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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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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林薇总是对自己说,改变她最终决定的就是千羽的这通电话,其实却不是,她自己也知道的。

    待到激情退去,他从身后抱住她,在她耳畔低语:“有时候真想把你变小,小到可以装在口袋里,去哪儿都带着。”

    每一个字,她都听到了,却装作已经睡去,一声都没吭,只怕他听出来她的声音不对。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被这么一句话弄得快要落泪,整整一夜都睡得不安稳,半夜里醒过来却有种不知来由的快乐,就好像一个坏记性的人意外得到了什么好东西,却又记不得究竟是什么,只有那份欣喜和快乐留在浅浅的留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她起床的时候,他正在淋浴。

    她知道自己已经决定了,走进浴室,仿佛不经意的随口提起,说:“千羽一定要我跟着一起去英国,我只好答应了。”

    他隔着一片水雾对她笑了笑,事情似乎就这么定下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伦敦,而后再开车去布莱顿。沿途是大片的绿色,时时见到牧场和森林。目的地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常驻人口不过十几万,骑着自行车就能整个逛过来,按照中国人的眼光来看,就如同一个小镇。

    他们先陪千羽去学校注册,那所女校外在古典,内里却很现代化,该有的都有,宿舍两个人一间,室友十分友善,女舍监也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恐怖。千羽本来就是个很独立的孩子,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应。

    而后三个人又在镇上游览,从小小的集市到小小的游乐场。那天天气不错,阳光柔淡,他们一路走到海边,看各种各样的海鸟停在栈桥上,在游乐场坐一种叫火箭推进器的游艺机,对着海面放声大叫,天和海都是一片沉静的灰蓝,海滩上没有细沙,只有大大小小的砾石,到处都是被潮水冲上来的海藻,带着浓烈的腥咸。

    傍晚回到学校,临别在即,千羽很随便的跟他们说再见。林薇看出她的胆怯,也看出陈效的不舍得,要这两个人开口怕是不可能,只能朝他们伸出手,跳着脚说:“来,千羽,给我一个拥抱,给我一个拥抱!”

    于是,他们抱在一起。她感觉到陈效埋头在她肩上,忽然也有些动容,却只是紧咬着上唇,在他背上拍了拍。

    离开布莱顿,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你打算带我去哪儿?”她在车上这样问陈效。

    他笑而不答,她很满意,不知道要去往何处的感觉更好。

    天黑下来,他们才到了目的地,那是一座改作酒店的庄园,主建筑已有三百年历史,入夜之后,四下寂静,灯光也很少,除了天上的星星什么都看不到。

    入住庄园的第一夜,陈效睡得很沉,林薇却认床了,怎么都睡不着。

    来英国之前,他发了一封特别牛逼的信,大意是有事启奏,无事退朝,凡是在他休假期间,没有发信来麻烦他的人都可以得到一瓶好酒作为礼物,所有的酒钱由写信最多的那个人买单。

    窗帘只拉了一层纱,月光模模糊糊的照进来,她侧身看着他,想着那封信就想笑,心里又觉得,他是太累了,一直以来都累。她很心疼他。

    第二天,她才看清楚那个庄园的全貌,大片的树林和草地,到处都是静静的,那么静,像是时光倒流。房子里有似乎有无数个房间,他们住最高一层的一间,屋子里有一面落地窗,挂着柞蚕丝的窗帘,窗外有露台,正对着花园,再远便是绵延几英里的草场,近夜,草场上蓝雾弥漫,到了早晨又变成一片朦胧的灰白,那雾似乎是有生命的,匍匐爬行,潜入林间,把那里的生机都唤醒了,等太阳升上来,雾就散了,鸟开始鸣啭,蝴蝶晒干了翅膀,沿着一种奇异的路径,忽左忽右的飞起来。正午,蜜蜂也来了,围着金黄色的野花打转,嗡嗡的叫声愈发反衬出周围的寂静。仲春的轻风吹过,带着不知名的清香,那不是玫瑰的季节,也不可能是那些柔软花瓣发出的味道,更像是青草、荆棘和藤蔓。主楼边上有巨大的玻璃花房,园丁很得意地带他们去看,里面种的都是热带花卉,其中要数兰花最多,各种颜色,各种奇异的形态,合在一起就像是维多利亚时代的热闹的印花图案,单看一株却又有种工笔花鸟画里的意境。

