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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涵月从永巷出来,恢复美人身份后,就开始暗中疏离我,转而投奔楚世吟。设计揭穿我和安景尘的事也好,之后永巷的那场大火也罢,杜涵月都有牵扯其中。师父最后一次出现,也已经将杜涵月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我,我对此是毋庸置疑的。
我原想着,既是如此,那楚世吟必然也脱不了干系。那么,她们两个如今应当是同一条船上的人,该是同仇敌忾的才是。然听楚世吟话中之意,显然目前两人的关系并非十分亲厚,确切的说,甚至还有些针锋相对。
这番想着,楚世吟已到了我跟前,她拿眼瞟了瞟我,尔后轻笑道:“这宫中可是有好久没进新人了,如今来了一个,却是个见不得的,呵,也难怪杜美人那么好奇了,就是本宫,也是颇为好奇呢!”
我心一紧,难道楚世吟也想要来一窥究竟吗?她那样的人,向来藏不住好奇,倘或想要知道什么,便是有人阻挠,她也定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思及此,不觉皱了皱眉,复又提高了些警惕,好防着她突如其来掀我帷帽上的轻纱。
“虽说如此,可杜美人难道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吗?”楚世吟却是放开身旁宫人清秋扶着她臂膀的手,随后越过我的身子,往杜涵月面前走近了些,复又接到,“瞧瞧你现在的模样,同鬼魅有何区别?别说你现今跟个鬼一样叫人厌恶,便是还如从前一样清丽脱俗,你也合该想想你自己现在的身份。一介罪臣之女,踏着好姐妹的尸体熬到了现在……你不是最是能忍的吗?这会儿子,怎么就忍不住了?太医可是说了,禁不得风吹禁不得日晒,你便想死,也该安安静静的死在你的飞羽殿里,何故要跑出来丢人现眼,凭的叫人恶心。”
“你……”杜涵月满面煞白,显是被说中了心事,怒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一旁碧鸢慌忙扶住了她,却是被她狠狠甩开了手,只一味的喘息,眼神里满含着不甘示弱却又无可奈何的光芒。
这样的她,叫我心痛的同时亦觉可怜。如果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我又同情她做什么?当初她背叛我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以后的处境,如今怨天怨地都没有用,是她自己选择的,那她必须就得承受。
楚世吟轻压了压耳鬓青丝,冷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怒言,“难道本宫说错了吗?倘或不是本宫念在你身虚体弱的份上处处替你在陛下面前说好话,你以为你宫里头发生的事陛下果然不知道吗?”下一秒,却是转了态度,厉声朝了碧鸢道,“还不赶紧将你家小主带回去,倘或再叫本宫在殿外碰上,仔细你的皮!”
碧鸢慌忙低头应道:“是,奴婢知道了,昭仪娘娘息怒。”尔后,轻拉了拉杜涵月的衣袖,小声劝道,“美人,回去吧……回去吧。”
杜涵月始终瞪着双目盯着楚世吟,在这般被羞辱的情况下,我以为她会出言反击,依着她的性子,必然会的。我正担心着她,然她却终究还是未发一言,就那样被碧鸢连拉带拖的急急离开,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于我的视线中。
杜涵月啊杜涵月,看来你在这宫里当真也是生不如死吧,我看到你这样,心里却隐隐有些疼惜,你费尽心机将自己逼到这般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从前我和你两个人在一起相互扶持的时光,你当真一点都不留恋吗?如今我已无法再出现在你面前,也无法再用自己的力量助你任何,你本就是个蕙质兰心之人,难道就不为自己好好考虑吗?凭着你的聪明才智,想要明哲保身该也不是难事,为何你现今却不懂了?
从我第一次在上林苑中看到她,到之后一同入宫,一同经历身为人母的喜悦,又一同经历丧子的心痛……我自认为自己很是了解她,原来还是看不穿。她所遭受的一切命运的不公我都深感痛惜,然我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帮助她,即便最后我已知道她的背叛,却依旧还是恨不起她来,如今看到如此低卑可怜的她,我还能怎么救呢?
我救不了,我本就不是救世主,各人的命运该由各人自己负责,我改变不了也无力改变。
身为大天蝎的她,表面即便再冷静再漠然,然当世界只剩她一个的时候,那种无助和恐惧才更叫她歇斯底里,我想,眼前的杜涵月便是已经到了绝境吧?眼下我也唯有祈祷,只望她能好自为之。
“多谢昭仪娘娘。”锦绣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方才收了空洞的眼神,随之亦朝了楚世吟微微服了服身。
“哎哟,锦绣姑姑这话说的,本宫不过只是说了几句实话不是吗?哪里有劳锦绣姑姑道谢的。”楚世吟一改方才肃然的脸面,含笑道,“行了,在这耽搁了这么久,陛下那可等急了,还不赶紧去。”
我倒不知楚世吟何时这么好说话了,居然不为难我?复又一想,大约是看宫中发生了那么多的变故,她的性子也有了转变吧?反正不为难我也正合我意,我倒也不必将她想的那么不堪。
锦绣应了下来,我这才随着她往长秋殿去。
这一场闹剧下来,我竟后背发凉,手心冒汗,一股凉风吹起,全身战栗不止。眼望着冗长狭窄被高墙围住的宫道,不觉更添了几分压抑。
长秋殿中,安景凉和我的谈话只说了一半便被急匆匆闯入殿中的奴才打断了,听闻是倾香殿那边出了事儿,哦,倾香殿便是如今宁清月所住的殿宇,当初地宫塌陷后,寒香殿自然是住不得了,故而才将她挪去了隔壁的倾香殿中。安景凉急急的赶去,让锦绣送了我回来,只道来日再议。
尔后自锦绣那得知,原是宁清月发了头疾,疼的难受,太医亦是束手无策,方才来请安景凉。我原还想着,宁清月可是假装的吗?明知我正在殿中同他商议去见宁玄曦的事,她却突然在这个时候发了头疾……可转念又一想,她不是也希望快些解决此事吗?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呢?想来,是我想的太多了,她又哪里有那么多的心计呢。
说起来,当初大大咧咧的我,如今却变得异常小心谨慎,连着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可见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我竟也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宫中消息一向传的快,我自长秋殿回了沁芳阁后,早前在宫道上发生的事就已经传遍了后宫各殿,锦绣只叫我不必理会,我笑笑,并不多言。
我的出现本就已经让众人疑惑,如此一来,那些个猜忌之言便是越发多起来。安景凉将我带回宫中,又不说明我的身份,被以为是他的新宠也无可厚非,却是叫我有些哭笑不得,也好在,再待几日就可以离开了。
这日午后小憩片刻方从屋内出来,便听到几声悉悉索索的谈话声,循声望去,才知是在侧门口,因着那边有一条小道通往后花园,故而平日里也有宫人会经过。
古代深墙再高,隔音效果却始终比不上现代的,是以,在安静无声的时候,一点点的说话声亦是格外清晰。
我本不予理会,只那声音里却间杂着轻微的哭泣声,又听到杜美人三个字,我觉竖起了耳朵,又走近了些许,外头之人的谈话便是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我耳中。
听声音,却是锦绣和碧鸢,而哭泣的那人,显然是碧鸢了。
我一个激灵,难道杜涵月出事了吗?
