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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花开真是对他无语,善绫沫要是在这儿恐怕两个人早吵起来了。
“这第四具尸体是昨天晚上戌时发现的,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天,还很新鲜,没有仵作解剖过,衣服也都在,说不定会有线索,你可以过来看看。”
林花开将信将疑走到尸体旁边,尸体衣着干净整洁,左手上系着红线,肿胀的脸上面目表情平静,双眼紧闭。虽然面部肿胀不好辨认,林花开还是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
突然间想起了谁,林花开只觉得耳边开始什么都听不见,眼睫不受控制地在抖,心头那抹悲绪无法抑下。五脏六腑都像是嘶绞在一处,时时作痛,难过得几近无法呼吸。喘了几口粗气,她终于克制不住,急匆匆跑出去,张口呕吐了起来。
冰凉的水清醒了意识,林花开觉得自己头脑清晰了起来,耳边似乎能听见隆隆的声音,她看见自己的几缕发丝在水里飘荡,像没有生命的幽魂。窒息的感觉向她铺面袭来,她甚至感受到了死亡的意味。
紧接着头被用力地拽了起来,林花开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腐坏的味道吸进肺里甚至有些许的刺痛。
“花大姐你不是要溺死在这个洗脸盆里吧!我恶心你,你就作死吓唬我,何必呢!”百里丛满脸惊愕看着林花开。
林花开甩了甩头,也不擦水,任凭水顺着脖子滴到衣服上,“吐完了洗个脸舒服多了,别担心,我们再进去。”然后一路滴滴答答走向了藏尸室,百里丛只得无奈地跟在后面。
“她叫范诗婷。”林花开看着第四具尸体,眼神中透着从容,已经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好像刚才那个呕吐者另有其人。
百里丛点了点头,见林花开不舒服便不再逗弄她了,难得恢复了一本正经,“你认识她?”
“她是我儿时的玩伴,我出生在钱塘县,十岁时,爹调职带着我去的杭州城。”
百里丛知道她看着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心里一定是很不舒服,却不知道说什么能安慰她,心想若是良子在这儿,一定能很好地安抚她的情绪,他似乎就是为了慰藉花开从善里的所有人而存在的。
百里丛为了转移她的注意,灵机一动打开旁边的柜子,“这是死者生前穿的衣服和身上所佩戴的饰物。”说完又补了一句,“抓到凶手就是对死者最好的告慰。
林花开对百里丛感激地笑了笑,勉强走到柜子前,凝神静气地看着眼前的死者遗物,说不定这里面有什么线索。先入眼的是一件普通样式的女衫和女裙,粗布的料子,肘后有两个补丁,是那种小户人家的女孩身上的衣服,鞋子也是干净整洁的普通布鞋,并无甚特别。之前就听府尹提到的红线静静地摆在那里,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第二个被害人的衣物同第一个人的很相似。倒是第三个被害人的衣服引起了林花开的注意,沾满泥土的纱料罗裙,虽然残破不堪可依然触感良好,旁边还有一双沾满泥的缎面三寸绣花鞋。最扎眼的要数旁边放置的玉凤钗、珍珠耳坠、银丝嵌翡翠手镯和滚金边的香囊。
“凶手是女人,力气小才用迷药?还是用迷药来混淆视听?”
