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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荆棘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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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站在窗前仔细的修剪着一盆萱草,花期已过,只剩下一丛细长的青黄叶子。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枝叶抖索的扑簌声。

    这几天外面风声鹤唳,但所有一切都与他无关。

    巷子深处有一座工坊,这条街上住的大都是在那里上工的,每个人都是有名目的,所以官兵们无头苍蝇似的搜了一圈也一无所获。

    他听说慕容归回来了,但并没有传唤他,而是让他不要乱走动,说外面这些天有点乱。

    所以那日不欢而散后他就再没有出过巷子,虽然当时一肚子委屈和恼火,可过了几天慢慢的火气也就平息了。

    可到底还是有些不平,没来由的受了一遭气不说,她答应好好的却一再爽约,甚至现在开始往他头上怪。说没有怨,怎么可能?

    所以他便在这里等着,等她过来自己把话说清楚,然后他们一起走。

    可是一直没有等着,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渐渐感到困乏无力甚至呼吸困难,算算时间就剩不到一个半月了。

    为了避人耳目,这些日子他都和邻里们一起去上工,这条巷子位于城东与城南交界处,所以巷子深处那工坊离南市较近,便是为南市的铺子供应犁、耙、锄、镰等农具,也有菜刀、刨刀、剪刀、锉刀甚至门环、泡钉、门锁等物件。

    说起来也够嘲讽,当初他为了一句铁匠跟她赌气翻脸,到了后来还不是不出声的跑去干了这份差事?

    不过他常年握刀所以手比一般人稳当,而且本来就会这些,不过打造刀剑暗器等精密的东西和这些简单普通的东西还是有区别的,所以他就是给大师傅搭个手,翻翻铁料看看火候之类,不用和那帮伙计一样抡大锤拉风箱。

    每一天在干活的时候他心里就默默盘算着,她总该来了吧?以他对朝容的了解,他敢确定她一定会来的。所以每天他下工回来都会去问巷口看门户的老头有没有一个姑娘来过,老头总说没有。

    “她总会来的,是不是?她不会真正生我的气,永远不会。”他自言自语道,然后放下了剪刀。

    此刻正是黄昏,夕阳的余晖映在对面墙壁上,就像上次她来时的光景一样。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轻细的脚步声。

    他心中一动,转身走过去拉开了门,有些激动道:“容容,你终于来……”

    门外站着一个身姿高挑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子,只一闪身便掠进了屋子,掀开头上的风帽,环顾周围看了一圈,眼神落在了放桌上收拾捆的整整齐齐的包袱,脆声笑道:“阿玉,你这是时时刻刻都打算跑路吗?”

    他神色满是惊疑,站在门边愣愣的望着她,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讷讷道:“您怎么来了?”

    “哈,这才几天不见,突然就这么生分了?”顾若云解下斗篷搭在桌边,理了理裙摆姿态优雅的坐下,道:“还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为娘真的好生心痛,白白养大你这个混小子。”

    殷玉尘不说话,默默的垂首站在那里。

    顾若云自顾自的从茶托里翻出一个土陶杯子,倒了杯茶水润了润喉,抬起眼帘瞟了他一眼,道:“怎么不说话?”

    “我对您已经无话可说了。”他淡淡道。

    “哼,”顾若云不置可否的冷笑,道:“那你对谁有话说?西门外挂的那位?想说也说不上吧?”

    “什么?”他有些困惑道。

    “我就问你,生恩大还是养恩大?你那短命的娘一生下你就死了,我给你名分,把你当亲儿子一样拉扯大,可你呢,就知道跟我作对。我不让你跟姓云的丫头搅和你非跟她好的不行,我不让你接近程曦你却把他的话当圣旨,我让你留下来替我办事,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我在上京给你置办府邸娶妻生子,可你命都不要也要连夜跑?”她一口气说的太急了,差点呛住,忙捂住胸口轻咳了几下。

    “我尊重您,也愿意孝敬您。可我爱容容,我一定要跟她在一起。要不是程曦告诉我实情,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只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您养育我,我当然万分感激,可我不想留在上京为虎作伥,我想回来找容容,我一年多没有见过她了,我想她……”他一直都是平静的,但此刻却激动起来,脸涨的通红,胸膛不住的起伏着。

    顾若云毫不留情的打断了他,冷笑道:“为虎作伥?哈哈哈,这是程曦那老东西教给你的说辞吧?真是好笑,他说要避让我一辈子,可是却跑去教我的儿子学歪理,偏生你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她有些恼怒,柳眉倒竖恨恨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

    殷玉尘垂着头默默道:“他说的有道理。”

    顾若云顿时笑出了声,道:“你是几时懂得道理的?我从来就没想把你教成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只需要听话就行了,别的都不重要。可是,可是你这个糊涂蛋还是背叛了我。”

    若是以前顾若云这么斥责他,他都只是恭敬聆听,不会有半点抵触的意识。但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何,他却感觉到一种刻骨的屈辱和愤怒。这种意识仿佛是悄悄觉醒的,但却强烈的不容忽视。

