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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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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至巴丘,就地休整。

    我因是足上有伤不得不安生地待在帐中,每日书简香茗以伴。期间,我的心绪并不安宁,时常忧心忡忡到失神,就连司马懿同我言语我都置若罔闻。

    “啊——”足上一疼,我游散的神思终是聚合在了一起。低眸朝正在给我上药的司马懿望去,我蹙眉要求道:“你轻点,有点……疼。”

    “疼?”他重复,仰目对上我的双眸,调笑之意显而易见,“你还知晓疼?若是知晓疼你就不该如今足上有伤还想着出帐解乏。”

    我一顿,随后,瞋目,不满,“谁说我是在想出帐解乏的?”虽说我身为女子,难以心怀天下,但是,我到底非为贪欢的少女,又怎会时时刻刻都想着玩闹呢,而且,在此今的境况之下,我就是真的想要玩闹怕也没有心情。

    “那又是何事让你如此失神?”替我穿上布袜,套上鞋履,他意味深长的规劝我,“阿硕,往事不可追,那些过往你总要让它淡去,何必总是耿耿于怀,惹得自己不快,也惹得身边人因你不快而不快?”

    默了默,我思虑着司马懿的话,心中泛苦。有些事真的那么容易就能淡去吗?可若是能的话,为什么我至今都忘不了那些场景,不论是善谋去世、司马徽作古,还是刘毓和刘冕离别,都恍如昨日才发生一般,历历在目。可是,司马懿说得没有错,往事不可追,我不能总活在过去,这般不仅会惹得自己不快也会惹得他人不快,损人不利己,这又是何必呢?

    释然地笑起,我终是想开,承诺,对他也是对我自己,“我会试着将那些变为过往的。”人需要成长,就像初到这里,我从爸妈手中的珍宝,心性幼稚到学会独立,珍惜身边的一切,如今,何尝不又是一个让我成长的契机,从对诸事耿耿于怀到学会看开。不过,这个时代也容不得我不看开,因为,日后我还需要面对更多的生离死别,世事无常,若是一直看不开,怕此生只能郁郁而终了吧。

    “阿硕,其实,你很聪慧,缺的只是一个点醒你的人。”起身净手,司马懿背对着我说到。虽是神色不可见,但我想那定是欣慰的吧。当然,如果没有后面一句,我定会十分感激他的。接着,就又听他画蛇添足了句,“若是对待先生,你也能这般聪慧就好。”

    我翻翻眼皮,摊手,无奈,“孔明他一直让我觉得深不可测,因而,我从不曾将他当作常人看待,甚至,他在我心目中宛若神祗,让我想要无限靠近却又胆怯。我自知自己无法掌控他的情绪、心性,便满心都是恐惧,恐惧有一日他会对我冷漠,恐惧有一日他会将我休弃,更恐惧有一日他会再不给我机会同他并肩,如此,我又怎能不卑微?”言语间,我的声音低沉下来,沙沙地几近哭腔,“仲达,你不知晓,我有多不容易才有这个同他结为夫妇的机会,时常,我都会想,万一,我不是黄月英,或者我不来到这个时代,我要怎么办,万一,我要看着他与别人结发为夫妻怎么办?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你能懂吗?”

    他转身,长长地叹息,递了布巾予我,“若是我,定会在患得患失前松手,阿硕,你可曾想过,思慕到这般已是太过疲惫,放弃未尝不是一种让自己宽心的法子。”

    我摇首,“在我不顾身子险些让自己小产,而他没有责怪我之时,我就注定无法放弃。”说着,我想起善谋曾经的话,便又道:“曾有人说过,我好些年都不曾认真的做过一件事,因而,我想要认真地做我的诸葛夫人,将它当作此生最为重要的事情。如此,若是那个人还活着,应当也会欣慰吧。”

    “若是那个人真的还活着,我想他的担忧会比欣慰多。”司马懿摇摇头,一副我什么都不知晓的模样,“他既然曾同你说过那些话,必是对你极为关怀的,而你如今的认真得到的痛苦比愉悦多,又如何能令他欣慰?”