    吃过早饭,他对她说:“出去走走吧。”

    于是他们就出去散步,她走在前面,他在后面跟着,周围的景色让她想起某些小说里场景。她记起他说过,小姑娘应该读简奥斯丁,而非杰克伦敦传,她不禁想起他们的第一面,在那个湛蓝的游泳池边上,“iwouldratherbeashesthandust.”他曾这样对她说。

    室外是法国式花园和连绵的绿色草场,湖泊点缀其间。这样的地方,春天正是最美的时候,人却是出奇的少。他们徒步出去,根本就没遇到过别的游客,就连开车也很少看到其他过路的车子。庄园里面也是一样的,一间又一间的屋子空无一人,陈设豪华,却又砖石冰冷,画里的人反要比画外的还多一点,

    林薇本以为是淡季,所以游客少,后来才知道是陈效把这地方包圆儿了,除去庄园的工作人员,方圆几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仆人也看不到,但只要摇铃,就会有人立刻出现,问她:可有什么需要?腰身笔直,态度不卑不亢。她自嘲的想,在如此环境中一经熏陶,即使是她这样急躁市侩的城里人,似乎也变得高尚起来。她几乎忘记自己的过去,以及过去的自己,仿佛世界从来就是这样的,天很蓝,阳光和煦,每个人都很绅士。

    她不禁去想,如果她没有那样一个低到尘埃里的出身,如果她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有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一个慈爱的母亲,她的人生又会是怎样的?如此这般的演化有如电影,她很快得出结论,她不会是现在的她,也不会和陈效混在一起。他们就好像两个造化的怪物,彼此欣赏,谁也不嫌谁,既可以自相残杀,也能互添伤口。他们应该生活在一起,每一天都过得像没有明天,若有一天末日真的将临,世界就当从来没有过这两个人。

    又过了几天,他们离开庄园,去斯特拉特福镇转了转。那个小镇上所有景点都是跟莎士比亚有关的——莎士比亚故居,莎士比亚母亲故居,莎士比亚女儿女婿故居……在林薇那嘲讽的眼睛里,那种地方也就跟鲁镇差不了多少,等到了莎士比亚老婆故居——安海瑟薇小屋时,两人都已经没有什么新鲜感了,林薇一个人进去去看了看,上到二楼,正对院子的凸窗开着,她走到窗边,看见陈效在下面抽烟,将手里的门票揉成纸团扔他。

    陈效抬头,朝她皱眉,要笑不笑的样子。

    林薇调皮起来,道:“奴家一时被风失手,误中官人,休怪!”

    陈效嘴里嗤一声,歪着头对她笑。

    “笑什么笑?”林薇嗔怪,“严肃点,你应该唱一喏,说不妨事,娘子请方便。”

    他果然就不笑了,掐灭香烟,对她做了个手势,说:“下来。”

    “干吗?”她问。

    “回去了。”他回答,声音不高,却像是一道命令。

    她很买账的跟着他走。

    他却停下来,抓着她的胳膊要挟:“白天你念错台词,重念。”

    “什么台词?”她已神魂颠倒,什么都不记得。

    “在斯特拉特福念什么金瓶梅!”他教训她。

    “那要念啥?你说念啥我就念啥,老爷。”她只是随口说说笑话,没想到他还记得。

    “你自己想!”他把难题抛还给她。

    “罗密欧,罗密欧,为什么你非得是罗密欧?”她把脑子里想到的第一句台词拿腔拿调的念出来,念完了就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