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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女孩子被带进宁**营的时候,正下着毛毛细雨,那细密的雨丝朦朦胧胧撒满天地间。地上湿漉漉的,女孩子们的布鞋上沾满了泥水,有两人正厌弃地用鞋子轻轻蹭着泥水,有几人因为羞涩而低着头默不做声,唯有海弦时不时举着一双眼偷偷打量大帐里的人。她的眼睛很亮,透着一股机灵劲,虽只穿着寻常布衣,却显得十分出挑。
这些女孩子都是良人家未出阁的女儿,因为宁军连年守卫边境,许多将士足有五六年不得归家。宁国皇帝袁霍爱惜将士,便下旨可由将士们在边境挑选良人家的宁国女子婚配。海弦便是作为良人家送来参选的其中一个女孩子,她见几名有头脸的将士从帐子另一侧帘子外齐整地走进来,便已迅速地将他们看了个大概。有两人长相不凡,其中一人依照衣着来看,应该是一位将军,英挺的眉目带着几分戾气,不怒自威。
营帐里安静得不闻人声,女孩子们见一群陌生男子站在自己面前,不由皆羞涩地低下头去。海弦按捺住呼之欲出的惶恐和羞涩,不待将军开口,她便道:“将军,我想嫁给你。”
话音刚落,在场的人无不露出讶然之色。海弦心中亦是忐忑不安,仿佛有七八只小兔子在心口乱窜,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心情。她强迫自己抬起头来,好让众人看清她的脸。海弦虽不像寻常女孩子一般皮肤白皙,甚至微微透着些许蜜色,然而她的五官却是十分小巧精致的。她举着眼将他们望住,那一双乌亮有神的眼,煞是惹人怜惜。
将军笑道:“我在家中已经有一妻一子,并无娶妾的打算。”
海弦脸上微微一热,只见几位将士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容或像是怜悯,或像是嘲讽。她仿佛是早已经料到会有如此局面,只是一笑,便又指着另一名容貌英俊的将士道:“那他呢,应该还没有妻室吧?”
营中虽多是男子,常年征战沙场,什么阵仗没有见过。然而面对如此直率的女孩子,依旧不免有些诧异。本是他们选妻,如今倒成了她挑夫了。
被海弦点选的男子叫凌甫翟,是军营里最年轻英俊的郎将,却也是最腼腆的。来边境两年,尚未主动与女孩子说过一句话。因此见如此情形,他不由赧然。他的脸颊立即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红,想要偷偷看她却又害怕着人笑话。只是匆匆一瞥,他便不难发现这个女孩子自是其中最出挑的一个。
有人道:“你倒是会挑人,他可是我们军营里最英俊的郎将。”
海弦听了,嘴角偷偷绽出了一丝笑意,不为别的,只因他是宁国的郎将。
又一人对甫翟道:“你小子艳福可不浅,还没轮到咱们挑媳妇呢,竟被人家先挑了去,还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甫翟本无在边境娶妻的打算,只为过来瞧个热闹。如今被一个女孩子点选了,他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只听将军道:“好一个豁达率性的女子,到也算配得上甫翟了。这门亲事我做主了,今晚你们就拜堂。”
心想着有样貌如此秀丽的女孩子做妻子,到也算不得委屈,甫翟便点头应了。
在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和唢呐声中,两人拜天拜地,又对着京师的方向给皇帝磕了磕头,便被送入洞房了。
将士们在洞房里欢闹了一阵,便又赶去另外几对新人处闹腾了。彼时帐子里只余两人,彼此沉默着,只是偶尔互相偷看一眼。那深褐色的营帐里烛光幢幢,跳跃的光影落在甫翟脸上,仿佛是镀了一层蜜,配上他健康的肤色,越发衬托出他的英俊气质。海弦不安地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两只手紧紧地交握在一起,显得十分紧张。
甫翟亦是有些羞涩的,他的嘴角噙着一抹含蓄的笑,也悄悄看了她一眼,便在杯中倒了酒,将其中一杯递到她面前说:“我们喝交杯酒吧。”
海弦犹豫着接过酒杯,有些生疏地与他的手腕交错。她不知道交杯酒该怎样喝,便把杯子口递到了甫翟的唇边。
甫翟一愣,随后笑道:“交杯酒可不是这样喝的。”说罢便伸出另一只手去握她的手腕。
她心下一紧,慌忙抽出手来,手里的杯盏咕噜噜滚落在地上。米酒撒在地上,醇香的酒味氤氲着,带着些许撩人心神的气息。甫翟放下手中的杯盏,伸手去解她胸前的扣子。海弦反手便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慌忙站起身道:“你想做什么?”
甫翟不禁有些疑惑,捂着脸颊却是和颜悦色道:“当然是行夫妻之礼了。”
海弦显得有些局促,说道:“我们刚才不是已经行过夫妻礼了?”
“我说的夫妻礼可不是拜天地。”说到这里,甫翟的脸顿时殷红一片,就连耳根也是微微发烫的。拜过天地,本就该行夫妻礼,难道不是吗?