    又是一顿,我忆起,当年,我为孔明好好读书,指尖掐肉,不仅没有让善谋感到欣慰,反而惹得她分外心疼。

    “若是惹得她担忧倒也无什不好,至少可以让她后悔先离我而去,怕只怕就是连担忧她都不会有了。”我苦笑,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悲伤,告诉自己善谋已经去了很久了,我也该释怀了,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而如今恰是如此状况。”

    “强词夺理。”

    嫣然一笑,我不以为意。

    司马懿无奈,挪步到衣屏前,开始着手换衣,“近来,军中染上风寒的人颇多,小三子他们也不例外,你且小心,莫让自己也染上。我先去曹公那儿议事,归来时会去找军医要些艾草,你备个香炉用来燃艾草。”

    经他提醒,我这才忆起自己近来忧心的事情,遂婉转地同他道:“如今,多人染风寒,可会是昭示着有疾疫要发生?”历史记载,曹操南征,兵士多患疾疫,而这一点也正成了赤壁之战,曹军战败的重要原因。

    闻言,他披上外袍的动作一滞,连衣带都未系好就是面色一沉,颇为严肃的样子,“你且再说一遍。”

    “如今秋末冬初,虽是极易染上风寒的时节,但委实不该会有这么多将士一起染上,我担心会有疾疫发生。”详细了些,也坚定了些,我重复着我的想法。

    “疾疫……。”思虑着我的言语,他的面色愈渐凝重,许久,终是下了定论,“若真的是疾疫的话,一旦有发就会霍乱整个军营,到时怕是还未征战就已是死伤无数。”转眸望向我,“我会同曹公言说此时,也会去军医那细细瞧瞧,你自己小心。”

    “嗯。”我点头,可是,本该是凝重的心绪却因看到他衣衫不整时换做扑哧一笑,言:“你还是快些穿好衣裳吧,不然,我怕下一个染上风寒的就是你。”同时,我总算知晓该赠何物与他礼尚往来了。

    他瞋目,却未反驳我,匆匆地换好衣裳就是出了营帐。

    而他这一去,就是去了一日,直到入夜时分才归。他归来的时候,面容有些倦怠,身上的衣裳也褶皱的厉害。

    见状,我跛着足上前就要拉着他询问情况,他却是伸手一横,将我同他隔开一段距离,嘱咐我道:“你莫要碰我,无论想知晓什么且先待我净手、沐浴之后再言。”

    听罢,我似懂非懂地颔首,退到一旁替他准备更换的衣裳。

    浴后,司马懿告知我,此番的确是疾疫,而且,已有一个兵士因此离世。如今,军心大乱,军医处聚满了染上风寒的兵士,皆是跪求相救的,他今夜也是因此晚归。然而,面对如此境况,曹操竟是依旧下令行军,前往赤壁,不得拖延。

    我听后,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司马懿,道:“如此依旧行军,曹操是要将这千万将士的性命弃于不顾不成?”

    摆摆手,司马懿解释,“主公之意是在疫情还未严重之前尽快消灭刘备势力、挫败东吴的士气。”

    我冷哼,“只怕这疫情爆发的速度远比行军的速度快得多。”并不顾忌曹操是司马懿的主公,我没有好话,“曹操他怕是近来未有败仗,气焰见长,竟是犯下如此愚笨的错误。”

    倏地,司马懿扬唇,带着淡淡的嘲讽,“乱世英杰,难免有居功自傲的时候,不过,如此倒也没有什么不好,此番,正好可以让天下人知晓曹氏非为良主。”

    我不解,“你什么意思?”

