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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近傍晚，清风巷的热度与正午无异。
桌上的风扇等同于摆设，莫伶俜心烦意乱地做着习题。却是无论怎样躁戾，都无法摆脱那个现实。她泄了气般停笔，从书堆中取出那本满是字迹的黑色笔记本。难题恼人依旧，却再也不会有人为她解开这些难题了。她愤懑地起身，打开门独自远去。
青春，何尝不是一道无解的难题？
莫伶俜走进星辰酒吧的时候，恰逢宋逸如一个人在角落里喝酒。他揶揄：“哟，你莫大学委也会有来酒吧寻欢作乐的时候啊？”
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桌上的酒，他捏起酒杯试问：“来一杯？”
她怔怔地接过酒杯，望着杯中的液体犹豫不决。
片刻后，她赴死般闭着眼睛饮下，熟悉的感觉顷刻袭来——一块流动的刀片从唇齿间划到喉头、划进胃里，激起她猛烈地咳嗽，“咳咳……咳咳……”
宋逸如勾起玩世不恭的笑容，“第一次喝酒吧？”
她的精神被那块刀片划得七零八落，“可是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女人第一次喝酒，多半是因为失恋。但是你……不至于吧？”宋逸如打量了她一眼，自以为是地调侃。
莫伶俜拉开椅子坐下，“那你又为何喝买醉？
他把玩着酒杯，绽放出深沉忧郁的目光装腔作势：“我？当然是因为青春寂寥。家里只有一个人的感觉，那种失落与惘然，你不懂。”
莫伶俜嗤笑一声，“我怎么会不懂呢……”
宋逸如闻言大喜，即刻握住她的手深情告白：“我就知道你懂的、会懂的。既然我们是相同的人，不如牵手同行吧？你知道的，我宋逸如空有一副纨绔外表，任何人都不及我对你的认真。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不喜欢的我统统可以改掉，你想要的我不计成本也要为你办到，绝对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莫伶俜生硬地将手抽回，“我只是一件推销不出去的商品，你何须这样在意我。”
“你不是商品，是我此生最想守护的人。”他酸涩地看着她漠然的脸。
“为什么是我。”她冷淡得出尘绝世。
“因为我相信，你是这世上唯一可以给我的生命带来救赎的人。或许是因为你的名字——‘伶俜’二字吧。看到它们的第一眼，我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命运，令我不由自主地想停下来。我以为，我找到了会懂我、怜惜我的人，可迎接我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与冷眼。我们的人生那么相似，理应是惺惺相惜的，不是吗？”
不忍直面他见血见骨的剖白，莫伶俜倔强地转过头去，“你不该信我。长久以来，我带给身边人的只有孤独和厄运。”
“我信你。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你，我也相信你。”
她依旧高昂着头，“我的人生注定伶俜，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宋逸如强忍泪水，几乎乞求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只要你点头，过去的事我一概不理不问。不管你的心里还有谁，不管你在乎我有多少。只要你接受我的心意，让我守护在你身边，你一定会欣喜、会感动，会慢慢喜欢上我的。”
莫伶俜无情地板起脸，“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希望你消失。”
宋逸如满目悲戚，“那好。如果我走出这个门，你还是老样子，我就放手，再不纠缠你。可是俜俜，你真的舍得从此让我走吗？”
“不用你走，我走。”莫伶俜孤傲地起身，含泪迈向出口。宋逸如久未追上，她加快脚步，头也不回地走出酒吧。青春，是一场关于倔强的赌局。她的人生中，低头早已失去意义。可若真的在意，又怎会因为她高昂的头颅而停下追逐的脚步？
吧台之上，宋逸如失落的背影颤动不已——没错，他在笑，招牌式的疯笑，鼻涕与眼泪齐飞的笑。心都滴血了，还不肯死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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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的下午，林慕晗再次走进了清风巷。
许久未来，他竟感觉有些陌生。
不远处的62号，安友年正扒在莫家的窗台上，与里面的人交谈正欢。他微微晃动着身体，撅起的屁股正好对着林慕晗。
林慕晗不露声色地走近，耐心等候在窗台附近。
半分钟后，安友年一转身便撞见了旁侧的林慕晗。他下意识地偷瞄了一眼这个带有传奇色彩的斯文少年，快步从他身旁走过。
待他走远，林慕晗轻轻敲响莫家房门，三下、再三下。
熟悉的“暗号”传来，莫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片刻不怠跑向门边。熟悉的容颜依旧，好似久别重逢，她却只能压制内心的翻涌，“慕晗哥哥，你来啦。”
林慕晗笔直地站在门口，温和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来路上的风尘，“弱弱，我听说这附近有一汪清风湖，你能带我去看看吗？”
纵然知道他的来意，莫弱却只能歉疚地笑笑，“我的素描还没完成，让姐姐陪你去吧。”不等他婉拒，她冲着房间大喊：“姐，慕晗哥哥来啦！”
莫伶俜闻声起身，踟蹰着走向门边。
