凌乱,脸上满是泪痕。
虽然知道她不会死,尉迟靖还是有些焦急,就在这时候,黑暗中却有一条人影接近,是况离,原来他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这时才匆匆出现。他将沈婥抱了起来,细细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又替她把了脉,知道她尚无大碍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此时月光皎洁,他将她抱在怀里,坐了很久。
之后,他抱起她,往前走去。
况离将沈婥送到了山洞附近,便不再往前走,而是继续抱着她,害怕她着凉,还用自己的衣裳裹住她,直到天微微的亮了,而怀里的沈婥睫毛微动,似乎要醒来的模样,况离才将自己的衣裳收了,之后让她靠坐在一块石头旁,然后他自个再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便离开了。
沈婥果然清醒了过来,大概还在为昨夜的事情而伤心欲绝,也并不仔细去想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夜里黑灯瞎火的,或许她以为,自己跌倒的地方便是这里吧。她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身体还有些摇晃,往况离所居的地方又看了一会儿,脸上的悲伤之色便渐渐地淡了,而是露出些微的自嘲神色,之后,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又将自己的头发梳整齐,拿上自己的卜卦工具,便来向杨公辞行。
中间不多辍述,只说沈婥下山时,其实杨公并未远送,沈婥神色平静地往前走,也并未回头。
初次的懵懂爱情,经不住昨夜那般的伤害。
尉迟靖看得很是疑惑,从况离的表现来看,他即使不爱沈婥,也至少是在乎她的,他一路护送着她回来,她的眼泪他全部都看到。在她昏迷的时候,他抱着她坐在月下那么久,他趁着月色,抱着她走在崎岖的山路之上,周围的莹火虫都见证了他对她的深情,但他却偏偏不让她知道,这是为什么呢?
……
男人,真是一种复杂的动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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