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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记得,早上与沈如意分别的时候她穿的就是这件衣裳。
不知道是不是她早有预感,还是她越发依赖他,最近这些天她再不像以往赖床,每天早上起来都和他一同用膳,然后喜笑颜开的送他去西暖阁办公的地方,有时会上一会儿就走,有时候送到了就和完成了任务似的,扭扭答答自己个儿再回去。
因为不用坐朝,不用起五更爬半夜的,沈如意随他的时间也足够休息,他也就没拦着,每天你侬我侬,虽然大臣们的劝谏逐步减少,但还是一直持续没有间断,可是只要有她陪在他身边,冲他甜甜的一笑,他就什么烦恼也烟消云散了。
不过短短的两三个时辰,居然就此天人永隔。
说好的相信他,说好的他会保护她,说好的……孩子呢?
依然,只是他在空口说白话,哪怕是在他的国,他的家,甚至在他小小的长乐宫里,他仍然保不住她!
事实就是他只有一颗心完完整整地给了她,说到的事从来没有一次做到。
他富有天下,可仍然护不住一个她!
沈如意从上身垂到上面长长的一条白绫,腿微微曲着,膝盖处沾着显而易见的土,分明是临死前被按着跪到地上强行勒死。
萧衍走到耳房门口,只看到沈如意下半身就再也不敢往前迈进一步,只觉身形一晃,像是随时要晕倒似的。
这次和每次不一样,他知道她随意换身体,总是死不了的,他伤心难过。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他以前甚至觉得,这身体死了就再也不是好了,对所有她死去的身体,他都觉得那不是她。
可是,唯独这一次,他有种感觉这就是她的身体,这是她。
“陛下……”陈槐连忙上前扶住皇帝。生怕还没等走进耳房。皇帝就腿软当场,生生出了个丑。
“天涯何处无芳草,皇上。还是迟早慧剑斩情丝的好。”刘太后悠悠地道,根本没在乎方才皇帝歇斯底里。“皇上宠爱哪个,其实于哀家,于大臣们都没差。但是唯独这西梁细作不行,哀家与大臣不可能看着你胡闹。任由你动摇国本。”
“皇上下不去手,便由哀家代劳了。”
“若宫里没有皇上看得上眼的,下旨令礼部召开天下,再行大选就好了。只要不是敌国细作。后上爱宠哪个,就宠哪个,不会有人有任何怨言。”
萧衍扶着耳房的门。连看也不敢往里看,凤目直勾勾地盯着地上。刘太后说了一堆什么话他根本就没听入耳,只是觉得耳朵里面嗡嗡作响,外面一切的声音好像都进不去一样。
陈槐默默地扶着皇帝,暗啐了一口太后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劝皇帝慧剑斩情丝,明明连剑都没递皇帝手上,太后已经先下手为强,已经把人给砍了个稀巴烂。
都弄死了,还说风凉话,也是醉了。
陈槐也算看明白了,皇帝这一次实打实地投入进去了,掏心掏肺的,以前哪次皇贵妃死也没见皇帝伤心成这样。可他想不明白,皇帝是不是忘了,他家皇贵妃换了个身体,还会卷土重来的,不至于真像是挖了他心肝似的吧?
要说,皇贵妃这一次也真没有美成天上有地下无的,而且年龄还偏大,哪天晚上睡不好,离近了看他都能瞧见那眼角旁边的小细纹了。
单论养眼程度,怎么说也是姜贵妃最美了,整个人跟泛着光似的,妥妥的一代佳人。
……就是不知道下一次是什么样喽。
他想,万一随着年龄往上涨,下次弄个三十来岁四十出头的,可就有的瞧了。
“陈槐,”
不知多久,萧衍才深吸了口气,像陈槐使了个眼色,“去看看,是不是皇贵妃。”
陈槐咽咽口水,他躲皇帝后面伸着脖子都能看得真真切切,妥妥皇贵妃那张脸,只不过让人缢死了舌尖外露,颜面青紫,就是这么恐怖还是能看出就是皇贵妃好么?
皇帝是有多不敢相信事实,还是……他根本就没敢看啊?