对于甫翟的话,海弦并非全然不明白。或者说,她明白,所以更加抗拒。甫翟再次想要为她解衣扣,海弦便下意识又扬了扬手,那一掌却久久不曾落下去。她的手始终高高地扬在半空中,甫翟带着些许诧异的眼神将她望住,口中道:“你害怕?”
她摇了摇头,忽又点了点头,显得十分紧张。
甫翟扑哧一笑,旋即道:“其实我也害怕,毕竟是头一次嘛。”随后他又温言安慰道,“如果你害怕,以后也可以,到底才不过见了一次面。”
海弦再次颔首,甫翟剥了两粒花生到她手里,笑道:“你还没吃过东西呢,我去灶营找些吃的过来。”
帘子一掀,甫翟颀长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月色里。海弦悄悄舒了一口气,飞快地往嘴里倒了两口酒。呵出一口气来闻了闻口中的酒气,只觉得味道不够冲,又连忙含了一口在嘴里。那酒是军营里酿的米酒,她只恨酒味不够浓烈。她见桌上放着一只烧羊腿,那羊腿肉本是充场面用的,并没有烤熟,虽然坚硬无比,却还是狠命咬了一口。
她将羊腿肉在口中含了一阵,才咀嚼着吞下去。再次呵了一口气,只觉得口中膻味甚浓,连自己也有些招架不住那羊膻味。心想着甫翟必然受不得这气味,这才安下心来。
因为军中多位将士同日办喜宴,灶营里的食物自然是不够吃的。甫翟去灶营里为海弦找食物的时候,几个大锅里早已经空空的,只余一点汤底。甫翟拿勺子在汤底里搅了搅,竟连半点肉渣子都不留。他便取了一块用剩的牛肉,切了片,打算为海弦煮一碗牛肉面。
甫翟是快活的,毕竟他娶到了一个顶好看的媳妇。想到这里,他便把一碗牛肉面煮得浓浓的,喷香无比。他端着面走出灶营的时候,听到一顶帐子里正传出女人的娇喘声,那是骁骑校尉的住处。
有两位将士经过,笑着询问甫翟,笑容里带着些许暧昧:“莫不是凌郎将太卖力,凌夫人受不得,将你踹出帐子了?”
甫翟羞赧地一笑,脸已经红得像是熟透的蜜桃了。走去帐子的路上又遇上几个相熟的将士,有人笑他太宠媳妇,有人夸他疼爱媳妇。甫翟都微笑着接受了,口里道:“将来她是要为我生儿育女的,自然是要宠上天的。”
捧着那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进到帐子里的时候,海弦正坐在案边,手里头拈了一块羊肉,正往嘴里送,时不时还呵出一口气来嗅一嗅。甫翟一眼便觉出了她的心思,也不恼,只是笑道:“给你煮了一碗面,趁热吃吧。”
海弦确实是饿极了,道了声谢便呼啦啦吞着面。她开口的时候,飘出一股浓烈的羊膻味,冲得甫翟几乎就要捂住了鼻子。他见她微笑着,那笑容不仅客气,还有些刻意疏远的意味。他们已经拜了天地,总不能就这样相处吧。于是他试探道:“从明天起,你和那些夫人们是要住到军营外面的新帐子里去的,新帐子虽离得不远,但我到底是在守边关,不便常去你那里。”
海弦仿佛悄悄舒了一口气,她点头道:“不碍的。”说着又微微卷起一点袖子,低头吃着碗里的面条。
甫翟先是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随后目光一凛,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甫翟的力道极大,被握着的那只手痛得几乎就要断去。竹筷子被她脱了手,落在地上,发出“嘙”的一声脆响,她的心口也跟着颤了一颤。
海弦拼尽力气想要挣脱出来,奈何甫翟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甫翟气势汹汹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是富源村张家夫妇的养女啊,我进营以前,你们不是就已经打听清楚了?”海弦抬起头将他望住,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
甫翟冷笑道:“为自己造一个新身份,又有何难。”他说着便稍稍松了手,却是将她的手腕慢慢举起来,一直放到她眼前。她的手臂上一个青黑色的小字赫然在目,那是一个小小的“奴”字,在幢幢烛光下显得触目惊心。
海弦试图将它藏起来,于她而言这个小小的“奴”字便是她的耻辱,揭示了她不堪的过去。海弦眼里忽地攒起一团泪,却还是倔强道:“我是瞿国的奴隶又如何,谁说瞿国的奴隶不能够做宁国好人家的女儿!”
瞿国有养奴隶的习惯,富贵人家常会养一些奴隶做最苦最累的活计。为了防止逃去别的国家,他们会在奴隶的身上刻上“奴”字,以明示他们是瞿国的人。甫翟闹不明白,眼前这个人究竟是瞿国派来军营的奸细,还是当真从瞿国逃出来的奴隶。
他见海弦眼里分明攒着泪,却还是拼命紧咬住嘴唇,无论如何也不肯让眼泪落下来。甫翟一面希望她说的是实话,一面又在心中起疑。他虽不信,口里却有些心疼道:“是我失言了,你莫要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