百里丛没有接茬,知道她不是在问自己,不过这个女人怎么从死者遗物想到迷药的?思维还真是跳跃。
林花开晚间回到驿馆时,还没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可惜她跟着百里丛看了一天的尸体,再加上刚得知童年玩伴的死,让她实在是没有胃口吃东西。
“花该你回来的真小,怪坐下七饭。”(花开你回来的真巧,快坐下吃饭。)善绫沫举着筷子一边往自己碗里夹菜,一边埋头苦吃,头也不抬,嘴里含糊不清。
莫钰良倒是吃的斯文优雅,不失官家子弟风范,“阿丛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在义庄解剖昨天新抬来的尸体,我怕打扰他少不得先回来了。”林花开一想到尸体就恶心,鬼才愿意陪他在那儿解剖!但当着莫钰良和善绫沫的面,林花开是绝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只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搪塞了。可看着莫钰良在那儿冲着她笑得满脸同情,她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被他看透了……
莫钰良不戳破她,起身拿个碗给她添了饭,又递给她一双筷子。“今天这些菜很是丰盛,猜猜是谁做的。”知道她不想吃饭,莫钰良却不能任由她饿着自己,故特意卖了个关子引得她吃饭,林花开享受猜谜的过程,只要这么说她肯定会吃。
果然林花开来了兴趣,夹起一道菜仔细嚼了嚼,“浓而不腻,清淡鲜嫩,咸中微甜,这个菜我好像在哪吃过。”
“哈哈,你当然吃过了,小花,还记得我吗?”说话者声音洪亮,苍劲有力,林花开不禁一抖,尴尬异常,能叫她“小花”这个俗名的,除了爹就只有……
“贾叔,我怎么会忘了您呢,”林花开笑的满脸谄媚,“来钱塘就是特意看望您的,我爹可想您了,自从您离开了都没有人陪他喝酒啦~”
贾大通五十来岁的年纪,胡子微白,体格健硕,手里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显然是他刚做好的,“你爹那个老顽固,让他少喝点酒吧,我都忌了。
你也别哄我,我知道你来钱塘是办案子的,花开从善坊,好大的名气,小花出息了!”
林花开尴尬地笑笑,她有七年没来过钱塘县,都快忘记还有贾大通这个人了。他和自己老爹早先都是钱塘县的捕快,两家住得也近,二人经常聚在一起边喝酒边谈天说地。这个贾大通向来严厉,总爱劈头盖脸地训斥人,直到现在林花开看见贾大通心里还是一颤一颤的。
“我现在是钱塘县的总捕头了,这次的‘月老的红线连环杀人案’就是由我配合你们。来驿馆找你时,那个可爱的小姑娘嚷嚷着饿了,我便下个厨,做了几个菜,就当是为你们接风洗尘。”
林花开看着善绫沫盯着新端上来的汤时绿得发蓝的眼睛,无奈地笑了,这个善绫沫讨人喜爱的本领真是无敌,连一向不近人情的贾大通都能给她亲自下厨做顿饭。
莫钰良客气地和贾大通寒暄了几句,善绫沫依然在飞速的夹菜然后大口地吞咽,毫无淑女形象。林花开看着善绫沫拿着筷子的手上系着的红绳,应该是她今天去月老祠求来的,心里隐隐约约闪过些许念头,好像哪里奇怪,但是又道不明那缕奇怪的思绪是什么。
“小花,快尝尝这些个菜,和你小时候吃的一不一样,几年不做饭手艺都生疏了。”贾大通笑呵呵地说道。
林花开只好拉回自己的思绪,认真地吃了几口菜,忆起年幼的时候,贾婶去世的早,总是贾大通做饭给自己和他女儿贾媛吃,便随口问道,“小媛现在怎么样,嫁人了没有?”
贾大通敛了笑,半晌没有吱声,面色沉重,过好一会才缓缓道:“媛媛要是还在,也像你这么大了。”
最后在沉默中吃完晚饭,莫钰良就送走了贾大通。林花开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一问会引得气氛这样沉重,异常懊恼。更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儿时的伙伴贾媛会从凤凰山上失足落崖,和另一个伙伴范诗婷一样香消玉殒了。
死亡和悲伤的气氛像挥之不去的阴云,笼罩在她的心头。林花开和衣躺在床上,却是怎样也睡不着,头异常地痛,她很想放声大哭,但哭不出来。
“赶了一上午的路,又跑了一下午,累得我浑身酸痛啊,吃饱了就想睡觉。”善绫沫一边抱怨一边走向床铺,脱了外衣和中衣,只着了里衣躺在林花开身侧。“花开,你还好吗?”
