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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海亮似是不太理解童言无忌的意思，果真没有再去小学门口做生意。
将莫弱送到小学门口后，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等姐姐放学后跟她一起回家，不能接受陌生人的东西，更不能跟陌生人走。
莫弱懵懵懂懂地点头，问：“为什么爸爸不跟我们一起回家呢？”
莫海亮摸摸女儿的头，“弱弱乖，大街上人多些，爸爸要去大街上卖水果呢！等攒够了钱，爸爸就可以买一辆载货的机动三轮车，弱弱也就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了。”
“真的吗？爸爸要买车子了吗？”莫弱手舞足蹈。
“当然了！不过还要攒很久的钱。你就在这儿等姐姐吧，爸爸先走了。”莫海亮苦涩一笑，推着木车往小城的主街道走去。
莫弱冲他的背影挥挥手。他原本消瘦的身形在那件军绿色棉大衣的伪装下显得很是魁梧，在莫弱看来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小山。可她记得，在很小的时候，她分明是骑过那座小山的。那时候，妈妈也还在。莫弱骑在他的肩头，可以看见很远的地方。
小学门前是车辆与行人川流不息的大马路。莫弱安静地坐在校门边，像橱窗里等待认领的洋娃娃，等着姐姐带她回家。
莫伶俜走出校园的时候，看到校门口只有妹妹没有父亲，居然感觉心里松了一口气。这下，应该没有人会嘲笑自己了吧。
“走吧，弱弱。”她拉起妹妹，欢快地向家的方向走去，沿路都是她的歌声。
莫弱任由姐姐牵着，心里美美的。虽然姐姐的手不及父亲一半大，但软软的，很舒服，莫弱很享受这一刻的温软。如果可以，她真想每时每刻都被姐姐牵着，听她唱那些美妙的儿歌，永远也不分开。
走到巷口的时候，盘着卷发的时髦少妇黄玉，正在和几个闲来无事的妇女话家常。在看到莫家小姐妹后，她们的眼神开始在姐妹俩身上游离。
黄玉像十分了解莫家似地，故作神秘：“你们不知道啊，前几天我去幼儿园接友年的时候，看见老莫对小女儿又是亲又是抱的，却从没见他对大女儿这般亲昵过，一看就知道对小女儿偏心。”
“可不是嘛！”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迅速接过话茬，“原配妻子刚刚离世，他就娶了别的女人，程芳生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
黄玉露出鄙夷的神色，“你们说，要是程芳知道自己拿命换来的女儿遭了老莫的冷落，会不会从地底下钻出来找他算账？”
“那可说不好喂，谁叫他不一碗水端平的？就算程芳找他算账，也怨不得别人。”胖女人阴阳怪气地发嗔，言语中充满戏谑。
“看来，莫家要好好去去晦气才好呢！”一个小个子女人压低声音，神神叨叨地说道：“老莫的两位妻子都走得早，你们不觉得蹊跷吗？依我看呐，要不就是老莫命犯孤星，要不就是莫家的女儿克母，把她们的母亲都克死了！”
“那以后可不能让自家孩子跟她们玩了，免得沾了她们家的晦气……”
那些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莫伶俜牵着妹妹，不动声色地从她们身旁走过。她并未深究那些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只觉得，那些人简直没趣极了。当初丹华还在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说莫家一句不好，说的都是老莫的妻子多么贤惠、莫家多么幸福美满。想不到，那个女人走了两年，那些人就开始说起莫家的坏话来了。
至于她们所说的父亲偏爱妹妹，莫伶俜的心里并未激起多大的波澜。她觉得，父亲之所以对妹妹比对自己疼爱有加，是因为妹妹还小，需要更多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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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之后，光南市迎来了亘古不变的炎热夏季。
午后的阳光直直地射穿了整条清风巷道。清风巷，因临近清风湖而得名。巷如其名，常拂清风。莫弱和同住一条巷子的安友年蹲在一堆建房子用的沙堆旁，不断用手拨弄着眼前的细沙，仿佛这是世界上最有趣的玩具。
“弱弱，我们都有妈妈，为什么你没有妈妈呢？”安友年歪着头问道，小小年纪的他并未意识到这简单的一句话会给别人带来什么。
“你胡说，我有妈妈的，我妈妈在天上守护着我呢！”莫弱有些心虚地说道。这个问题她曾无数次问过父亲和姐姐，为什么我没有妈妈呢？但除了刚才的那一句回复，再无其他。
“没有妈妈就是没有妈妈，什么天上不天上的，天上的都是死人。”一股细沙从安友年紧握着的手心中泻出，他恍然大悟般说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没娘的野孩子！”
他的话像芒刺一样扎进了莫弱心里，她深感委屈地大哭起来：“才不是呢……我有爸爸，还有姐姐……我不是野孩子……”
