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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过屋前的小径,那声音自转角处传了过来,我信步而去,却像是着了魔似的停不下来,直到转过角门,方才看到前方亭廊下有两名戏子,着着长衫,白面粉妆,低吟对唱着。那字字流转之际尽是凄凄楚楚的哀思,不觉叫听的人也倍觉感伤。
我倚坐在角门边的石头上仔细听着,虽听不明白讲的是什么,只从哀怨的曲调以及青衣婉转的唱词中也当知道定是个悲伤的故事,复又想起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不觉悲从中来,竟恍然不知的泪流满面。
“姑娘叫我好找,怎么一个人不说一声就跑来这里了?”正思绪万分之时,耳畔却是传来熟悉的呼声,不用回头就知是司雁了。
我忙偏了头,复又抬手将面庞泪水拭去,这才问道:“此处怎么会有戏子的?”
司雁立在我身侧,恍然道:“哦,姑娘怕是不知,我家姑娘在染香阁便是唱曲儿的,大家都称她云娘,她可是会唱很多戏呢,尤为出众的便是昆曲儿,但凡江都城的人,还没人不知道的。如今她不怎么抛头露面,便是收了些孩子,教她们唱曲儿,今儿个正巧,是他们练曲儿的时候,倒让姑娘碰上了。”
我有些吃惊,竟不知檀云还有这本事,侧头又问道:“那你可知,他们在唱什么?”
“这我就不知了。”司雁应了声,大约是见我不说话,半晌后便又开口道,“姑娘回吧,天快暗下来了,仔细着了凉。”
低眉揉了揉手臂,道:“坐了这么久,倒果然有些累了,那就回去吧。”
“是了,回去也好喝药,倘或再喝几日,身子好起来,姑娘再出来走动罢。”司雁说着上前来扶了我起身。
我恋恋不舍的回头又朝了那边望了望,心内却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思,一时之间无法排遣。
翌日,宁玄曦果然离开了,临行前只派了小厮告诉了我一声,连着面都未见。又听司雁说檀云回了染香阁,怕是有几日不能回来,且让我好生养着,倘或有什么事便让人去告诉一声。
我想着宁清舞还在这园子里,又忆起早前宁玄曦说的,心里到底有些放不下,便是在午后打发了司雁去替我传话,不过片刻司雁便回了来,一并带来的还有宁清舞不在的消息。
我默叹了一口气,看来大家都忙得很,倒是只有我一人,寂寥无奈,凭的白白浪费了大好时光。
“昨个儿我瞧姑娘好似很喜欢听戏,眼下姑娘无事,不如便去听听那几个孩子唱戏吧?”司雁替我拢了拢肩上的外衫,许是见我干坐着劳心伤神,便是出言建议道。
“他们今日还在吗?”我只盯着外头的落叶瞧着,也不回头也不起身。
“是了,因着再过几日,染香阁那会来贵客,点名了要听戏的,我家姑娘这才吩咐了他们好好练习。”
我倒有些诧异,这染香阁本是个烟花之地,怎也学起了这般文雅之事,昆曲儿入了这污浊之地,可还有几分清净呢?然这话我却也不能当着司雁的面说,到底檀云还是染香阁的人,我这么一说的话,岂不是也将檀云骂了进去。如今我沦落到这般田地,便是昔日再心高气傲,眼下却是不敢了,我又清白到哪里去呢?
“姑娘,又在想什么了?大夫说了,姑娘得放宽心才是,老是思来想去,身子又怎能好呢?”司雁将一杯热茶递于我手中,复又道,“待得三爷下次回来,倘若看到姑娘还是这个样,还以为是我们不尽心呢,姑娘好歹也想想自己,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我又哪里不好了,偏你来这么多话。”我轻抿了口茶水,反驳道,“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故人来了,从前她在我身边,也总怨我这个、说我那个,那时候我还觉得她太过罗嗦,如今她不在了,却又凭的想起她来。你这样子,倒是同她有几分相像,看到你,我便忆起她来,心里怎能好过。”
“我虽不知姑娘说的是谁,可想着,她在姑娘心里定是占了很重要的位置,我和她的心一样,只盼着姑娘好。倘或,姑娘因为我才伤心的,那我便是换个人来服侍姑娘,到底姑娘的身子要紧。”
“你又理解错了,我不过只是这么一说,哪里就要换走你了。我只觉得从前我对她不住,如今看到你,越发的内疚起来,倘或不是我,她也不会死……”忆起青烟来,不觉清泪下滑,心里的苦涩越发的多起来,她冤死的仇我还没有报,黄泉路上倘或碰到她,我又该怎么说呢?
