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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杨絮纷飞时。
初夏的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漫天的温暖让用功了一上午的浅阳学子十分享受。
学校食堂，学生们有说有笑地享受着午饭。此时此刻，莫伶俜的内心却并不那么惬意。过几天就是期中考试了，莫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
“姐姐，多吃点菜。”莫弱将餐盒里仅有的几块瘦肉夹到姐姐的餐盒里。这些日子以来，姐姐每天晚上都奋斗到深夜，必定是想重新夺回第一。
她拨动着餐盒里的饭菜，过重的压力让她看起来没什么胃口。也许是这段时间都没休息好的缘故，阳光照到她脸上，显得有些苍白。
就在她走神的间隙，莫弱看到了那个跃居高一版光荣榜榜首的男生。此刻的他刚刚打完午餐，正坐在另一边角落安静地用餐。虽然食堂里的每个人都穿着麻灰色呢外套，但浅阳的制服仿佛为他量身定做一般，穿在他身上既青春又文雅。
莫弱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人，怎么会让一贯骄傲的姐姐如此焦虑。她只知道，如果姐姐考不了第一名，父亲必然会骂姐姐，姐姐被骂了肯定不高兴，就会和父亲对着干。这也是莫弱最不希望看到的。
如果找林慕晗学长求求情，让他每次考试都让姐姐几分，他会同意吗……
“Hello，两位美女。”莫弱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只见黄毛宋逸如端着一盘红烧鱼，满脸谄媚地站在餐桌旁。他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开门见山道：“请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用餐吗？”
姐姐没有出声反对，那就是默认了。莫弱指了指旁边的座位，友好说道：“没问题啊，这座位又不是我们个人的，你坐下来一起吃吧。”
宋逸如心里别提多感激这个“懂事”的莫家小妹。他嬉皮笑脸地坐下，将红烧鱼放在餐桌中央。自从学校撤销标准餐制度，食堂里成立了各式各样的特色小餐厅，他也渐渐接受了在食堂进餐。
莫伶俜还是连日来的不佳状态，没有对他的入座表示一言半语甚至一个眼神。宋逸如看在眼里忧在心里，做担保似地“暗示”：“放心吧，那个什么林慕晗只是一时走运才得了第一名，得意不了太久的。你不用太当回事，我保证你期中考试还是第一名！”他从鱼腹剔下一块鲜嫩无比的鱼肉，准备送到她餐盒里，“来来来，尝尝海鲜馆师傅的手艺如何。”
莫弱担忧地看着那块鱼肉的走向。果不其然，莫伶俜伸筷挡住了即将落入自己碗中的雪白鱼肉。莫弱连忙解释：“不好意思啊，姐姐她从来不吃鱼。”
“这样啊……正常正常，鱼有腥味，很多人都吃不惯。”筷子尴尬地停在半空空中，宋逸如感觉面子有些挂不住，转而问莫弱：“小妹，那你吃吗？”
莫弱晃了晃头，“姐姐不吃我也不吃。”莫伶俜曾叮嘱她勿随意接受别人的东西，她一直严格遵守。当然，安友年除外，因为他不是“别人”。
看来，用“美食计”谋得小孔雀宽心是行不通了。真是蠢，那么心高气傲的她怎么可能被一条死鱼收买，拙计啊！宋逸如在心底将自己骂了八百遍，盘算着怎么施展接下来的招数，“那你们喜欢吃什么菜，我再去炒个菜？”
“一顿午饭而已，吃不完也是浪费！”莫伶俜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只要她呛声，万事都好办。宋逸如连忙恭维：“是是是，莫学委说得极是，今天我一定会把这条鱼吃完的。”
莫弱偷笑，想不到这个黄毛小子这么听姐姐的话。就在此时，莫弱瞥见对面角落里的林慕晗用餐完毕，正起身走向门外。
难得今天有宋逸如拖着姐姐，莫弱放下筷子，佯装满足地擦擦嘴，“姐姐，我教室里还有好多作业没做，先回去写作业了。”
很少见妹妹这么爱学习，莫伶俜没有多想，“你就吃饱了？”
“是的，都吃完了！”不懂怎么撒谎的莫弱用音量掩饰着心虚，起身离席。
正愁施展不开的宋逸如，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感叹这个小妹妹怎么这么契合自己的心意。这下好了，没有这个“小电灯泡”在场，就算不被搭理也不用担心面子上过不去了，逗得小孔雀开心无压力。