“姐，慕晗哥哥想去清风湖看看，你带他去吧。”
“也许他今天来是有话想对你说，你不出去吗？”
莫弱心知肚明般对来客回应：“慕晗哥哥，你放心好啦，我在暑假里会好好学习、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不用为我费心，好好和姐姐去玩吧。”
交待过后，她将莫伶俜往门外推。
林慕晗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便由莫伶俜带出屋外。
既然天意安排他没有机会说出离别与珍重，那就顺遂天意吧。说不定是上天怜惜她吃不消离别，刻面为她收起了这样的场面。
林慕晗忧郁不舍地回眸，莫弱梨窝浅笑，为这一刻的感伤离别刻下最美的珍重。
罢了，有这个笑容就够了。林慕晗含笑回头，与莫伶俜一起走向巷尾。
清风湖畔，微风阵阵袭来，为各有所困的二人带来难得的清凉。
莫伶俜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揪心的日子里，每一分一秒都那样难捱。如今还能真实把握他的存在，已是上天最大的恩惠。待他去了大洋那头，连感知他的气息都是奢求。她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很久不见了，你好吗？”
“最近在忙签证的事，所以今天才来看你们，希望你和弱弱不要怪罪我。”
“怎么会，你毋须这样见外。签证下来了吗？”
“正在审核，估计快了。”
“你……非走不可吗？”在他面前，莫伶俜似乎总是很难开口。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我也不愿离开。”
能听到他这样说真好。心中渴望他留下的呼声那样强烈，莫伶俜再也不愿口是心非：“那你……能否为了我留下来？”
林慕晗心酸一笑，“我想要一个人的挽留，可她却因为另一个少年对我避之不及，我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此刻，莫伶俜躲起来疯笑一场。被拒一次还不够吗？非要给别人第二次机会。
那个人，是莫弱。那个少年，是安友年。
你看，她知道所有真相，却唯独不知道他的真相。
他在吃醋，他在心酸，却没有一刻是为看重他的自己……
莫伶俜无比心酸懊恼，只恨自己太不争气，非要把自尊奉上任人碾压。
她面无表情地开腔：“莫弱……你不打算同她告别吗？”
今天来这里的初衷，如今已不需要了。林慕晗恳切地拜托：“请你在适当的时候代我告别。弱弱她性格温和，经不起大事袭来，请你告知的时候一定循序渐进。”
莫伶俜的眼中渐渐失去神采，“你为何不亲口对她说。”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来清风巷了。”
她嗤笑，“你也会害怕离别吗……”
“我没有当面和她言别，她一定会失落、会一时怪罪我，烦请你好好开解她，不要因为我的不告而别失去了往日的笑容。”
莫伶俜闻言，漠然地板起脸，“她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虽然她一天到晚笑嘻嘻的，看似无忧无虑。但她始终只是小孩子心性，更容易因为突发事件而伤心无措。我相信，你是她最依赖的姐姐，在她面前最有分寸，一定能好好解释这件事。下个学期她就进高中了，她功课不好，以后只有你代为费心了。”
“弱弱是我唯一的姐妹，这个是自然的。”
林慕晗似乎还有很多事想交待：“弱弱她胆子不大，遇事容易慌张，所以我送她小老虎，希望她能像小老虎一样勇敢无畏……”
莫伶俜突然忧伤地望向他，所有信条在他说出这句话后崩塌粉碎。
而他还在揪心地倾诉：“此去留学，我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希望在弱弱心中，还能偶尔想起我这位小林老师，和那些年少明朗的日子……”
莫伶俜绝望地打断他，“最后一次见面，你就没有什么话是想对我说的吗？”
被点醒的林慕晗从忧思不安中缓过神来。他拍拍她的肩，目光中有坚信、有欣赏，“你会是最耀眼的明日之星。”
就算我铿锵闪耀，可我想做的，是你心里唯一明亮的那颗星……
莫伶俜垂下头，目光中满是嘲讽与落寞。直到他临走前，她都没有道一句珍重。
回到家里的时候，她眼神呆滞、神色茫然，好似经历了什么重大打击。
莫弱疑心不已，惶惶发问：“慕晗哥哥……他走了吗？”
表白被拒的失落，无处搁浅的少女情怀，一点一滴堆积，演变成对妹妹的怨怼。莫伶俜怔了一下，高声说道：“是啊，他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莫弱垂下眼眸，心中无限失落，“他就这样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林慕晗离开时也是这样的神态。莫伶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绷着脸发问：“莫弱，你老实告诉我，林慕晗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人。”
她说的是莫弱，不是弱弱。
莫弱中肯回答：“他是我最敬重、最感激的小林老师。在我的感觉中，他待人有礼、满腹才华，就像一个谦谦君子。”
“只是这样？”莫伶俜再次质问，眼神中有一股复杂的情愫。
“嗯！”莫弱认真点了下头，不明所以。
弱弱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小心思了。她的话可信与否，全在听的人一念之间。
莫伶俜戾气隐现，又问：“那你心里把我当成什么？”
莫弱不假思索，“当然是我最亲的人。”
莫伶俜没有再说什么，目光深沉地走向房间——
不，我只是一只可怜虫，是你资助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