“姑娘……”司雁皱着眉头替我拭了泪,“我服侍姑娘已有多日,姑娘心里的痛我又哪里感受不到。劝姑娘,姑娘也只是一味的憋在心里,不劝姑娘,只看到姑娘这般,心里也难受。不管先前发生些什么,这都已经过去了,姑娘能做的就是好好往前走,斯人已逝,再多的悲痛也无济于事啊,倒凭的叫身边的人担心,姑娘可觉得就对吗?”
我抬了泪眼去看她,生生说不出半个字来,司雁又道:“姑娘只看到自己心里的痛,却看不到别人的痛吗?莫说我跟这院子里的丫头还有我家姑娘,姑娘只想想三爷,他又何曾好过,只在姑娘面前不表现出来罢了。再说四爷,她对姑娘的好,姑娘也看不到吗?五姑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面上冷冰冰的,只私下里却也在询问姑娘的身子好了没有,今日不在,怕是出去给姑娘买好吃的了。”
司雁说的我又何尝不知道,便是如此,我才更加难受。他们待我的好,我又该怎么报答呢?
“你说小舞出去给我买吃的了?”想起宁清舞那日在我床前骂出那些话之后就不曾再同我打过照面,我原还想着她定还在生我的气,只竟不知她私底下原还是关心我的,诚如宁玄曦所言,她只是在跟自己生气吗?她没有气我吗?
司雁含笑道:“昨儿个晚间姑娘不是提起想吃些枣泥糕吗?偏巧叫五姑娘知道了,今日一早待得送了三爷离开,她便出去了,依着我对五姑娘的了解,怕是果然自己去买枣泥糕了,姑娘若不信,越性等等,可瞧着那边会不会送来。”
提起宁清舞,司雁面上满是笑意,“说起来,五姑娘却真真是个好人,我和她认识的时间虽不算长,可每回她得了什么好东西,总会拿出来同大家一起分享,也不管咱们是丫头她是小姐,倒是比丫鬟还要淘气。从前三爷在的时候,她还收敛些,但凡三爷不在,她就跟个疯丫头似的。”司雁顿了顿,收了嘴角笑意,又接到,“倒是第一次看到五姑娘生气伤心的,可便如此,她也只是生闷气,从不将这些气撒在丫头们身上。”
我也算了解宁清舞,在我看来,她果然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在安景尘这件事上,是我隐瞒了她,是我对不起她,如今便是安景尘死了,我才更加不晓得该同她说什么。道歉的话,岂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又有什么资格和她说道歉的话呢?
“那待得她回来,你告诉我一声,我去找她说说话。”
“正是了,姑娘这么想就是了。如今这园子里也就你跟五姑娘两人,你们要是还互不相见的,岂不是太寂寞了些吗?”
我点头轻唔了一声,复又想起她方才说的,便是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那几个孩子还在园子里练戏吗?若不,你就带我去看看,也好打发些时间。”
司雁自是应了,替我披了件外衫,才引了我前去。
还是昨日的角门外亭廊中,司雁将我领至亭中坐下,又沏了茶,尔后立在身侧不再作声,只细细的听着。
“你且去问问,他们唱的是什么戏?”听了半晌,没听出个明白来,便是遣了司雁前去相问。
不过片刻,她便回来了。“乃是浮生若梦。”
“讲的是什么?”
“说是舞姬之女和白面书生的故事,其中细节却是太多,一时没记清,只大约是说郎君虽未负心,却生来软弱,便是想要成全这般美好姻缘,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最后只能含恨而去,凭的叫人既无奈又伤感。”
我突地想起临川四梦来,这情节却是同紫钗记中的霍小玉和黄衫客的感情之路有几分相像,这么一想,便是恍然想到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和柳梦梅,以及西厢记中的崔莺莺和张生,一抹愁思立上心头。
“你可知道西厢记吗?”
“如何能不知呢,从家我家姑娘还唱过的,但凡听的人,无不被感动落泪的。那样的感情实在太羡煞众人了,倘或天下所有有情人都能同莺莺和张生一样,终成眷属,那可就太好了。”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低了眉,轻叹道,“丽娘同莺莺一样,虽经历坎坷,然最后还是能和自己心上的人在一起。这世间,却再无这般美好的感情,浮生若梦,又哪里是梦,倘或只是梦,又哪里来的悲伤,哪里来的无奈,这份哀思,却能叫人生不如死。”
“姑娘在说什么?”
倘或老天当真怜惜我,那可否让安景尘同丽娘一样,起死回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