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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4.人生长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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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后的盛宁陷入了沉寂,就在炊烟袅袅、万家灯火初升之际,王城忽然戒严,骑兵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瞬间便占据了内城和外城各个关卡。

    朝容此刻意识早已经涣散,四周明明是万籁俱寂,可不知何时忽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马蹄声,有人大声喝道:“把她放下,暂时收监。城门紧闭,任何人只许进不许出!”

    那个时候她的双手早已失去了知觉,因为悬挂太久全身血脉不通,腿脚浮肿不堪,连动也动不了。她就这样被送进了天牢,如一个残破的布偶般丢在牢房中的干草堆里。

    她在那干草堆里不知道躺了多久,四周都是死也一般的寂静,直到忽然响起了洪亮浑厚的钟声,她的意识渐渐被唤醒,那一声声好像撞在心坎上,随着意识的清醒,她开始感觉到腹中灼烧,万分焦渴,全身上下焚心蚀骨般的疼痛。

    之前觉得也就双手不是自己的了,而此刻,她才发现这具身体好像都不再属于她了。那痛入骨髓的感觉一点点侵蚀着她的心魂,可是她太困倦疲惫,又好像被束缚与梦魇之中,任何呼喊和呻~吟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后来,她在那钟声中渐渐又昏睡了过去,直到她感觉到有人用手轻抚她的脸庞,清凉温柔的湿润感,好像软风一般,又像日间城门下那陌生孩子喂给她的一口清水。

    她万分感念,激动不已,哽咽着渐渐醒了过来。

    她使劲眨了眨被汗水和灰尘蒙住的双眼,模糊的天光中,她看到身边跪着一个人,双手捧着她的脸,正低头端详着她。因为离得太近,他的泪水滑下来滴在了她的脸颊和脖颈。

    脑中忽然蹦出一个名字,那三个字如同尖刀般剜着她的心。可惜不是他,还好不是他。

    她的喉头哽了一下,干裂的嘴唇微颤着,发出嘶哑粗嘎的低弱声音,“谢谢……”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只要有人对她好,她依旧会心生感激,即便在那人眼中她不过是别人的替身。因为这已经不重要了。

    “阿容,阿容……”慕容归轻声唤着,看到她终于恢复了意识,黝黑的眸中焕发出一丝亮色,压抑着激动和喜悦,颤声道:“你可算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冲他笑一下让他放心,可是连弯一下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心里渐渐充满了恐惧,试着想要动一动手指或者腿脚,却都无济于事。

    “这几天我都无暇来看你,因为城中出大事了,”他压低声音道:“可汗遇刺身亡,朝中局势大乱,一切来的太快,我都无从应对。阿容,你失去了最大的一座靠山,以后的路恐怕比之前还要艰难……”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云桑朝廷有意与西辽结盟,暗中图谋不利于我大燕的计划,而这些都将给燕国境内的云桑遗民打来灭顶之灾。”

    慕容翟死了?她脑子此刻虽然有些迟钝,但还是很快反应了过来,眼中流露出震撼之色。紧接着,她心头猛地一缩,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殷、殷玉尘呢?”

    慕容归神色微微一变,缓缓收回了手,撑着地面俯身望着她道:“经过上次贵妃之事,宫中早已加紧了布防,他虽然得手,却不过是羊入虎口而已。”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面上泛出压抑的痛苦之色。

    慕容归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和哀伤,他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唇开口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他,可我也舍不得你呀!我宁可看着你和别人成双结对,也不想看着你死。”

    “但是,我也想遵从你的心意,所以阿容,我真的很为难。我不知道该如你意还是如我意……”他语气有些急促,道:“小殷到底跟过我两年,如果可以我也很想保全他,但是此事我根本回天无力。你和他之间,我只能救一个。而且,死的那个一定会死,活的那个未必能活。”

    她正欲开口,他却忽然抬手掩住了她的口唇,语声哀切的恳求道:“阿容,答应我收手吧!只要你不再插手燕国和云桑之间的事务,跟所有云桑遗民都划清界限,我就有办法保你。你答应我好不好?跟我去永嘉吧,家国权位什么的都不要想了,只要在我的领地,我就可以保护你一辈子。回来吧阿容,回来吧,我们一起过普通人的生活,就跟以前一样……”

    可惜,她的使命并不是陪他过日子,即便是真的朝华,也不会答应吧!若是想要安逸逍遥和平安,当初她就不会踏上这条路了。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神,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原本以为的使命,不知不觉中早已经成了信仰,跟她的生命融为了一体,所以除非死,否者根本不可能放弃。

