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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过是一出闹剧
尽情演绎，醉生梦死
我们仿似扯线木偶
被命运牵引到未知的未来
没有血肉，没有感情
我们在这出闹剧里生长
在闹剧落幕时死亡
2000年2月24日
清风巷深处，一幢灰暗不起眼的平房内，莫海亮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酒，昏黄的灯光在他脚边投下一个颓废的身影。前面的柜台上，端正地放着两尊黑白遗相。遗相上的两个人都在对他笑，仿佛不明白他心中的愁与苦。两位都是他的亡妻。
他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其中一张遗相，忽而举杯狂饮，忽而大笑不已。被注视的右侧遗相上的女子静静地笑着，清秀的眉目间透着一股浓浓的书卷气。“丹华……丹华……”莫海亮痛苦地呼唤着她的名字，可惜她再也听不见。
他的两个女儿，五岁的莫弱和七岁的莫伶俜，分别蜷缩在角落里，望着酗酒中的父亲惊恐不已。在小伶俜稀薄无几的记忆里，这是父亲第三次喝得酩酊大醉。他第一次喝得烂醉大约也是在这样一个冬日，那个女人死了，他抱着酒瓶子几天没撒手。
当时的伶俜并不明白“死”是什么意思，她只知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温柔的女人。而每年这个时候，那个平日里严慈分明的父亲都会醉得不省人事。
或许，莫伶俜是知道原因的，父亲是在想那个女人了。只是她从不敢轻易在父亲面前提起那个女人，她害怕看到父亲失望痛苦的样子。
莫海亮又往口中灌了一杯酒，在瞥见角落里的莫弱后，他捏起酒杯，摇摇晃晃地向她走去，“来，弱弱，今天是你妈妈的忌日，你也喝一杯……等你喝了，就能看见妈妈了……”
眼前的父亲对莫弱来说显然是陌生的，出于对未知事物——酒的恐惧，她双臂环膝，不住摇着头。看着妹妹无助的样子，莫伶俜连忙冲上前去，将之护在身后，“爸爸，弱弱还这么小，你怎么能让她喝酒呢？”
“那你喝！”莫海亮将酒杯伸到大女儿面前，黑黢黢的瞳孔里放射着令人生畏的寒光。
莫伶俜有些畏惧地看着父亲，没能从他醉醺醺的脸上看到一丝期待中的疼惜。她宁愿父亲还像平常那样严厉地对待自己，也不愿看见他这般慑人的模样。迫于父亲的“淫威”，她颤颤巍巍地接过酒杯，望着杯中的液体犹豫不决。
虽然她还只读小学二年级，但她早已知道酒是害人的东西，小孩子是不能喝酒的。至于喝了会怎么样，她从来没想过。也许会死吧，不然老师不会把它说得那么可怕。想着就算自己死也不能让妹妹有事，她看了一眼身后的妹妹，抱着赴死的心态将杯中的“毒物”送到嘴边，闭着眼睛饮了下去——
酒刚入口，她便感觉有一块流动的刀片从唇齿间划过，接着划过喉头，“咳咳……咳咳……”还不等酒水下肚，她便猛烈地咳嗽起来。
“哈哈哈……”或许是对女儿的表现感到满意，莫海亮忽然放声大笑，继而回到桌前将酒杯满上。
看着姐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莫弱急得哭了起来，“姐姐、姐姐，你怎么了？”
莫伶俜定了定呼吸，咬着麻木的舌头问道：“怎么，我还没有死吗？”
莫弱愣了一下，接着破涕为笑，“姐姐，你喝了酒没死，以后我们都不会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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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冬日的阳光洒满房间，莫海亮揉着额头从床上坐起。
“弱弱？伶俜？”他试探性地喊了两声，没人应答。窗子朝西，太阳能够照进来，那便是下午了。他抬手看了看表，果然已经快到放学的点了。
匆匆忙忙洗漱完毕，他开始动作麻利地削、切菠萝。自从丹华走后，他便失去了一位得力帮手，平常两个人做的活儿自然而然落到了他一个人肩上。他必须更加努力地赚钱，才能将这个家支撑下去。
将满载菠萝块的小木车推到幼儿园对面的时候，放学铃声刚刚打响。莫海亮一边招呼家长和行人买他的菠萝，一边搜寻莫弱的身影。平常早就该蹦蹦跳跳跑过来的小女儿，今天迟迟没有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校门口的家长领着自家孩子陆续离开。莫海亮将插着竹签的菠萝递给小推车前的最后一位顾客，莫弱小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幼儿园门口。