陈槐偷眼瞧了瞧皇帝,只见皇帝频繁的深呼吸,眼神果然盯在地上,就是不敢往上看,还当真如他所想。
只不过皇帝不敢看可以不去看,他哪怕吓尿了,连个不字也是不敢有的。
陈槐蹑手蹑脚的凑过去,就好像他脚步重一点儿皇贵妃分分钟就能诈尸似的。
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被缢死之人,早有经验,一看那脸就知道死透透的了,尤其走到近前那股大小便**后**的味道已经传了出来……
“回陛下,是皇贵妃无疑。”
没等陈槐的话音落地,萧衍已经转过身,径自冲着刘太后走过去,脸色铁青,但是紧绷着让人看不出情绪,一脚冲着刘太后身旁边踢过去,只听嗷地一声惨叫,左嬷嬷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弯腰抱着下腹部连声惨叫,脸上冒着一层冷汗,已经没了血色。
“你常年跟在太后身边,居心叵测以讹传讹,离间太后与朕母子亲情,其行可恶其行可诛——来人,拖下去,杖毙!”
萧衍冷声道。
是个人都看出来皇帝分明是拿太后没办法,千百年来的孝道压在他脑袋瓜上,现如今是杀鸡狗猴看,实则真正想要杀的却是那只猴。
刘太后脸色顿变,眼睛好悬没瞪的夺眶而出。“皇上,你不必和哀家来这一套!萧小玉乃西梁细作,人人得而诛之,这不是宫规,这是大晋律法!你身为皇上,更应当遵从,而不是明知故犯,留她在宫里乱我大晋江山!”
“哀家为我大晋,为先皇,问心无愧,你也不必拿旁人撒邪火!”
“大晋的江山不只是你的。还是天下百姓的!先皇传位于你,是希望你治下江山太平无忧,不是任你儿戏挥霍!做皇帝,要有做皇帝的样子!”
“做皇帝要有什么样子,朕清楚。不清楚的,是太后你。”
萧衍目光含毒,直视太后。
“你说皇贵妃是萧小玉。是经大理寺还是刑部证实了?公告天下了?有证据证人吗?”他沉声道:“无凭无据。仅凭董氏的栽赃污蔑皇贵妃身份,太后就不经查证杀人灭口,你真的清楚吗?”
“太后又犯的哪条哪律?”
刘太后气的直哆嗦。“你居然敢和哀家这般说话!?”
就为了个女人,他装了十几二十年,日日戴着孝敬的面具终于肯摘下去,和她撕破脸了?
“朕不敢。”萧衍冷笑。“作为太后杀害朕的妃嫔,太后除了听信小人谗言。太后自己觉得你还要负起什么样的罪状?”
呸!
刘太后气炸了肺,口干舌燥,否则当真一口唾沫就喷皇帝那张死人。
“萧小玉是西梁细作,这事人尽皆知。皇上再想瞒也是不争的事实!”
第一次刘太后不讲风度不讲礼仪,扯着脖子青筋暴露地据理力争。她再想不到曾经叱咤风云二三十年,她最后居然落到如此下场。处处被小皇帝拿捏压制。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就不该装贤惠大度同意先皇那馊主意。让她亲自挑选宫女,行敦伦之礼,让小皇帝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在小皇帝生出来当天就应该掐死他!
“你以为贬了左督御史,不让他带着江州百姓不让皇贵妃出来,就能堵得住天下悠悠众口——”
“以讹传讹,天下古已有之。”萧衍凤目灼灼,大掌一挥。“左督御史能找出几个所谓的证人证明,朕一样可以找出同样,甚至更多的人证明皇贵妃的真实身份。”
“萧小玉的确是西梁细作,这是不争的事实。但皇贵妃不是,她是楚青青,朕心爱之人。母后有事该和朕商议,而不是身边包藏祸心的小人。”
陈槐带着三两太监手脚麻利地往外拽躺地上疼的已经失去知觉的左嬷嬷,要说皇帝那一脚是使了十成的力,都五十好几的老太太了,楞是让皇帝踢的下体染血,外裙淌的哪哪都是。
“萧衍,你不要以为你翅膀硬了,就敢肆无忌惮地对哀家。你的皇位你也不看看是谁给你的!”刘太后破口大骂,口不择言。“萧小玉是哀家杀的,你有种替她报仇,就杀哀家,拿下面人撒气算什么本事?!”
“到底是宫女之后,上不得台面!”
