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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人们的饮食,是按两个基本的组成部类划分的,这便是饮与食。饮是清水和菜汤,食是用谷物做成的饭。即使就一顿饭而言,也仍然可以分为饮和食,只是其中的饮常常是指菜汤而已。这种饮与食以并列对举的形式出现,在古代文献中是有不少记载的。例如《礼记·檀弓下》说:“齐大饥,黔敖为食于路……黔敖左奉食,右执饮,曰:嗟来食。”《论语·雍也》记载孔子说:“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从这些文献记载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一餐饭的最低限度要包括一些水和一些谷类食物,它们既是相对独立的生活必需品,又是缺一不可的餐饭统一体。
然而,在商周王室的生活中,饮食便不再是两个部类。《礼记·内则》将王室的饮食分为饭、膳、羞、饮四个主要部类,即“饭:黍、稷、稻、白黍、黄粱、稰、樵。膳:膷、臐、□、醢牛炙、醢牛胾、醢牛脍、羊炙、羊胾、醢豕炙、醢豕胾、芥酱、鱼脍、雉兔、鹤鹑。饮:重醴、稻醴、清糟、黍醴、粱醴、或以酗为醴、黍酗、酱、水、醷、滥、酒、清白。羞:糗、饵、粉、酏”。《周礼·天官》所记膳夫的职责为,掌理君王所吃的饭食、酒浆、牲肉与菜肴,供养君王与王后世子,进献君王的饮食有一定的礼数:食用六谷、膳用六牲、饮用六清,各种菜肴一百二十样。这里也是将王室饮食分为四部分,这四部分,概括起来,就是饭(主食)、菜肴(副食)和饮料。
饭
古人对饭食是异常重视的。以饭作为主食的中国饮食结构,在商周时期就已确立,至今未变。我国最早的“筵席食单”《楚辞·招魂》中,第一条食谱便是:“稻粢穱(zhuo桌)麦,挐黄粱些”。(稻是稻米,粢(zi)是稷,穱麦是早熟之麦,黄粱是小米,挐(ru如)是掺杂混合的意思。)所以,《论语·乡党》中有一句关于饮食安排的话:“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宋代朱熹的《论语集注》释为:“食以谷为主,故不以肉胜食气。”就是告诫王室贵族们不要使吃肉的量超过吃饭的量。
这时人们煮饭,稍稠一些,像糊一样的就叫饘,稀而水多的就叫粥。《左传·昭公七年》中有这样的话:“饘于是,粥于是,以糊于口。”一般人家的饮食,不外乎吃饘喝粥。粥的历史比饭要早一些,当人们发明了陶器之后,就开始将粮食煮为粥了。甲骨金文中无“饭”字,却有“粥”的本字“鬻”字,其字正作鬲中煮米,热气升腾之形。
蒸饭之法,商周时就已出现。早期的蒸饭是把米从米汤中捞出,用箪子放在甑中蒸。这种烹饪方法是先把米下水煮之,等到半熟,漉出放进甑中去蒸。这样蒸熟之饭,颗粒不粘,味甘适口。从现在出土的商周时期的炊器来看,蒸器的数量比煮器的要少得多,可知吃蒸饭的人是很少的,因为蒸饭较之煮粥费时费事,而且用粮多,只有王室中才以食蒸饭为家常便饭。
吃饭在我国虽已有几千年的历史,大体延续,但西周时王室吃的饭就已有了一些新花样。当时的饭基本上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单一谷物制成的饭,不仅五谷可以做饭,大麦,菰米等都可以用来做饭;另一类是用多种原料制做的饭,例如《周礼》“八珍”中的“淳熬”,就是用旱稻米、黍米加肉酱制作的饭。“糁”也是牛、羊、猪肉,切细调味后与稻米混合烙熟的饭。
菜
膳羞即指菜肴,商周宫廷的烹饪艺术也正是在菜肴的制作上表现出来的。汉人郑玄在注释《周礼·天官·膳夫》时说:“膳,牲肉也,膳之言善也”。古代饮食之善者必备肉,所以古人总以肉训膳。“羞”,郑玄在此注为:“有滋味者”,“出于牲及禽兽以备滋味,谓之庶羞。”羞字在金文中皆像手持或双手进献之形,所以,《说文解字》释“羞”为“进献也”。羊为膳食中的佳品,羞字从羊,与美、善同意,可见,膳羞就是以肉为主体加工制成的美味佳肴。
