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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周雄武相比,文泽或许缺少了一些锋芒毕露的凌厉和杀气,但杨柯当初能看中他,其身上自有可取之处。
虽然之前曾委婉提醒杨柯,动用县财政来解决这些民工的问题可能会招致很多人反对,但当杨柯坚定地表示一定要这样做之后,文泽的行动力快得惊人。从接到杨柯电话到其打电话过来复命,中间只间隔了半个多小时,速度之快让杨柯都大吃一惊,很难想象文局长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了三家银行和一家信用合作社,提取出四百多万现金的,把整个山塬县今天能提取的现金额度都给掏空了。
当然,以文泽的身份,提取大笔现金是不用预约什么的,都直接找到行长办理,更别说还是县长交代办的,银行方面更加不敢怠慢,自然简单方便又快捷。可即便是在快捷,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事情办妥,足见其能力。
文泽和以前的财政局长邹坤是不对付的,邹坤可是有王山岳的支持,他能在这样的形势之下还能在财政局副局长的位子上坚挺四年,其自身油滑程度可见一斑。可就是这么一个油光水滑的人,如今表现出来的执行力却丝毫不弱于有着冷枪之称的周雄武,尤其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没掉链子,让杨柯大为赞赏。
“县长,目前只能取出这么多现金了,不过我已经和几位行长说好了,明天他们会将钱给准备好。一早就可以过去,还能取出来八百万。”
“文局长辛苦了,办得很好。我现在去县委,你在财政局等我通知。”
“好的,县长,我在局里随时待命!”回答这句话的时候,文泽很激动,县长肯定的语气,让他感觉骨头顿时轻了三两。虽然和县长接触并不多。但从对方到山塬之后的做法来看,可不是谁都能入得县长法眼的。
……
县委大院门口。名叫常青街的街道上,此时站满了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人群中有的地方显得很沉默,面带忐忑。而有的小圈子则显得喧嚣,面色激愤。
所有人看上去都略显邋遢,男的不修边幅,头发乱得像鸡窝,即便是女人,也没多少是穿着干净的。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汗味,虽然是在大冬天,可此刻在这条街道上,却被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充斥……
从这些容貌和味道。就能推测出他们平时是怎么工作和生活的,工作有多辛苦,生活环境有多恶劣!
在县委大门口。此时站满了警察,其中还有一部分是防暴武警,手持盾牌警棍,防备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警察和讨薪民工之间,有一条真空地带,民工们只是看着这些人不说话。也不往前挤,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等待着……
他们已经有代表进入了县委大楼,正在和领导们交涉。
此时的县委宣传部,一群女人也正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同样面色激愤。
“去年咱们就开始关注这些民工的生活,为此我们付出了多少汗水,当时何叶带着两个记者多次踏入工地,跑烂了两双鞋,咱们刊登了多少有关民工生活困苦的稿子,连部长都亲自出面了,可最终仍然只是敷衍,象征性地开了个会,给了几万块钱的慰问金了事……然后报道上就开始突出领导的关怀,我关怀你妹啊!现在舒服了,县委大院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回想起当时那些突出领导关怀的稿子还是我审核的,我这脸上就臊得慌。这些民工也是,怎么就不敢往里冲呢?他们要是敢冲,姐姐我二话不说出去带头……”
女子说话的时候,满脸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更多的还是对领导的怨言。
“不知道这次会怎么处理啊?”
“还能怎么处理?得过且过,安抚一下,敷衍了事!”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们并没避忌坐在前面的宣传部长吴琴。而此时的吴部长正手持一张泛黄的报纸阅读着,对下属们的话置若罔闻。平时吴琴对下属们要求蛮严的,若是在别的事情上有下属这样公然质疑领导,她早就出声呵斥了,而现在却对此不闻不问,可见她对此事的态度。
那张泛黄的报纸上有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拍摄的是一辆公交车内部,一个戴着安全帽穿着雨鞋的民工正坐在车门前的台阶上,身子佝偻卷缩着……
报道是这样写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多钟,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记者乘坐的公交车缓缓到站,开门之后,上来一位五十来岁的男人,略有些虾躬背,头上戴着黄色安全帽,脚穿一双沾满泥浆的雨靴,一件泛黄的衬衣,只能从短袖边缘能看出原本是白色的,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一看就是在工地上干活的民工。车里乘客不多,很多座位都空着。他四周看看,迟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坐在了公交车门口的台阶上,台阶太窄,他只能侧身勉强坐下,而就在他的身后,有三个舒适的座位,是空的。
看了这一幕,记者忍不住感到心酸、想哭、难过、感动、钦佩和尊重……然后,记者忍不住去想:如果这位农民工大哥,一身汗水和泥浆地走上公交车,然后,一屁股坐在干净的座位上,情形会怎样?
