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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王妃来同心苑这件事,苏香玉没有主动问彩衣,彩衣也没有主动对苏香玉提,俩人心里各有考量。
一辆马车缓缓地驶到荣王府跟前,车上的帘子半掀起来,王嬷嬷站在王府的侧门跟前,马车上的人跟王嬷嬷说了几句话,王嬷嬷随即跳上了马车,坐在车夫的左侧。
行驶半日,王嬷嬷凭着记忆找到了当初跟着彩蝶来的那家尼姑庙。远远地看去,地方不大,只大约五间房子的空隙,破败的围墙上,三三两两零散着几片瓦,王嬷嬷跟苏成海一前一后地自偏门进了庵内,几颗粗壮的大树矗立在院子里,显然,这座尼姑庵有些年月了。
王嬷嬷将苏成海领到彩衣的娘所在的厢房跟前,示意苏成海,就是这间屋子。
苏成海随即吩咐王嬷嬷在外边等着,不许离开。
推开老旧的屋门,室内倒是干净整洁,一股子檀香的味道。一个穿着尼姑服的女子正低头收拾着几件日常穿的衣物,从背后看,此人带着灰色的帽子,身形有些瘦瘦的,苏成海不敢认,毕竟这么多年不见,单单一个背影,并不能判定这女子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
女子大概是听到开门的声音,快速地转过头,却在看到苏成海的那一刻愣在当下。
苏成海苍鹰似的目光中闪着泪花,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那个像是抛弃了他一辈子之久的女子呀。
杏眼樱唇,白皙透着粉红的皮肤,岁月像是对她特别眷顾,并没有在她脸上刻上一丝印记。朴素的出家人的衣服掩饰住了记忆中曼妙的身姿。
几乎是愣了一下之后,立刻的,这女子低下头,淡淡地说道“不知道施主找谁?”
“莺儿,你难道认不出我了吗?”苏成海颤抖着声音说道,硬生生地将两眼的泪水憋回眼眶之中。
那被称作莺儿的女子面不改色地说道“认得,”怎么会不认得,那个曾经视他为一切的人呀,他是天,她便是地,他是她的一切,曾经,是那么的不可替代,转眼间,她陪着佛祖,却也像过了百年。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你快要不行了,你当时明明很虚弱的?”苏成海将记挂多年的伤心往事搬了出来,疑惑地问道。
“心死与身死,有什么区别呢,我不过是不想再继续那犹如行尸走肉的日子罢了,看着你的和睦美满,我心里的刺便越插越深,我原以为,我是真的命不久矣了,于是,为了保留住在你脑海中那个美好的我的影子,我这才选择了离开,离开让我痛苦的根源,于是,我走了,像是一抹幽魂一般,飘着飘着就倒在了这家尼姑庵的门前。”
像是在回忆不相干的往事,那女子说得淡然,说得是那么的普通。
“庵主收留了我,离开了你,虽然会思念,虽然有时候也会难过,却不会那么痛苦,那么挣扎,直到时间冲刷了一切,你连同女儿,离我渐渐远去,我的生命才像是重新活过来这般,开始会跳了,庵主常说,有舍才有得,我舍了你跟女儿,得到了平静,得到了安宁,甚至,得到了生命。”女子的声音无波无澜,半点起伏都没有。
苏成海的情绪却越发激动起来,“你真是好狠的心呀,我思念了你多少个日日夜夜,从一开始的满怀希望,到后来的绝望,再到现在变成的一抹心伤,你却自自在在地生活在这里,抛弃你的亲生女儿,你配做一个母亲吗?”