羞又有百羞之称,自然其制作也是多种多样的了。综合古代文献,可以看出,羞除指古代的肉肴外,还指用粮食加工精制而成的滋味甚美的点心。如《楚辞·招魂》中记载楚王宫廷的羞食有:“粔籹(ju nu巨女)蜜饵,有{(左)饣(右)长}餭些。”所谓粔籹亦即膏环,它是用米粉合糖,做成环状,在油里煎炸而成的,形状类似今天“焦圈”的合糖炸糕。蜜饵,即施蜜的饼饵,饵是豆粉和米粉合蒸的糕饼。{(左)饣(右)长}餭即为饴糖块,说明东周时,王室中制作羞食的技艺已经较为成熟了。一般而言,膳羞作为一词使用时,古人往往是指菜肴。
商代以前,人们制作菜肴主要是靠水煮盐拌,缺乏常用的调味品。到商代,食物种类和调味品增多,烹饪技艺也大有提高,王室中的菜肴已注意到五味调和了。商代朝廷中精于烹饪的伊尹说:“凡味之本,水为最始。五味三材、九沸九变,火为之纪。时疾时徐,灭腥去臊除膻,必以其胜,无失其理。调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咸。先后多少,其齐甚微,皆有自起。鼎中之变,精妙微纤,口弗能言,志弗能喻。若射御之微,阴阳之化,四时之数。故久而不弊,熟而不烂,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肥而不{(左)月(右)侯}”(《吕氏春秋·本味篇》)。这种五味调和的古朴道理,是商代王室中烹饪经验的总结,至今还在影响着调味技术的发展,其中那些烹调技艺的精妙要求,至今也还是制作美味佳肴之要诀。
周代是先秦时最讲究饮食的时期,周代的烹饪技术也超过商代。周代朝廷中为王室饮食服务的官员特别多,据《周礼·天官》记载,负责周王室饮食的官员多达两千三百人,计膳夫一百五十二个,庖人七十个,内饔一百二十八个,外饔一百二十八个,烹人六十二个,甸师三百三十五个,兽人二十二个,渔人三百四十四个,鳖人二十四个,腊人二十八个,食医两个,兽医四个,酒正一百一十个,浆人一百七十个,凌人九十四个,笾人三十一个,醢人六十一个,醯人六十二个,盐人六十二个,幂人三十一个,等等。这占整个周朝官员总数的百分之五十八。这一数字说明周王室饮食管理机构的庞大规模,以及宫廷中庖厨之事的重要性。也正是这一庞大的饮食机构,把周代王室的菜肴制作技艺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水平。
周代王室菜肴已渐形成色、香、味、形这一中国烹饪的主要特点,周代名肴“八珍”足以表现周代烹饪艺术的成就,它是用多种烹调方法制作的八种供周王室成员食用的肴馔。《礼记·内则》记有“八珍”及烹调方法,兹录如下:
1)“淳熬:淳熬煎醢,加于陆稻上,沃之以膏,曰淳熬。”
2)“淳母:淳母煎醢,加以黍食之,沃之以膏,曰淳母。”
3)“炮:取豚若将,刲之刳之,实枣于其腹中,编萑以苴之,涂之以堇,炮之,涂皆干,擘之,濯手以摩之,去其膻,为稻粉糔溲之以为酏,以付豚煎诸膏,膏必灭之,巨镬汤以小鼎芗脯于其中,使其汤毋灭鼎,三日三夜毋绝火,而后调以醯醢。”
4)“捣珍:取牛、羊、麋、鹿、麕之肉必脄,每物与牛若一,捶反侧之,去其饵,熟出之,去其膻,柔其肉。”
5)“渍:取牛肉,必新杀者,薄切之,必绝其理,湛诸美酒,期朝而食之,以醢若醯醷。”
6)“熬:捶之,去其膻,编萑布牛肉焉,屑桂与姜,以酒诸上而盐之,干而食之。施羊亦如之,施麋、施鹿、施麕皆如牛羊。欲濡肉,则释而煎之以醢。欲干肉,则捶而食之。”
7)“掺:取牛、羊、豕之肉,三如一,小切之,与稻米。稻米二、肉一,合以为饵,煎之。”
8)“肝{(上)艹(下)肎}:取狗肝一,幪之以其{(上)艹(下)肎},濡炙之,举燋,其{(上)艹(下)肎}不蓼。”