    他凝眸,睥睨天下的模样,“曹公错析局势,南征刘备,这本就是值得后世诟病的地方,我日后也可借此缘由培植自己的人马,逐渐取代曹氏权位。因而,对于此番败军,我乐观其成。”

    “那那些将士要怎么办?”蹙眉,我不信他若是连同军中诸多文臣武将一起谏劝曹操,曹操还会一意孤行。曹操是乱世霸主,征战天下那么多年,绝不是泛泛之辈,也绝不是盲目昏庸之人。

    “疾疫本就难医,再加上主公执意,那些将士多半只能听天由命。”他漠然,将换下的衣物丢到一旁,取出艾草放入我早已准备好的炉鼎之中。

    “因而,你是要牺牲那千万将士吗?”我心中一寒,突然觉得眼前的司马懿变得陌生起来,“那些可是人命啊,你怎么可以这般轻易的置之不理?”

    他蹙眉,解释,“阿硕,成大事者不可拘泥于小节。”

    “小节?”我好笑,“你们这些人总是这么说,女子是小节,情意是小节,如今,连千万人的性命都是小节,那你倒是告诉我什么是大节?”

    抬眸,我怒气冲冲地瞪着司马懿,满含指责。

    他默然,不答。

    我笑得更为肆意,冷冷地道:“照我看这句话不过是你们这些政治家的借口!泯灭人性的借口!”

    “泯灭人性?”他看着我,似笑非笑,“可你恰是我这个泯灭人性的人救的。”

    “那是因为你们就算是泯灭人性也到底是人,还有自己在乎的事物。”

    “那你要清楚,就是连你思慕的人都是泯灭人性的。”他扳正我的双肩,力气颇大,亦是动了怒,“刘军南逃,携千百民众,我不信先生不知晓后果是什么,可是,就算是知晓后果是什么,先生还是为了刘备的名声牺牲了那么多百姓,先生又何尝不是你口中的泯灭人性?”

    顿了顿,他转而笑起,带着完全的嘲弄,“就是阿硕你都是泯灭人性的,若是我说我真的有法子能阻止曹公行军,而且还能在不久后助曹公胜仗,你可愿意我做为?不过,结果只能是刘军死伤,甚至就是连先生都难逃危难。”

    随着他的一字一句,我完全怔愣,瞪着双眸望他却说不出一个字。

    “为了一个人,你不还是要牺牲无数人。”气力转小,我听他在我耳边大声,“阿硕,我再点醒你一次,这是乱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想要活着且活得佳好就必须踩着血肉白骨,妇人之仁只能让你死得极快,你读过史书,其他的我想也不必我多说。”

    “可是,我不想这样……。”温软下来,我望着他,眼前一片模糊。

    “人难随心,阿硕,人难随心。”将我拥进怀中,他的声音沾染了些许无奈,闷闷的,低低的,“乱世中世事难以纲常评断,就算你看不开,又能怎样?还是你以为,凭你一人之力,你可以改变这个乱世?”

    我呜咽。

    “那些兵士,我会帮着军医救治。”渐渐他消散了怒气,允诺。

    “嗯。”

    “还有……。”语气调转,换做威胁,“若是下次你再随意糟蹋我救你的情意,我就将你交予曹公,坦言你的身份。”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你,对不起我一直顾着自己逃避,却忘了不经意间割损了别人的心。

    其实,这个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善美的人,我们在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事物的同时,多多少少都会伤害到别人,只是,有的时候习惯了伤害和被伤害,也就莫名地忽视了这一切。正如,此番若不是司马懿将一切的表象撕裂在我眼前,我也不会知晓自己原来也是个刽子手。

    “此外,阿硕,我想问你,你为何会知晓此番风寒严重昭示着疾疫?”

    我心虚,“猜测而已。”

    “那为何我和军医等会医术的人都猜测不出?此番疫情并不易查,若不是今日有一个兵士因疾疫而死,也决然是不能确认的。”

    我,“……。”

    仲达,你能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我什么都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