提到彩衣,女子的呼吸才渐渐变得急促起来,“女儿,女儿,女儿是她不能提的伤,并不像是感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可以选择忽略,选择忘却,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女子想着,全身瞬间灌满了哀伤一般,是的,她不是个负责人的母亲,是个胆小懦弱的母亲,她怕女儿跟着她吃苦受罪,怕女儿因为贫穷,最终走上跟她一样的卖唱的道路,遇到玩弄她的男人,毁了一生呀。
女儿一天天长大,她便一天比一天害怕,甚至,路人对女儿投来的好奇的目光她都觉得不怀好意。
她确实觉得她病了。女儿现在进了王府,成了没名没分的女子,她所害怕的一切还是成真了,女子这才流下泪水,是的,她不配被女儿叫一声娘,不配想念她。
苏成海悠悠地说道“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我们俩人为什么会走到今天,曾经,咱们是那么的相爱,那么想要不顾一切地在一起,可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委屈一下,做妾室有什么不好,只要我的心在你这里,你的心在我这里,为什么不能容忍一下,宽容一下?”
“宽容?年幼时,为你失了心,你许诺我,要做我一辈子的依靠,我也幻想着,嫁个爱我的良人,可你呢?你让我去做妾呀?我怎么能答应?怎么能去?”女子听到苏成海这么多年还是在执着于埋怨,不由提高了音调。
“年少的时候,我是许诺过你,可现实总是变化得太快,让人来不及反应,家里为我定下的亲事我能怎么办?我与她自小便被父母商议了亲事,如果我退了亲,便害了她的一生,她又有什么错?”爱之深,责之切,苏成海对他的莺儿有多少爱,便有多少埋怨。
“她没有错,难道我有错吗?我肚子里的第一个孩子又有什么错?那可是个成型的男孩呀,”女子的泪水,终于止不住地往下淌,想起当年,他们二人为了另一个女子发生争执,慌乱中,不知是谁先推了谁一下,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跌倒在了身后的凳子上,凳子摔倒,她的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保住。
那孩子,成了她的伤,一个两人日后绝口不提的伤。
苏成海一时也是难过不已,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儿子,只有三个女儿,他不怪也不埋怨,他曾经有过一个儿子的,只不过,在他还没来得及真正成为父亲之前,他便失去了他,从此,他再也不奢望有儿子,老天既然收走了他跟莺儿的儿子,那其他女人生的儿子,他还会稀罕吗?即使生下儿子,他都会认为,是小儿子抢走了大儿子的一切。
苏成海上前使劲地将痛哭不止的莺儿抱进怀里,两人此时,放声大哭。
从没有见过一个男子,呈现出那么脆弱的一面,也许,只有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他才能毫无顾忌地,毫无防备的发泄出他多年来积攒的悲伤的情绪。
“跟我回去吧,没有你的日子,我过得像是一个行尸走肉,我恨不得天天都在想,想我干脆让人杀了,或者被皇上砍了,我好去地下见你,可我又想着,我并没有见到你的尸体,万一你还活着,我死了?那你怎么办?留下你一个人你怎么办?我就一个人,那么纠结着,迷茫着,我快要疯了你知道吗?你这个女人,真是狠心呀,”苏成海抱着怀里早已哭成泪人的莺儿,几乎也是泣不成声。
“无论如何,我要跟你在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跟着去,你再也不许躲开我了,我再也不会放你去了。”苏成海紧张地说道。为了她,他真的可以放弃一切,甚至,名声,地位,金钱,只要她肯在他身边陪着。
莺儿不知道,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在心底那个隐隐的期盼,就是盼望着今天呀,盼着两人有哪一天能够巧遇,盼着两人还在一起,所以,在庵主让她落发的时候,她拒绝了,果断地拒绝了,无论如何,她要带发修行。
前嫌尽释,两人在厢房里絮叨了许久,直到日落西山,王嬷嬷在外边等得都险些不耐烦了,里边的主子却连午膳都不曾用过。
“走,我们回家去,”苏成海紧紧地把莺儿的手握在手心里,在彼此的眼中,他们看到了坚定,比年轻时候还要坚定的信念。
日落,西山,苏府上下,陷入一片震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