看着和平常没有两样的父亲，莫弱踟蹰着，不敢上前。
他们的距离只有十米，莫海亮很容易就捕捉到了女儿的异样。一定是自己昨晚的醉态吓到了她。他心中的愧疚开始如丝线般缠绕——老天啊，你已经夺走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只这一天的醉生梦死，你都要惩罚我吗？
莫海亮将满是汁水的双手在大衣上荡了荡，从小车里层取出一块卖相不佳的菠萝，在满脸怯意的莫弱跟前蹲下来，“弱弱别怕，昨天晚上是爸爸不好，爸爸以后再也不让你和姐姐喝酒了，原谅爸爸好不好？”
莫弱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想了想，随后用力点头，“嗯！我不怪爸爸，我知道是酒把爸爸变成那个样子的，酒真是坏东西。不过爸爸要答应我一件事，我才能原谅你。”
莫海亮笑笑，想不到女儿小小年纪就学会谈条件了，“哦？什么事啊？”他摸了摸女儿皲裂的小脸，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我想吃坛子里的那块菠萝。”莫弱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推车。她知道，小车里层每天都会有惊喜——各种水果。那是父亲专门为她们姐妹俩准备的。
“为什么呀？”莫海亮保持着下蹲的姿势，干枯毛躁的头发在寒风中摇曳。
“我人小，应该吃小的，姐姐比我大，所以要吃大的。可是爸爸每次都把大的给我吃，把小的给姐姐吃，这样是不对的。”莫弱一吸一顿地比划着，孩童的纯真尽数流出。
莫海亮宠溺地揉了揉她的短发，“好，弱弱说怎样就怎样。”说完，他牵起女儿走向小推车，将手中的菠萝换成了另一片。
莫弱从父亲手中接过“瘦身”后的水果，满足地咧开嘴笑了。
幼儿园放学要比小学早片刻。莫海亮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推着木车，缓慢平稳地步向两条街外的小学。
许是身上的棉袄太厚重，莫弱走在路上有些踉踉跄跄，不过这丝毫不影响她一心一意对付手中的水果。反正有爸爸牵着，既不用看路也不怕走丢。
很快，光南市公办小学到了。莫弱吞下最后一口菠萝，又舔了舔竹签上的菠萝汁，心满意足地用衣袖擦了擦嘴。
莫海亮将小推车停在路边，莫弱抱起一只小板凳坐在他身后，奶声奶气地对过往的行人喊道：“卖菠萝啦，好好吃的菠萝，大家快来买菠萝！”
虽然招呼客人的效果不佳，莫海亮却并不阻止她。她诚挚的模样，认真的神情，跟当年的丹华真的很像呢！
不知何时，莫伶俜已到达了校门口。许是害怕父亲余醉未消，她不安地观望着不远处的父亲和妹妹，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一位高个子客人来到推车前。莫海亮把菠萝递给顾客的时候，瞥见了校门后的大女儿。她的神态跟之前的莫弱大同小异，也是想靠近又不敢靠近。莫海亮板起脸，阴郁的眼神与刚才的慈父表现判若两人。他取出剩下的那块菠萝，示意莫弱给送过去。
莫弱蹦蹦跳跳地来到姐姐跟前，“姐姐、姐姐，原谅爸爸吧，爸爸知错了。”
小孩子总是容易满足的。莫伶俜接过那块比平常大一圈的菠萝，很快就忘了父亲昨晚的“罪行”，大口大口啃食起来。她想，一定是父亲深刻地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才把给她的“犒赏”也切这么大块。
有同学从附近走过。在看到不远处的小推车后，两个小女生唧唧歪歪地讨论起来：
“快看快看，莫伶俜的老爸又来咱学校卖水果了。”
“真羡慕她，每天都有水果吃。”
“这有啥好羡慕的，我要是有个推车郎老爸，还不得丢脸死。”
她们的话无一例外飘进了莫伶俜的耳朵。手中的菠萝还剩大半，她却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仿佛被毒蛇噬咬了一般，她面红耳赤，一种莫名的情绪开始如蛇毒般在她心里滋生蔓延，将她小小的心脏浸渍得满是想要躲起来的冲动。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情绪，不知道这感觉到底为何物。
“爸，你以后别来我学校卖水果了。”莫伶俜气鼓鼓地来到小推车前，将剩下的菠萝扔进玻璃罐。
莫海亮没有正面回复她的要求。如果是平常，他可能会将她劈头盖脸一顿臭骂，但今天他没有。将车上的瓶瓶罐罐收拾了一番后，他招呼不远处的小女儿：“弱弱，我们回家吧！”
“好嘞。”莫弱欢快地收起小板凳，和父亲、姐姐一起行走在回家的夕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