通往A1楼的校道上，林慕晗匀步行走着，一身儒雅气质展露无疑。莫弱蹑手蹑脚地跟在他身后，像一只首次外出觅食的小白兔。
道路两旁的杨树是恰到好处的天然屏障。风起，杨絮漫天飞舞，就像阳光下飘飞的梦幻气泡。莫弱无暇理会落在发丝间、校服上的白色毛绒，只顾“隐身”着向前。她必须在林慕晗进入教学楼前拦住他，不然人越多越不利，被姐姐知道就麻烦了。
转过这个弯，路的尽头就是A1楼了。林慕晗欣赏着路边飞舞的杨絮，只觉得这个画面充满了诗意。一天到晚忙工作的父母并没有告诉他怎样对待生活中的人事物，他只从父母的言传身教中领悟到了“使命”二字：大人的使命是工作和养家，学生的使命是学习和成长。而杨絮的生长、飘落，大抵就是它的使命，抑或——宿命吧。
林慕晗为这样饶有哲理的念头轻笑了笑。突然，一个穿初中校服的短发女生从身后窜出，挡住了他的去路，路边的杨絮瞬时被这强大的气流冲到半空中——莫弱便是在这样一个落英缤纷的场景中闯进了他的视野、他的世界。
“请问，你是高一（五）班的林慕晗学长吗？”莫弱抓着他的手臂急问。风尘仆仆加唐突人家的歉疚，是她此刻的状态。
林慕晗尚未从刚才的惊愕中回过神来，定定地看着莫弱满是期待的双眼，只觉得这双眼睛比她身后杨絮纷飞的画面更加诗意。
片刻过后，他愣愣地回答：“是，我是林慕晗，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得到确切的答案后，莫弱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跟前，“对不起，我想求您一件事！”
他的表情因为她的这一举动再次错愕，忙弯下腰扶她起身，“快别这样！让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有什么事咱们起来慢慢说！”
莫弱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她能做的，唯有用这种方式为自己的孤注一掷增加半分胜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的要求很无理，所以请你让我跪着把话说完，也请你听完我的话后不要急着拒绝我，就当我求求你了！”
林慕晗无法想象是怎样的理由可以让一个女孩放下尊严，以这么卑微的姿态出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他放弃徒劳无功地劝她起身，柔声说道：“是什么事情，学妹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竭尽全力。”
莫弱为着对方的这句话拼命点头，“做得到的做得到的，你一定能做到！”
不想过往的行人撞见这一幕，他忙催问：“那你说吧，是什么？”
莫弱有些为难却又无比坚定地开口：“我可以求你……以后都不要考第一吗？”
林慕晗哑声，半晌才问：“能说说为什么吗？”
莫弱急切地解释：“对不起，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刻意做到，可我姐姐要是考不了第一名就会一直不开心，我爸爸知道了也会不开心，他们一旦闹起别扭来会很难收拾。这也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你可以帮我吗？”
林慕晗若有所思，“你姐姐是莫伶俜吗？”
“是的。”莫弱点头应声。
果然是她。林慕晗联想到她连日来兀自努力的模样，以及宋逸如语带威胁的警告，忽然不知该如何作答。在此之前，他坚信自己考第一只是侥幸。
没有等到下文的莫弱再次开口：“放心好啦，我并不是让你在高考的时候也让着姐姐，只要你在平常的考试中每科少做一个选择题就行了，那样姐姐最多比你高几分而已，而你依然保持着自己的实力，可以吗？”
面对莫弱的恳求，林慕晗不敢轻易许诺什么，只说：“莫学委那么努力，兴许下次考试不用我让也是第一名呢？”
莫弱急切地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姐姐读书以来从来没落人下风，你是第一个打败她的人。她也知道自己比不过你，才会那么忧心竭虑。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她倍受打击的样子了，你就当做好事了，行吗？”