这是个有点残酷的设想,但不可否认。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常常会遇到类似的一幕:
他坐了下来。左边的妇女,扭头看看他,下意识地将身子往边上挪了挪,并将自己的衣角往身上拢了拢,以离他远一些,再远一些。
他坐了下来。右边的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腾地站了起来,摇摇头,走开了。他身上的汗馊味太重了。重到你呼吸一口,都会反胃。
他坐了下来。后面的摩登女,厌恶地拧着眉,用一只手捂着鼻子,一只手作扇状,呼哧呼哧地扇着,不满的情绪很明确地在空气中震荡。
他坐了下来。对面的一位中年乘客。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用手指着他说,你身上这么脏,你坐过之后,后面的乘客。还能坐吗?
于是,他努力蜷缩着,以使自己所占空间小一点,不要触碰到别人;他夹紧胳膊,以使胳肢窝里的汗臭不要飘散出来:他低下头,以避开众人的眼神。如果不是太累了,他宁愿走路:即使坐了公交车,他宁愿站着。可是,他太累了。他想自己也买了票,也可以坐着的,可为什么这个座位坐得就那么气不壮啊?他如坐针毡。于是,身子慢慢地往下滑、往下滑,直到从座位上完全滑下,屁股最后落到了台阶上……
后来,他一上车,就自觉地找了个台阶坐下。安静得像只受伤的猫。这时候,人们才发现。他真自觉,他真善良,他真淳朴。让人看了心酸、想哭、难过,令人感动、钦佩、尊重……
可是,自始至终,似乎并没有人关心他。坐下,这本来就是他的权利,如果你觉得他真的与你平等,那么,他就不该被歧视,也不该被特别在意。
我想对他说:“您请坐吧!平静、安详,以您认为合适的和舒适的姿势,坦然坐下,就像在您自己家中一样,就像坐在这个车上的所有其他人一样,那是你的权利!”
……
这正是去年宣传部开展的“关爱农民工”的宣传活动,除了这篇文章,还有好多关于农民工的住宿条件、生活状况、家庭情况、子女就学问题的报道,这些报道,现在全被找了出来,摆在吴琴的桌子上。吴琴面色平静地翻看着这些文章,脸上看不出悲喜。
终于,吴部长放下手中的报纸,先是将双眼紧紧闭上,闭了好几秒钟之后方才睁开,随后长长吐了口气,问道:“会议室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还在协商,不知道会怎么处理。照我说,就该让周局将那些包工头全抓过来,给了钱再放掉!”
先前批判领导的女子回答道。
“嗯……先前你说,他们要是敢冲击县委大院,你就出去带头?”问这话的时候,吴部长脸上没有笑意,也看不出丝毫怒气。
女子顿了顿,然后嗫喏着说道:“可他们不敢啊,光在外面围着有什么用……”
吴琴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不敢的!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弱势群体,如今的情况下,领导们的确怕了,可怕的不是他们有多强横,而是怕他们太脆弱,就如同上午的张刚一样。他们……脆弱得令领导害怕!”
吴琴说完之后,办公室里陷入了沉寂,所有人脑海里都在回荡着部长刚才那句话:他们……脆弱得令领导害怕!
隐含的意思是:领导们并不是真的关心他们拿不拿得到工资,而是害怕他们太过于脆弱,从而再次酿出轻生事件。
过了好一会,年龄最小的何叶方才问道:“部长,您觉得,这次能给处理好吗?我是说,这些民工……能拿到钱吗?”
吴琴怔了怔,然后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王书记可是拍了胸保证过的,一定会让民工们拿到钱的……”
“光拍胸保证有什么用,哪里来钱发下去,我可是听说那些老板啊包工头啊都跑光了……”
“没准会从县财政那边先垫钱呢……”
“县财政……那可得县长点头才行呢……”
“在没有完整的方略之前,谁会从县财政先支出垫付?以后收不回来可怎么办?”
“县长没准就能做到呢……”
县长?听着下属们七嘴八舌地讨论,吴琴脑海里浮现出了杨柯那张年轻的脸,随即,她伸手抓起了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