他越发得意起来，大声嘲笑着她：“你没有妈妈，你就是野孩子，你是野孩子……”
“你说谁是野孩子呢！”
不管是恰巧经过，还是准备叫妹妹回家，总之莫伶俜是听到了。她怒从中来，对准安友年的肩头用力一推，将他推倒在地。
毕竟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对付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还是绰绰有余的，莫伶俜叉着腰，像一个神气的女战士：“敢欺负我妹妹，你是不是找死啊？”
这下，换安友年哇哇直哭了。他的哭声很快引来了黄玉。她尖叫着将儿子从地上拉起，一边帮他拍打灰尘一边骂骂咧咧：“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小小年纪就学会欺负别人了，也不知道老莫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丹华死了就跟丢了魂儿似的，孩子也不知道管，养出两个没教养的臭丫头，活该当一辈子推车郎！”
莫伶俜怒目圆睁，可恨自己不是她的对手，不然一定找她理论一番。
“我们没欺负他，是他先说我是野孩子的……”莫弱噘嘴抗议，脸上挂着泪痕。
“你们的亲妈都让你们克死了，不是野孩子是什么？”黄玉白了她一眼，领着哭哭啼啼的儿子向巷口走去，“友年，不是让你别跟她们玩吗？她们家都死了两个人了，你还跟她们在一起，染上了她们家的晦气可怎么办？”
黄玉的刻薄言论深深地刺激了莫伶俜。她抓起脚边的细沙，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前方的母子俩身上扔去，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大吼大叫：“谁要跟你们家安友年玩！你们家才晦气！不要脸的臭女人！”
一旁的莫弱惊得目瞪口呆。莫伶俜扔沙的同时不忘找帮手：“弱弱，快用沙扔他们，他们说咱家坏话呢！”
莫弱言听计从，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抓起一把又一把的细沙，向一大一小的两人身上扔去……
黄玉的叫声响彻了巷头巷尾。事情很快就闹到了莫海亮那里。黄玉一边揭发姐妹俩的“罪行”，一边将身上的细沙抖落在莫家的客厅里。莫伶俜瞪着眼站在一旁，如果不是父亲不允许她们出头，她一定会揭穿那个泼妇的嘴脸。
黄玉说了很多言过其实的话，什么眼里、嘴里全是沙子，莫海亮不仅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一丝异议。他不住道着歉，并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在外人眼里，他一向都是谦虚有礼、老实本分的。
黄玉发泄够了，趾高气扬地抬起下巴，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看在你和丹华以前没少帮咱们的份上，这次我就不计较了。以后，你可得好好管管这两个女儿，免得让别人以为她们不仅没妈，还没爸！”
莫海亮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连连点头答应。这些年来，黄玉伙同左邻右舍说了自家多少闲言碎语，他并不是没有发觉，只是念着当年的交情，终究没有撕破脸而已。
黄玉一走，他的脸色立马变天似地沉了下来，“伶俜你过来！”阴郁的声音飘然而来，让人不寒而栗。
莫伶俜怯怯地移到父亲跟前，垂头待罚。莫海亮满腹怒气，扬起手掌对准女儿的脸，“你就是这么带妹妹的吗？”他吼道，却并没有打下去。
“哇呜——”莫海亮的威力，意外地震慑到了从犯莫弱，她开始在此刻哭闹不已，“为什么我没有妈妈……他们欺负我没有妈妈……我要妈妈……”
莫海亮依旧保持着手掌扬起的姿势，内心针扎般疼痛。莫伶俜鼓起勇气抬头，尝试为自己辩护：“爸爸，是安友年先欺负弱弱的……黄玉阿姨还骂我们是野丫头，说你是推车郎……我们才拿沙丢他们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看着女儿清亮倔强的眼睛，莫海亮心里咯噔了一下，扬起的手掌迟迟没有落下。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程芳，那个不顾他爱着别人也要嫁给他的农村女子。
“爸爸，你不要打姐姐……我要妈妈，我要妈妈……”莫弱手足无措地走过来，抱着父亲的腿央求。
莫海亮不为所动，痴痴地像丢了魂般，任由莫弱摇晃他的身体。仿佛岁月的机关被触动，那些掩埋在内心深处的过去，像泉眼一样喷涌而出，翻滚着、低吼着。他突然间感到不知所措，像丹华死时那样不知所措。
“爸爸，虽然我们没有妈妈，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负呀！谁要是欺负我们，尤其是欺负弱弱，我可不会怕他们！”莫伶俜勇者无畏地发声，掷地有声的语气使她看起来不像一个孩子。
莫海亮没有再说什么，缓缓落下停留在半空中的手掌，神情恍惚地走向厨房。
厨房里很快传来炒菜的声音，淹没了悲恸而又细微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