林慕晗紧张地思量着，莫弱同样紧张地望着他。良好的修养让他意识到不该让眼前的小女生一直跪着，便友善说道：“你先起来吧，咱们万事好商量。”
不敢继续忤逆他，莫弱小心翼翼地起身，“那你……”
人家这么看得起自己，如何不成全这小小要求？林慕晗谦和地笑笑，“好吧，无论我是否比莫学委有实力，我都会按照你所说的，在以后的考试中每科少做一个选择题。”
莫弱像得到特赦令一样手舞足蹈，脚边的杨絮再一次翩飞起舞，“太好了！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好人，一定会答应我的！”
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样子，林慕晗亦是满眼笑意。如果自己的退让能让一个家庭安稳度日，也是他的荣幸。相比之下，父母从不干涉他的学业，也算一种幸运吧。
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莫弱停下欢呼，再次期待地望向他，“林学长，我可以再求你一件事吗？”
林慕晗没有露出一丝不快，仿佛天然好脾气，“你说。”
“今天的事，可以不告诉我姐姐吗？”莫弱低姿态央求。
林慕晗耸耸肩，“没问题啊。”
莫弱豁然开朗，郑重其事地向大恩人鞠了一躬，“太谢谢你了，如果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万死不辞！”
林慕晗腼腆地推了推眼镜，“没那么严重，小事一桩而已。事情解决了，你快回教室去吧，免得让你姐姐撞见了。”
“是，林学长再见！”莫弱冲他挥挥手，听话地向来路转身。
“那个……”林慕晗在她跑出几米后叫住了她。莫弱转过身来，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在她脸上，恬静而又灿烂。林慕晗失神了片刻，像第一眼见到她时那样愣愣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
今天不是周一，莫弱并没有佩戴校牌。她笑了笑，字正腔圆地回答：“我叫莫弱，柔弱的弱。”随着双唇的一张一闭，阳光下的皓白贝齿忽隐忽现，映着干净无邪的面容一齐倒映在林慕晗眼中。一种别样的感觉倏地出现，又转瞬即逝，十六年来第一次。
莫弱，很独特的名字呢。林慕晗挥挥手，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校道转角。
莫弱一路小跑，到操场旁边的分岔口时，恰逢宋逸如和莫伶俜缓缓而来。宋逸如时而倒退行走，时而与之并肩，一路上都手舞足蹈有说有笑，而莫伶俜始终半低着头，看上去心事重重。莫弱忙躲到路旁的假山后，待他们走远才畏手畏脚地出来。
姐姐，这个世上我最在乎的就是你和爸爸了，你一定要重新骄傲起来。
一朵硕大的杨絮从树梢飘落至莫伶俜肩头，宋逸如看见后大惊小怪地拉住了她，“等等，别动！”莫伶俜斜睨了他一眼，木偶似地站在原地。宋逸如会心一笑，动作轻柔地从她肩头摘下杨絮，捏在手心。
“送给你！”宋逸如将手掌摊开在她眼前，毛茸茸的白色杨絮好似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蝴蝶，微微颤动在他手心。
“我才不要。”莫伶俜噘了噘嘴，向前走去。
宋逸如怅然若失地笑笑，将杨絮用纸手帕包好，放进裤兜里。亲爱的小孔雀，为了讨你欢心，我都不敢招惹别的女生了，你就不能对我反应热烈一点吗？
“游乐场又修了些新设备，期中考试了一起去看看吧？”宋逸如快步跟上莫伶俜，想法设法找话题，“要不，把莫弱小妹叫上也行？”
莫伶俜丢给他一个白眼，“我没兴趣。”
他苦笑着晃了晃脑袋，不能气馁，一定不能气馁！“那你喜欢干什么？逛街、打怪、看电影、吃东西？”他紧随其后碎碎念，莫伶俜一一回绝。
“好吧，我知道了，你最喜欢的只有搞学习和听MP3……”
说话间，二人已步入A1栋教学楼。由于班级众多，高一（五）班被抽签分到了三楼。宋逸如蹦跳着地走在楼梯间，嘴里一直喋喋不休，仿佛天生精力旺盛。与爱耍酷装沉默的同龄男生相比，他可真算得上是一个另类。
就在两人即将踏上三楼的楼梯时，一个尖锐的女声从身后响起：
“宋逸如你站住！”
莫伶俜闻声转过头来，用同样凌厉的目光迎上对方的目光。宋逸如的神情略显复杂，小声对莫伶俜道：“我还有点事，你先上去吧。”