    如果真的要死了,她希望能最后见他一次,问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转念又一想,既然都要死了,见与不见又有何不同?爱也好,恨也罢,终究是走到头了。

    慕容归走后,她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过问她的生死,可是没想到竟然看到了一个极其意外的人。

    魏王慕容谈,带着那个姓苏的幕僚和几名随从,施施然进了天牢,一边指挥狱卒们开门通风,一边命人去找医官。

    后来好像有人喂她吃喝,但是吃下去的东西都仿佛沙砾土石般难以下咽,脆弱的肠胃好像已经承受不起任何东西的冲击,哪怕是水。

    耳畔纷纷扰扰什么都听不真切,仿佛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星纹,她手中拿着布巾,哭哭啼啼的给她擦身。

    她就这么定定的瞧着星纹,听着滴里搭拉的水声,慢慢的清醒过来。她想同她讲话,但是嘴里干涩喉中干哑,所以很难发出声来。

    星纹低头时瞧见了她正望着自己,不由得破涕为笑,转过来给她擦着脸,抽了抽鼻子道:“你一定是属猫的,这样都死不了,我、我简直佩服死了……”

    可是她刚说完眼泪就扑簌簌的掉落下来,朝容不由得笑了一下,咳了咳哑声道:“你羡慕我呀?”

    “呸,谁羡慕你?我一辈子都不想坐牢,何况这种祸从天降的。”她啐了一口道。

    朝容想做起来,但双手依然钻心般的痛,根本使不上半点力,不过是想动一下手指,却疼了一头冷汗。

    星纹放下手中的布巾,小心翼翼的扶她坐了起来。只听得‘噶嚓嚓’几声关节活动的声音,她不由得苦笑道:“我这么多天没动,怕是骨头都生锈了。”

    星纹没有做声,俯身过来给她把衣衫系好。

    朝容问道一股刺鼻的腥臭味,带着很浓的血气,她皱了皱眉望过去,看到墙根下的水盆里飘浮着乌黑的血丝,仍在水盆旁边的破旧衣裙上也染满了斑斑血迹,可能过的太久,早已经发黑了。

    “我……”她有些疑惑,更多的却是莫名的恐惧,张了张嘴道:“我并未受伤吧?哪来那么多血?”

    星纹的眼泪‘吧嗒’一声又落了下来,吸了吸鼻子道:“别问了,怪羞人的,不就是来葵水了嘛!”她继续嘟囔道:“你快点好起来吧,我可不想这样侍候人……”

    最近稀里糊涂早已忘了时间,也不知道如今是几月几号了,想来也就这几天吧,不然怎么会肚子疼?不过是因为全身都难受,所以才没有显得很突兀。

    “知道了,知道了……”她有些难为情道。

    等她渐渐恢复的差不多,有精力可以说话思考的时候,魏王府的苏先生来了。

    如今朝容已经换了个宽敞明亮的牢房,而且还有床和桌子。没有人帮助的时候,她自己是起不来的,虽然这样不太礼貌,但也没有办法。

    “鄙人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探望公主的。”苏先生躬身施了一礼,在桌子旁坐下。

    “有什么话,先生但说无妨。”朝容道。

    苏先生便开门见山道:“公主这些时日在狱中,与外界没有半点来往,说起来也不全都是坏事。可汗遇刺过于突然,身后事尚未交代,众位王爷们为了争夺国主之位斗得不可开交。唯独魏王并未涉足权力纷争,所以无论是谁成为大燕国主,都不会危及到魏王。”

    “王爷得知公主含冤受屈,在狱中遭受苦难,念在往日有过交情的份上,实在于心不忍。所以特意派遣鄙人前来,想跟公主商量一件事。”

    朝容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她心里也在琢磨,慕容谈到底想干什么?难道还是开钱庄的事?可如今贺氏族长殒命,新任的继承人她还没见过,而其他几家也不知道有没有松口,所以这件事她好像也是无能为力。

    “王爷愿意保你们云氏姐妹平安,但作为条件,公主要把东市所有的店铺让渡与他。钱财和生命孰轻孰重,公主心里应该有数。”苏先生道。

    朝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撑坐起来,但是手肘刚触到床面,顿时疼得清醒了过来,喘了口气不敢置信道:“那些、那些都是我们姐妹的心血,怎么能轻易让与别人?”

    虽然一早便知道这魏王贪得无厌,可是这样毫无顾忌的狮子大张口,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而且……我、我一个人也做不了主。”她讷讷道。

    “咱们都是明白人,公主就不要装糊涂了。东市所有跟云家有关的店铺,都是您一个人的产业,这个任何人都抢不走的。除了您,谁也没有话语权。其他公主,不过是帮忙干活而已。”那苏先生一脸笃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