    但他没法反抗她,也不会去反抗她。因为他自小便习惯了依附她、仰视她、听从她的召唤和命令。

    现在他还是不会反抗,但却感到厌烦。于是他走到桌前抓去包袱挎到了背上,然后走到墙角的榻前弯腰从枕头下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但是枕头底下空空如也,他便将床褥翻起来细细找着。

    顾若云好整以暇的坐在桌边一边饮茶一边静静的观望着,眼见他从气定神闲变得急不可耐,不一会儿便把床褥翻了个底儿朝天,却依然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

    他开始慌了神,满头大汗的解开包袱,仔细把里面的物件一一翻了一遍,气喘吁吁的喃喃自语道:“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到底跑那里去了……”

    “你在找什么呀?”她以手托腮,闲闲的挑了挑眉问道。

    殷玉尘没有理会,又跑去床榻边翻找。他额上的汗珠滚滚而下,洇湿了鬓边散乱的碎发,颤着手一寸寸的在被子和褥子里摸索着。

    “是那块云桑大内的玉牌吧?”顾若云冷不丁的冒了一句。

    殷玉尘的身形僵了一下,猛地转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跟前,忽然‘噗通’一声跪下来,缓缓举起双手满脸殷切道:“娘,给我吧!容容托我保管的,弄丢了她会生气的。”

    “生气?”顾若云忍不住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又好气又好笑道:“你如今果然满心满眼都是你媳妇了。为了她竟然海恳叫我一声娘,我是不是该感念那个丫头?”

    说到这里,她神色忽然变得严峻起来,把手收回来盯着他道:“我早跟你说过不要跟俞慕怜的女儿有纠葛,你可记得?”

    “可是爱是身不由己的,孩儿也没有办法。何况她那么好,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比她更好的姑娘了。”他微微仰着脸眼巴巴道。

    顾若云叹了口气道:“背叛我的人,都要付出代价,你也不例外。”

    殷玉尘满眼困惑,很不解的望着她。

    “我把俞慕怜给杀了。”她静静道。

    殷玉尘像是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我原本是想杀慕容翟那老贼的,好些年没有练过手了,正想试一试呢,没想到那贱人竟然也在场,二十多年没见了,鬼知道会在这样的场合碰到?前些年我遍寻不着,没想到她竟然躲在燕宫成了慕容翟的宠妃,更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替那老贼挡剑,等我回去就把这说给程曦,那老东西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俞慕怜那贱人终于死了,可我二十年的气却再也没法消,因为她到死都不知道是我动的手。对了,那玉牌我扔在她身边了。所以你现在问我要我也给不了你。”她轻描淡写道。

    殷玉尘整个人有些懵,他呆若木鸡般跪在那里好半天才把这件事给理清了,可还是有些迷糊,自言自语道:“您为什么把玉牌丢在宫里?”

    顾若云笑了,似乎有些头疼般抚了抚额头,道:“我现在倒是真的想撮合你跟那臭丫头了,因为你一定能替我把她气死。”

    殷玉尘没有说话,站起身将佩刀别在腰上,径直往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顾若云扬声问道。

    “我去把玉牌拿回来,然后去找容容。她现在一定很伤心,我不应该再和她赌气,这是我的不对,我要跟她道歉。她已经没有母亲了,但她还有我,我是她的丈夫。”他定定道,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顾若云心底忽然有些触动,她不由得站起了身,喃喃道:“丈夫?原来你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殷玉尘没有说话,紧了紧身上的包袱,静静走了出去。

    她不知为何心里异常酸楚,是不是这世间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除了她和程曦?

    俞慕怜虽然死了,可她到底还是赢了。即便她没有和程曦在一起,可他们连孩子都有过了。而且她的女儿把她一手养大的儿子降的服服帖帖,到如今完全忘了还有她这个娘。

    她当年和师兄殷六出结为名义上的夫妻,不过是完成长辈的心愿而已。殷六出爱慕的女子是顾园弃徒之女,而他是顾园之主唯一的衣钵传人,按照门规是绝对不能在一起的。

    而当时的她因为与程曦决裂而万念俱灰,对于婚嫁之事早已冷了心,倒是对继承顾园颇有兴趣,于是便和殷六出假意成婚,并在他病发死后养大了他的遗腹子。

    这些年的辛酸苦楚和痛苦寂寞根本没法忘怀,她原以为跟着程曦回到上京一切就可以重新开始,但却原来只是痴心妄想。于是她便开始在朝野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故意与他做对,逼得他甚至闭门不出不问政事。

    后来殷玉尘来了,她心生欢喜,将他留在了身边。可他却整天想着走,甚至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与她决裂,将整整一瓶护心丸倒进了湖中,拼死也要离开她去上京寻找朝容。

    她也想就此放他离去,因为他也的确不堪重任。可是一想到他要和俞慕怜的女儿在一起,她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她跟着也来了盛宁,找到他的住处顺便拿走了那块玉牌,潜入宫中准备行刺慕容翟然后嫁祸与云桑,这样不仅可以坐山观虎斗,还能让俞慕怜的女儿也惹来杀身之祸。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竟然摸去了俞慕怜的寝宫,甚至错手把她给杀了。她自然想杀俞慕怜,但绝对不是这样干净利落的杀招……

    她展开斗篷披上,匆匆出去追上了殷玉尘,道:“我先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再确定是否要去拿回那个玉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