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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拈雨楼。
夜风起,洁白的蛟绡纱在风中凌乱着,放肆地舞动。
漪素隔着重重绡纱静静弹琴,眼在弦上,心,却早已飞到那个独饮的男子身上。
她多想抚平他眉间的川痕,她不喜欢看他一个人独品伤痛。
她能做的,只有默默陪着。这琴,她亦用了十分的力气来弹……
司马羽上一杯接着一杯,却丝毫不见醉意,他苦笑,这醇熙难道也变淡了么。
迷迷糊糊中,他似回到了少年时,那时,这万里河山一片硝烟,路上流民四处逃窜。
他一个人从南到北,仿佛命运的牵引,他在此处遇到了他们,还是孩子模样的柒弄与黎鸢。
他停在他们睡的街角,他不明白,为何如此战乱的年代,他们却依旧睡得那般安稳,仿佛多年前自己熟睡在母妃的怀里。
那个像哥哥的少年先醒了过来,警惕地盯着他,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少年。那个小女孩儿也慢慢转醒,迷茫地看着自己的哥哥。
他不禁看进他们的眼里,那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即使他们饿着肚子,衣不蔽体,却依旧相互依偎,不离不弃。
他向他们递去两个雪白的馒头,却未见到意料之中的喜悦。他愣神地看着他们,哥哥只是防备地看着他,眼里虽有渴望,却未曾伸手,妹妹则是乖乖躲在哥哥身后,不看那馒头一眼。
那年,司马羽上十七岁,他们不过十五岁的年华。
转眼过去那么多年,曾经志在四方的少年已变得沉稳内敛,只是那满腔热血却依旧未曾褪去,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深刻了。
昨夜小楼又西风,夹着微雨,打湿他的半边袖袍,他就在这楼上呆了一夜,而那个温婉清莲般的女子亦是陪了他一晚。
美丽的少年此刻静静地躺在床上,细密的睫翼一动不动,几乎感觉不到他活的气息。
司马羽上坐在塌边,沉默地看着他,他还记得他被暗卫送回时的那满身鲜血以及那支血淋淋的断臂,那鲜红的血液,看不见的容颜,顿时仿佛给了他脑袋重重一击,他似乎可以听见脑中轰隆隆的响声。
那画面记忆犹新!
那个夜震惊了朝华,从未战败的乘风卫败了,两万乘风卫东军几乎全部殉国!东将柒弄至今生死未卜!
毓升殿。
司马凛朔静静坐在案前,沉静的眸子一动不动,得知乘风卫东军阵亡的消息之后,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快意。
昨夜听暗卫汇报,说是羽王一夜都在饮酒,最后醉倒在拈雨楼。那一刻他仿佛亲眼看到了他眼里的伤痛,是啊,都是他,是他命人拦截了本应飞往南方的信鸽,是他借薛家之手除掉他的东军!
可是如今为何他却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朕做错了么……”
他喃喃问着自己,可谁又能说这是对是错……
壬寅四年八月底,羽王麾下乘风卫东军尽数灭于马尾峡,史称“平南之祸”。
——《兴祈史-平乱篇》
随着东军的惨败,继而接手平定南方的是黎鸢与裴綦。
夜幕初上,梅州灯火连绵,在这万山之中,点亮了一片尘世。
山头。
“谢谢。”
黑暗中,裴綦的眸子微微动了一下。
“嗯。”
“为什么要来,你不怕么?”裴綦微微一笑,纵然她看不到,“因为我爱凑热闹。”
黎鸢这些天第一次有了想笑的感觉。
裴綦眸中的温柔浮起,他怎么能够告诉她,他是因为她才来的。
黎鸢垂眸,心早已飞到朝华去了,此时多想看看他啊。
夜幕下,两人都想着自己心中的人,只不过不同的是,一个远在千里之外,一个就在眼前。
或许黎鸢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一个人,为了她,冒着不会骑马的危险从江南赶到梅州,只为了保护她不受伤害。
梅州城内。
“如今乘风卫东军已不复存在,只要能够将南军除掉,这兴祈江山还不是我薛家的!”
金鹤却还在神伤,他的两千余狼就这样被尽数烧死!这叫他怎能不气!
薛涛过去安慰道“金老莫要担心,等火老将北方占领之后,定会替你物色一批北方狼,南方的狼不够凶狠,才会尽数死于敌手,若是您手中控的是那北方的狼种,定叫他兴祈俯首称臣!”