这里的“淳熬”、“淳母”分别是用旱稻、黍米做成的肉酱盖浇饭。“炮豚”是先烤后炸再炖的乳猪,最后调以肉酱。“捣珍”是一种经过捶打而后烧成的里脊肉块。“渍”是一种用于生吃的酒浸牛肉干,并蘸以酱、醋和梅子酱。“熬”是用姜、桂皮、盐腌制而成的牛、羊、麋、鹿、麕肉干。“糁”是用牛、羊、猪肉、稻米煎成的糕饼。“肝{(上)艹(下)肎}”是用狗油炸包过的狗肝。
周代王室“八珍”的出现,是我国古代烹饪成为一门艺术的重要标志,显示了周代王室厨师的精湛技艺和饮食的科学性。以炮豚为例,首先将小猪洗剥干净,腹中实枣,包以湿泥,烤干,剥泥取出小猪,再以米粉糊涂遍猪身,用油炸透,切成片状,配好作料,然后再置于小鼎内,把小鼎又放在大镬中,用文火连续炖三天三夜,起锅后用酱醋调味食用。一种菜共采用了烤、炸、炖三种烹饪方法,而工序竟多达十道左右,其吃法之讲究令后人惊讶。
“八珍”开创了用多种烹饪方法制作菜肴的先例,后世令人眼花瞭乱的各种菜肴,均是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甚至在菜名上也袭用“八珍”。唐代诗人杜甫在《丽人行》中写道: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这是唐玄宗送给他的后妃丽人们吃的御厨“八珍”,那这“八珍”是何物呢?俞安期《唐类函》说:“按《礼》所谓八珍者,其品则牛、羊、麋、鹿、麕、豕、狗,皆所以养老者也。后世则侈云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鹗炙、猩唇、熊掌、酥酪蝉;迤北八珍:醍醐、塵吭、野驼蹄、鹿唇、驼乳麋、天鹅炙、紫云浆、玄玉浆。”可见,唐代皇室“八珍”的用料比周代王室“八珍”要高级多了。
清代皇室菜肴中也出现了“上八珍”、“中八珍”、“下八珍”,清代宫廷御膳中的“八珍”除沿用前代的山珍外,另加了一些海味,如燕窝、海参之类。现今一物兼有八味的食品也称“八珍”,如“八珍糕”、“八珍面”,都是集八味一体者,是“八珍”的新发展。
“八珍”的名称,历经三千多年,随着历史的发展,它的内容虽然在不断更新,但其名称却历代相沿,这反映了周代王室的“八珍”在中国饮食史上占有不可抹灭的地位。
除“八珍”外,周王还特别喜食“范”和“蜩”,即蜂蛹和蝉。宋人朱熹对此解释说:“范,蜂;蜩,蝉,皆人君燕食所加庶馐也。”
东周时期,地方经济有很大发展,各诸侯国的烹饪技艺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这时的菜肴精美多样,各地都出现了一些名菜。如太湖边上的叉烧鱼,就是闻名天下的,深受吴王喜爱。《吴越春秋·王僚使公子光传》记载,公子光(阖闾)想夺吴王僚的王位,知道吴王僚特别喜欢吃叉烧鱼,伍子胥给他献计,找了一个刺客,到太湖学做叉烧鱼,乘吴王僚吃鱼时,杀了他。这种叉烧鱼,是刺客专诸学了三个月才完成的。可见名菜的烹制,是有一套特殊技术的。
楚国王室的饮食,最能反映当时的烹饪水平,《楚辞》对楚国王室的饮食结构及菜肴品种作了详尽的记载。例如《楚辞·招魂》中说: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挐黄粱些。
大苦咸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腼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左)月(右)隽}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左)饣(右)长}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这段文字,译成白话诗是:
家族聚居在一堂,饭菜吃法真多样。
