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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试三场九天虽说结束,但阅卷未完,桂榜未放,突然出了秀才纵火烧了意文书肆的大案,金陵街头巷尾自然最最热议的便是此事。然而,五城兵马司以及应天府再加上元江宁两县三班衙役全体出动,大街上四处都是穿着这些公家衣衫的人,平民百姓自然能出门就少出门。哪怕是这大中午的时候,往日热热闹闹的大中街、三山街一带竟是少有寻常行人,只看见一队队兵马和差役走过。
正因为满大街都是类似行头的人,哪怕彼此之间未必认识,见面之后也多半相视一笑不会查问。毕竟,纵火的人都根据目击者指认画了影子图形出来,这些秀才虽说未必手无缚鸡之力,可总归自视甚高,不至于去鱼目混珠,所以哪怕是落单的官兵又或者差役,也无人会去查问。
此时此刻,一个身材低矮的军士和几拨人擦肩而过,从容自若地向他们举手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拐进了一条暗巷。前行了好一阵子,他往左右看了看,便在一扇不甚起眼的小门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等到门无声无息地推开,他立刻闪了进去。和守门的汉子打了个招呼之后,他与其一块匆匆来到堂屋门口,然后先后■,撩起门帘钻进了屋子。
“我临时对上头扯了个借口溜了回来。你们这些天别露面,外头查得很紧,好在因为当场束手就擒的是一个秀才,其他两个就都被认为是秀才,否则就难熬了。”
“放心。我们那时候都装扮了一下。就算那影子图形画得有几分相像。别人拿着上门按图索骥,也怎么都找不到我们头上。”
“毕竟我们露的是苏州口音,主查的自然是那些苏州秀才。谁不知道,姑苏生员最会闹事!”
“当然,多亏了你小四在东城兵马司,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屋子外头,悄然潜入的小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虽说她之前急着追人,但严妈妈一把扯住她。一个先追,一个换了一套行头跟着记号跟上,翻墙进院子的时候两人再蒙上黑巾,一脸江湖强人的打扮。她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严妈妈,见其示意自己继续倾听,她便按捺住心头那股冲动,继续屏气息声倾听了起来。
房间里的人显然没想到外头眨眼之间有人潜入,三个人继续在那轻声交谈着。最后进门的那低矮军士将东城兵马司中的种种动向一一告知,包括先前搜查新安会馆的情形,当他说到有人出面维护江文明。最终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潘二爷真的不但放人,还赔了礼。顿时有人哧笑了起来。
“潘二什么时候改性子了?他这人虽说不像应雄那样无利不起早,可也不是那么软的,毕竟想当初他这个秀才出身的也在浙军中呆过一阵子,直到现在,下头也有不少人服他。等等,我想起来了,这次徽州来参加乡试的秀才里,好像有个叫汪孚林的?是兵部侍郎汪道昆的侄儿,还是徽宁道的女婿?”
小北在外头听着直犯嘀咕。汪孚林这些天在南京城中小有名气是不假,可那只是士林之中,如今屋子里这些人怎也会这般清楚?
“汪孚林?一个十几岁的小秀才而已,应该只不过是汪道昆刻意给子侄造声势而已。不过汪道昆还算有情有义,部堂当年去世之后,他还曾经发动徽州缙绅公祭,自己亲自写了不少诗,可他就不该和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混在一块!胡部堂是谁害死的?不就是徐阶!张居正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可曾有只言片语相劝?他还比不上高拱,高拱至少还看在部堂已经死了,同意追复了官职,可张居正呢?我们这些当年的浙军旧部,就快给过河拆桥裁撤干净了!”
听到这里,小北已经明白,自己确实没认错人,刚刚那一眼瞅见的,确确实实曾经是父亲当年的贴身亲兵之一。若非其粗短的身材实在太过醒目,若非其眉角上那道伤疤并没有因为岁月的痕迹而减淡,在将近十年的岁月之后,她恐怕也认不出这个人,更不至于因为心中有些记挂,一路追到了这里来。
“说起来部堂对我们这些旧部已经很周到了,有的给了银子早早遣散出去,如你这样想找个饭碗的,则是走各种路子安置到各地卫所,包括南京五城兵马司,还有的就辗转调给了戚继光和俞大猷。可戚继光倒好,就算他曾经是张居正提拔过来的,可要不是部堂护着,知人善用,他能有这样出头的机会?部堂死了之后他连一个屁都不敢放,连祭文都没有,巴结高拱张居正倒是厉害,怪不得能够稳稳当当做他的总兵!”