金鹤表面微笑致意,心中却狠狠骂着,金木水火土五宗自古以来就不和睦,火炎会帮他找北方狼?简直笑话!
金鹤眸中阴狠闪现,他定要杀尽这兴祈小儿,替他的狼报仇!
梅州位于莲花山北麓山腰,地势稍平,山下是狭长的平原,西部有一条东江直通瑞金。瑞金一过便能控制整个南方。
黎鸢紧紧盯着那道狭长的平原,计上心来。
遂与几名副将讨论起来,裴綦在一旁无事做,索性偷偷看她,她皱眉的样子,驳斥的样子,深思的样子,都深深刻进他的心里。
许久之后,听黎鸢一句“就这样做!”裴綦忙回首盯着手中的书,眼神却四处游离。
黎鸢来到他身旁道“裴大人先回帐中休息吧,我们怕是还要商议一会儿。”
裴綦知道他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点点头离去。
黎鸢蹙眉深思,她怎会不知道他的偷看,他对她的那些……只是,她心中已有人住下了。
已是午夜,黎鸢终与他们商议完,正欲洗漱整理,却见一人挑帘而入。
裴綦端着一碗粥笑道“见你商议那么久,想来应该会饿吧,所以我……”
“谁让你做这些的!”黎鸢厉声怒道。
裴綦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军中有军中的规矩,倘若军中将士都如你这般随心所欲,那我南军还有何秩序!”
裴綦低眸,嘴角缓缓垂下,是他妄想了。
黎鸢转身,背对着他,冷冷的声音不带丝毫感情,“明日你就随乘风暗卫一起回京吧,战场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裴綦蓦地抬头看向她,她……是觉得自己多余了么?一丝苦涩蔓延嘴角,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呵呵……
看着她挺直的背影,仿佛隔着厚厚的寒冰,冷的他颤抖。
“好。”
衣料摩擦的声音渐渐消失,黎鸢缓缓转身,眉宇成川,眸子一片漆黑,这样做……是对的吧。
翌日,云霞卷日,慧风和畅,裴綦默默翻身上马,不由地苦笑,自己真是与马结缘啊。
侧目望向她所在的帅帐,未有人出来,心仿佛又冷了几分。
马蹄北去,他的心却留在了这里。
山腰上,金色的盔甲泛着柔柔的光芒,黎鸢默默看着那个绝尘而去的男子,“你会找到比我好的……”
回到营中已是中午,吃了饭,便去往练兵场,正听到一人在讲当年收复北方的战争,黎鸢索性环抱着双手靠在柱子旁兴致阑珊地听他诉说那一个铁马金戈的年代。
“……当时羽王所率领的乘风卫九万余众,正陷入没有粮草的困境,只听得羽王激昂说道‘没有粮草,我们照样歼灭敌军!’随后,羽王与东南西北四将带领众人挖树根野菜吃,喝着河沟里的水,硬是扛过了一个月,深入虏庭,歼灭敌军十一万,收复北方二十四城!……”
黎鸢微笑着,正如当年那般,即使那时饿得提不起兵器,却依旧很开心。她无奈地摇摇头,怕是她的一生就要在战场上度过了。
有眼尖的人瞧见了她,忙收敛了一脸笑意,正襟危坐,南军治军严格是出了名的,片刻的功夫,人群不再有一丝杂声,将士们站的整齐有力,似乎刚才高谈阔论的人根本就未出现。
黎鸢沉稳有力的步子一声一声地敲击着众人的心脏,汗缓缓从额上滚落,却无一人敢擦。
黎鸢站定,看着他们缓缓开口“刚才是谁在军中讲故事的!”
一人缓缓站了出来,低头答道“回将军的话,是我!”
众人忐忑地盯着地面,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前面的女子散发的强大威压快要将他们击倒。
“叫什么名字?”
“回将军的话!小人曾旭!”
黎鸢嘴角隐有笑意“那么曾旭,本将命你继续讲下去!”
那名名为曾旭的将士蓦地抬头,满眼不可置信。
黎鸢微笑颔首,顺便盘腿坐在地上道“开始吧!”
众人才反应过来,顿时欢呼声一片。
黎鸢看着众人的笑脸,眼里笑意加深,或许偶尔放松一下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