大米小米和麦类,里面还要掺黄粱。
有苦有咸又有酸,辣的甜的都奉上。
肥牛宰了抽蹄筋,烧得烂熟喷喷香。
调些酸醋和苦汁,摆上吴味风格汤。
红烧甲鱼烤羊羔,拌上清甜的蔗糖。
酸味天鹅炒野鸭,又煎大雁与肥鹂。
酱汁卤鸡闷海龟,味道虽浓口清爽。
油炸蜜饼和甜糕,浇上一层麦芽糖。
名酒甜酒数不尽,你斟我酌注满觞。
沥去酒糟再冰镇,醇酒清心又凉爽。
华筵已经摆列好,杯杯美酒如琼浆。
在《楚辞·大招》中还写道:
五谷六仞,设菰粱只。
鼎臑盈望,和致芳只。
内鸧鸽鹄,味豺羹只。
魂乎归徕,恣所尝只。
鲜蠵甘鸡,和楚酪只。
醢豚苦狗,脍苴莼只。
吴酸蒿萎,不沾薄只。
魂兮归徕,恣所择只。
炙胡蒸凫,煔鹑敶只。
煎鰿{(左)月(右)隺}雀,遽爽存只。
魂兮归徕,丽以先只。
四酚并熟,不涩嗌只。
清馨冻饮,不歠役只。
吴醴白蘖,和楚沥只。
以上文字,可以说是一份既有价值又有趣味的楚国王室食谱。在上面的这些佳肴里,肉食就达三十多种,除常见的六畜外,还有鳖、蠵(大龟)、鲤、鰿、凫(野鸭)、豺、鹤鹑、鹄(天鹅)、鸿(大雁)、鸧(黄鹂)等等。在烹饪上,楚王御厨继承了西周以来烹饪的特点,讲究用料选择和刀工火候。在做法上更富有变化,如“腼鳖炮羔”的做法就与“八珍”中“炮豚”相似。在调味上,楚人更为考究,“大苦咸酸,辛甘行些”,即是说在烹调过程中把五味都适当地用上,《楚辞》在对膳、羞、饮的叙述中都涉及了五味调和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楚人对五味已有了较深入的了解,也显示了楚国王室厨师的技艺非同一般。
饮料
商周王室中的饮料,主要是指汤、水、酒,酒已有专章论述,此不赘。
汤古代称为羹,羹是汤的古音。不过古代的羹一般来说比现在的汤更浓一些。羹字从羔从美,羔是小羊,美是大羊,可知最初的羹主要是用肉做的,所以,《尔雅》中有“肉谓之羹”的说法。后世才有以蔬菜为羹,于是羹便成为普通汤菜的通称,不专指肉煮的了。
最初的羹,称之为太羹,即太古的羹,它是一种不加五味的肉汁,这也是羹的最原始做法。后来随着烹饪技术的进步,制羹的技术才逐渐复杂起来,大约从商代起,五味就已放入羹中。商周时,王室中羹的名目很多,几乎所有可以入口的动物肉都可以作羹,其名称随着肉的品种不同而各异,如羊羹、豕羹、犬羹、兔羹、雉羹、鳖羹、鱼羹、脯羹等,这些羹除用肉外,还要加上一些经过碾碎的谷物,这是古代羹的传说作法。
据说,殷商时,伊尹用玉鼎为汤王烹制了一种羹,叫做鹄羹。鹄即天鹅,鹄羹就是用天鹅肉制作的羹。天鹅历来为皇室贡品,其肉质细嫩,肉味鲜美,天鹅很难捕到。鹄羹之制法是先用旺火煮出浓汁,再加上各种调味品,其味醇鲜适口。
商周王室成员在夏天进食时,还喜好喝一些冷饮,据《周礼·天官》记载,周代朝廷中设有专为王室取冰的官员,称为“凌人”。每到隆冬,“凌人”负责凿冰,并把它存放于“凌阴”(冰库)之中。《诗经·七月》中就有这样的描绘:
二之日凿冰冲冲,三之日纳于凌阴。
藏在“凌阴”中的冰,到天热时,作冰镇佳肴美酒之用。
当时有一种青铜器,称为“鉴”,形似大盆,便是用来盛冰,以冷冻膳羞和酒浆,后人称为“冰鉴”,这在楚墓中出土较多,这是因为楚国地处南方,气候炎热的缘故。1978年,湖北随县擂鼓墩发掘的战国初期曾国曾侯乙的墓葬,里面就有一对相当大的冰鉴。两具各半米多高的铜方鉴内,又各套有一个盛饮料用的铜方壶,并又各附一把用以提舀饮料的长柄提勺。用这样的冰鉴来冰镇专供夏季饮用的春酒,那自然是再清凉不过了。曾国是楚国旁的一个几乎不见经传的小国。该墓出土的编钟,早已震惊世界;而其出土的近百件青铜饮食器具,亦显示出它的烹饪技艺已达到了十分令人惊奇的水平。这个受楚国影响的小国在战国初年尚能如此,那么强大的楚国在战国末期的王室烹饪水平也就可以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