“没事,说说你今天打听到什么了。”
善绫沫不疑有他,听她问便兴奋地开始讲述,“钱塘湖边的月老祠真是好漂亮,不过出了连环凶杀案,死者手上还都有月老祠的红线,大家现在都在传‘红线成白绫,月老祠变阎王殿’,所以去的人格外少,众人唯恐避之不及。
我当然相信这都是有人在搞鬼,月老的红线怎么能是索命的诅咒呢。所以今天我写上生辰八字,也去求了一根来,据说要戴上十天不除才好。卖红线的吴婆婆是个和蔼的老奶奶,她亲手给我戴的红线,说从生辰八字上看,我是个有福气的人,将来定会觅得好夫婿呢!”
“百里丛确实能是个好夫婿,你们简直天生一对。”
“花开,你就拿我打趣!谁要嫁给百里虫那个无敌大奸商!”善绫沫激动地从床上一窜而起,却不小心撞到了床柱上,捂着脑袋哎呦哎呦的直叫。
林花开一反常态没有过来扶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动。
善绫沫倒是没有在意林花开的不寻常,重新躺了下来,“我特意问了一下吴婆婆,她说岁数大了记不住太多事,死的那几个姑娘她都没什么印象,而且红线之前每天都能卖出去好多,不只女人家来买,还有男人也来买,更是记不清都谁来买过了。”
“明天你去调查一下几个死者的身份情况,特别是那个六月十七日死亡的叶双双,务必调查的越详尽越好。”
“怎么个特别?”
“死法不同,而且她穿着不便宜的罗纱裙,满身的金玉,还裹了脚,穷人家的女孩是不会裹脚的。她是连环案里比较突出的那一环,顺着这儿查下去一定会有所发现。”林花开越说声音越小。
善绫沫以为她是困倦要睡着了,打了个哈欠,便也准备睡了,“我也没裹脚吖,娘心疼我。”
林花开没有再说话,善绫沫家境富裕殷实,家里又疼她疼得紧,从小那是当宝贝一样的宠爱着,自然不会给她裹脚。何况以她那个视礼法如粪土的性格,要是给她裹她也会拼死反抗。而自己呢,娘去世的早,爹一个粗汉子哪里会给她裹什么脚,能拉拔她长大已是不易了。
迷迷糊糊间,林花开闭上了双眼,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了还是醒着,若说是睡着她怎么还意识清醒,若是醒着她为什么睁不开眼。只有头觉得越来越痛,昏昏沉沉中好像来到了月老祠,那幅早就熟悉的对联就在她的面前:
愿天下有情人,都成了眷属;
是前生注定事,莫错过姻缘。
黑暗中有人拿着一条红线靠近她,来人有着花白的头发,却看不清脸,林花开认为那就是善绫沫说的吴婆婆了。吴婆婆笑眯眯地走近她,她手中的红线那样红,像是用血染出来的,长长地拖在地上,一眼看不到头。红线似乎自己会动,灵活扭曲着缠上林花开的脖子,一圈又一圈地绕上去。
林花开觉得呼吸很困难,头越来越沉,耳边是吴婆婆阴测测的声音:“戴上十天你就会找到好夫婿。”红线缠得她喘不上气,可越是挣扎红线就勒得越紧,林花开手上死命拽着红线想挣脱出来,却发现红线染了她满手的鲜血。
然后她看见了莫钰良那温润如玉的脸庞,隐约间好像听见他在叫她,那么轻柔的声音,一声一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林花开猛然睁开眼睛,屋子里还是漆黑一片,善绫沫在自己旁边呼吸平稳地睡着。夏日的夜晚她浑身却莫名地觉得冷,然而莫钰良轻柔地喊着她名字的声音却比梦里的更加真实。
她起身绕过善绫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鞋,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远比她想象的要难。打开房门,只见莫钰良白衣而立,手中举着一根蜡烛。在跳动的烛火映衬之下,他的眼睛漆黑明亮,隐约有光,表情从容声音却刻不容缓,“第五具尸体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