莫伶俜没有表示什么，兀自走上楼梯。
宋逸如勾起嘴角，痞气十足地转向身后的周思影，“找我有事吗？”
周思影紧盯着莫伶俜笔挺的背影。虽有教训在前，但传闻如何生动也不如亲眼所见，她再也克制不住，毫不避讳地说道：“听说你最近和她走得挺近？”
依照宋逸如之前的脾气，可能当即就与她争执起来，但这次他没有，反而嬉皮笑脸起来，“你别听那些人胡说八道！她是我们班学习委员嘛，我只是经常向她讨教题目而已，今天在路上碰到了就顺路走了一段。你也知道，我老爸说过的，要是我再考倒数第一就把我送去英国留学！我连一句英语都不会说，才不想和那些洋鬼子打交道。再说我要是去英国了，你怎么办……”说完，他煞有其事地勾住了周思影的肩膀。
周思影佯装不屑地拿掉他的手，心中早已听实了他的话。面对他的“回心转意”，她依旧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那你以后不要问她题目了，如果宋叔叔坚持送你去英国留学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多么“体贴细致”的女孩啊！如果有一天，你变成和你哥哥完全不一样的人，我一定会重新接纳你的。他不着痕迹地笑笑，装出一副为难状，“可我不太想去哎，听说英国的冬天很冷，像我这种在南方住惯了人，去了肯定不习惯。”
难得桀骜不驯的宋逸如肯正正常常说几句话，周思影没有多想，“那好吧，改天我向宋叔叔求求情，让他尽量不送你出国。”
宋逸如作欢喜状，“那可太感谢你了，你对我真好！”
周思影撇了撇嘴，佯装不满，“既然知道我对你好，干嘛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苏晓晴跟我大闹别扭，还对我不理不睬那么久？”话刚出口，她已深感失言。
提到这个名字，宋逸如瞬间变了脸色。想到苏晓晴当下可能承受的痛苦，他眼神复杂地说道：“你老实告诉我，晓晴受伤跟你有关系吗？”
周思影有片刻的心虚，继而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说过很多次了，没有！”
宋逸如的脸上划过一丝阴霾。出事那天，她是知道自己的行踪的的。苏晓晴在窗边等待自己赴约，偏巧有人将石头扔向了她家窗户，导致她被破裂的玻璃划伤了脸部……
片刻后，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嬉笑着说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喏，这个送你。”他掏出那块包着杨絮的纸手帕，摊开递到周思影眼前。
“这是什么？”这种絮状物在光南市很常见，但这么大的，她还是第一次看见。
“这叫杨絮，杨树结果子的时候才会有。刚才我看见它从树上落下来就去追，追了好久才追到呢！”他神色夸张地描述着。
周思影心里有些许感动，突然想到什么似地，她一半高傲一半羞涩地发问：“你突然对我好，是因为忌惮我哥哥吗？”
宋逸如干笑几声，“呵呵呵，就你哥那三脚猫……那个，我的意思是他找人围殴我的时候我都不怕，又怎么会因为惧怕他而惺惺作态呢？”
在长兄周衡宇为她所做的事情中，只有出手教训宋逸如这一件是她不认可的。“你放心，以后我哥哥会像对待好兄弟一样对你的。”承诺过后，她满心欢喜地从他手中接过那朵脆弱的小花，随时会飞走一样颤抖着的小花。
“那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宋逸如伸手指了指楼上。
周思影点点头，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楼层转角。上到三楼，宋逸如卸下脸上的笑容，变换成一种难以琢磨的阴郁：我们都已经不是小时候的样子了，但愿你从今以后收敛一点，不要再伤害我身边的朋友，否则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楼下，看惯名贵鞋服和奢侈品的周思影，此刻竟觉得手中这朵平凡的小花无比珍贵。她从校内商店买来一只许愿瓶，将那朵杨絮小心翼翼地装进瓶子里。
衣领飘飘的校园，弥漫青春的感伤与美好。杨絮孤独地呆在她课桌上的许愿瓶里，静静绽放着被囚禁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