“算了,话也别说这么苛刻。这次我们瞅准了机会放那把火,若是真的能把冯保那干儿子撩拨得大动干戈,和这些南直隶的读书人顶上了,到时候我们倒要看看冯保如何收场!孟芳身为守备太监,在这次秋闱之前特意开个书肆专门骗生员的钱也就算了,甚至还以此要挟讹诈,简直是胆大包天!东南的读书人可是个个嘴舌如刀,如今是幼主权臣,我就不信京城那两位太后真的那么信得过身边人,没了冯保,张居正的位子真能稳住?”
就在三人说得义愤填膺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三位不嫌管得太多了?”
在自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密谋之时却被人突然喝破,那一瞬间,三人几乎险些没跳起来。可随着说话的声音,纸窗突然一下子破开,紧跟着丢进来的却是几个冒烟的纸筒。面对这样的诡异情景,他们无不下意识地闭住呼吸,竭尽全力往出口冲去,可没能走上几步。三个人就不分先后软倒了下来。大惊失色的他们无不想到了某样东西。只有那粗短汉子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猛然瞪大了眼睛。
“软麻烟?外头莫非是从前浙军的兄弟?”
“哼,否则这会儿来的就是官兵差役了!”小北有意把声音压得粗哑低沉,让严妈妈继续帮自己把着窗口,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胡部堂都已经得了追赠,虽说未必能够瞑目九泉,可终究不再背着污名,可你们这一闹。万一被人发现,不是让人继续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
如果说先头那粗短汉子的问话,只是让其他两人心头一松,那么听到这呵斥,三人可以说全都出了一口大气。这时候,那粗短汉子便连忙解释道:“外头那位兄弟,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也是气不过部堂身后如此凄凉,所以才……”
“所以才什么?部堂又不是背负冤屈一天两天了,当初蒙冤下狱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闹?当初在狱中自尽的时候你们怎么不闹?去年朝廷昭雪之前你们怎么不闹?不是我小瞧军中袍泽。打仗可以,用心眼绝对不行!这种利用秀才闹事煽风点火的事。你们怎么想出来的!”
严妈妈守着窗口,手里却还拿着两个纸筒,听清楚小北这番话时,她不禁心中一动,连忙侧头去看这位二小姐。当初护送小北从徽州逃出来的那个乳娘,乃是她的堂姐,早年病死之后把人托付给了苏夫人,无论看在哪一重情分上,她都颇为照顾小北,没想到当年那个倔强的丫头成了如今这样子。不论是因为事涉亡父而让其如此警觉,又或者因为在汪孚林身边耳濡目染,苏夫人终于可以放心了。
屋子里的三人被这一番话问得顿时有些猝不及防。在好一阵子迟疑和沉默之后,方才有人低低说道:“小四,这主意是你出的吧?你说是在东城兵马司中听到了孟芳干的那件事,又说他的意文书肆在很多读书人身上狠狠赚了一票……”
“对,小四你早早就说这次主考官出的题目非同小可,那些所谓押题也好,绝密的范文集子也罢,肯定落了空,所以要找个生员去闹,我为了你说的,早些天就找到了一个出身贫寒的凤阳府秀才,果然他这次乡试之后感觉糟糕,所以才豁出去放了那第一把火,还留在了现场,给了我们逃跑的机会!”
“小四,咱们好歹兄弟一场,你不会真的坑我们吧?”
见两个兄弟的矛头倏忽间全都指到了自己头上,那粗短汉子登时面色赤红,张嘴就骂道:“你到底是谁,为何冒充昔日袍泽意图挑拨我们兄弟!”
“这却奇了,是你自己认出的软麻烟,觉得我是浙军的兄弟,现在却又说我意图冒充?当初胡部堂身边幕僚众多,如果有他们在,想出这种驱狼吞虎的伎俩倒也不足为奇,可就你们三个臭皮匠,竟然算计几千个秀才,算计守备太监,甚至算计什么张居正冯保,不觉得太自不量力了?别的不说,那位丹阳邵大侠是怎么死的,想来你们全都应该心里有数!”
见两个兄弟果然全都死死瞪着自己,那粗短汉子心中一寒,当下一咬牙便嚷嚷道:“救命哪!”
可他这话方才刚刚出口,就只见门外一条人影倏然窜入,二话不说直接窜入了屋子里,一脚狠狠揣在了他嘴边。这一下很不轻,他登时右脸肿起老高,整个人也一下子昏死了过去。而其他两人面对这一幕,登时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自己想想,这些事情若是败露,那会是个什么下场!”
小北刚刚也只是认出了那粗短汉子曾经是父亲胡宗宪被押解去京城时随身带的亲兵之一,所以想要追问此人京城那段往事,却没想到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学着汪孚林往常提到的那些思路随口诈一诈,竟然会牵扯出这样的事。此时此刻,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心中打鼓,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偏偏还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撂了这话就转身往外走:“总而言之,剩下的你们自己收场!”
结果,她才刚走到门口,身后就传来了一个声音:“小兄弟,眼下我们已经六神无主了,求你给拿个主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