碧鸢哽咽着声音道:“锦绣姐姐,美人身子日渐不好,前几日又气急攻心,怕是……”
“太医可有瞧了?药呢?可都有吃了?”
听她们的话,看来碧鸢不是第一次来找锦绣了。也是,在这宫里,可还有人会管杜涵月的死活,怕是碧鸢早前和锦绣有些许情分,方才来寻她帮忙的吧?可怜碧鸢这般关心她,她却根本不自知。
碧鸢道:“姐姐也知道美人现在的处境,太医看过一次后就不曾来过,那些药……美人根本不愿喝,她这是凭着自己死呢。”说到此,不免又是一阵抽泣。
我竟不知,杜涵月的身子已经差到了这个地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一心求死的话当初又何必做那些无谓的挣扎?
“你也别太担心了,她既如此怕是谁人劝都没用的。我知道你和她主仆一场,不想看她这样下去,可她素日里待你也不见得好,你何必为她考虑这么多,倒是叫自己伤心难过。”锦绣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忙回了神,复又听了下去。
碧鸢急急打断道:“不……美人她不过是心里太苦,而我又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故而她才会如此,却并不是真心要那样待我的。姐姐知道的,我自打入宫以来,一直过着低卑的生活,自从被派至美人身边后,方才有了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美人待我很好,从不将我当成奴婢。她经历了那么多的事,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在我眼里,她一直是那个心存善念之人,她心里太苦了,却又无处可说,以前……以前皇后娘娘还在的时候,她还能有个伴,可是现在,她真的只有一个人,如果我也不在她身边关心她照顾她的话,那她要怎么办?”
碧鸢的话情真意切,或许她比我更了解杜涵月,她明白她的无奈和寂寞,原谅她的冲动和罪恶,甚至为她的一切罪行找借口,果然是我不够体谅她吗?
锦绣不觉叹了一口气,应道:“傻丫头,恐怕在这宫里,也只有你对她不离不弃了。只是,依她现在的状况,能不能熬过年还是个问题……不是我不帮她,实则陛下根本就不想听到她的名字,陛下不杀她已经是对她仁慈了,倘或有朝一日让陛下知道她所做的那些事,便是她不死陛下也不会留她。”
“姐姐……这件事情我只告诉过你,你可千万不要告诉他去。”
“我自然不会。如今皇后娘娘已经死了,我便是说了也只是徒增杀戮罢了,我又如何会说。所以我才要提醒你,你若当真想要她活的久些,就要好好看住她……”锦绣此话落下,却是一阵沉默,我以为自己被发现了,方要离开,却又听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又接到,“如今这沁芳阁里的玉姑娘是个重要的人,不管今后会不会留下来,你且告知杜美人,万别再来惹她,倘或叫陛下知道,那她就当真死无葬身之地,便是赔了你这条命,也救不了她。”
恐怕锦绣是不知我和安景凉私底下的交易,居然连着她都以为我是那样的身份,也难怪别人的猜忌了。
“是,我知道了,我会好好看着美人的,不会再让她离殿半步。”
锦绣舒了一口气,道:“既如此,那你就先回去吧,省的她到时又要在殿中发脾气……你放心,下午我会去御药房支取人参当归,晚间就给你送来。你也想想法子,让她喝下去才行,倒别浪费了你我的一片心。”
只听扑通一声跪,碧鸢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多谢锦绣姐姐,我替我家美人谢过锦绣姐姐了。”
“你快起来,我能帮的也只有这些了,你也放宽心,她是死是活全看天意,你已仁至义尽,已经很好了。行了,你快些回去吧,玉姑娘也该醒了,我也得回去了。”
碧鸢方才又道了谢,哽着声音离去。
只听锦绣的脚步声响起,我忙转身回了屋中,躺回床上假寐起来。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个中滋味混杂其中,莫名难受。
只听碧鸢那几句,我也已经大致了解杜涵月此时的身体状况,当初小产之时她就没好好保养,尔后又困在永巷,整日里满腔被仇恨和心痛填满,身子如何会好?如今更是一心求死,可见,果然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我却不明白,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道这便是她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