萧衍蓦地攥紧了手掌,凤目中火花四射。
仁寿宫除了刘太后和皇帝,以及前前后后跟着忙活的陈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扫到台风尾,吓瘫地跪到地上,个顶个儿地抖筛子一般哆哆嗦嗦。
有些个战斗在第一线顶着门和皇帝斗智斗勇的甚至已经连哆嗦都不会,身下黄黄的,早就当场吓尿了。
就冲皇帝这暴脾气,和太后都顶上牛了,连左嬷嬷平日在他们眼里一等一的太后心腹都让皇帝弄死了,他们的下场已经可想而知。如今,他们不求苟活,只求速死。
哪怕死,也没眼睁睁看着皇帝这小暴脾气吓人,屎尿尿一股脑儿地全挤出来,他们死的起也丢不起这人啊!
一众宫人泪奔,先弄死他们不行吗?
想吵吵,随时再和太后吵吵呗,他们等不及了呀!
特么,一心求死都那么难,大晋朝没人权!下辈子当牛做马也不挨皇家的边,一个个特么的神经病,谁能理解他们心中的苦?
“古语有云,英雄莫论出处,太祖皇帝也不过农民出身还当过和尚化过缘,朕的出身再不济,也是清清白白先皇帝的种。”萧衍笑,那双凤目中几许恨,几许怨。
“太后与父皇伉俪情深,难道不记得父皇生母也是宫女吗?”
“太后这么看不起宫女生出的孩子,父皇知道吗?父皇宠爱太后,这么些年,却将太后给宠的是非不分,识人不明。”他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些宫人当不好差,主不好仁寿宫事,朕就给母后重换一批吧。”
“萧衍你敢!?”刘太后怒目往上冲,还没到跟前就已经被皇帝身边的太监给拦住了。
“你不要以为你当上皇帝就无法无天了,你忘记你在你父皇死前发誓,要孝敬哀家,不负先皇之托!”
萧衍直到这时,才感觉心里稍稍有些痛了,耳中的嗡嗡声也渐渐地小了。
“朕难道这不正是在孝敬太后?宫人不得用自然要换,在太后面前进谗言,使太后‘不小心’沦为杀人凶手,朕甚至没有追究太后的责任,这难道不是孝敬?”
他轻轻地道:“母后,你老了。”
“你特么才老了呢!”
皇帝所有说的话里,刘太后最恨这句,一口唾沫要不是皇帝闪避及时,就直接吐他脸上了。
萧衍皱眉,退后两步,目光充满怜悯。“朕是为母后着想,母后上年纪了,失去正常的判断,甚至连朕也认不得,还要伤害朕。朕给母后你换上新一批听话且忠心耿耿的宫人,任母后差遣。”
“母后,以后便安心在仁寿宫养老吧,不会有闲杂人等吵着母后的。”
他说完,目光凌厉地扫向扶着太后的两个太监。“你们在想什么,还不扶太后回殿休息?”
“萧衍,你居然敢如此对我!”刘太后瞠目结舌,作梦也没想到皇帝敢对她做到如此地步。
说的好听是让也在仁寿宫安心养老,分明是把好禁闭在这里,如同坐牢。
她还没等回过神,身边就呼过来一堆宫女太监,半推半扯地将她往殿里带。她使出吃奶的力气,连人家抓着她的手腕都挣脱不开,更不要说冲到皇帝前面面对面地对骂:
“萧衍你这逆子!”
“先皇不会饶过你,大臣们不会坐视不理,皇室宗亲也容不得有你这不孝不悌之徒作皇帝!你是色令智昏,鬼迷心窍了!你迟早有后悔的一天!哀家,日日诅咒你不得好死,所爱所宠之人皆死于非命,被你克死!”
刘太后被强行押进殿里了,空荡荡的仁寿宫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鬼迷心窍吗……也许是的。
萧衍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但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月了,连正午的阳光都是冷的。
萧衍想。
他还要再等半年吗?
“陛下……”陈槐硬着头皮上前,皇帝都站了半个时辰了,这是受打击太大,连时间观念都没有了,可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帝下午站到晚上啊。皇帝身强力壮受得了,他这小身子骨受不住啊。
“仁寿宫的宫人——”
“换了。”萧衍回过神,冰冷的视线扫过地上那些宫女太监,要不是他们,哪怕早一步他都有可能救下他的小妖怪啊。“拖到慎刑司,全部……杖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