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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刚才,言溯才陡然发觉,这原本就不是密码。最简单最常见的东西,被套上密码的标签,生硬地去解剖,当然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可如果真像他推测的那样,那么……他转眸,静静看着甄爱,她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登记员填写表格……那么,她就骗他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
黑美人拿着笔刷刷填写完,抬起眼皮问言溯:“你呢?”
“和她一样。”
言溯回答得毫不犹豫,说完才发觉这样的气氛很微妙,她兴冲冲地负责挑选,他不表示任何异议,就像对妻子顺从而又听话的丈夫。
呵,他淡淡一笑。
回程的路上,甄爱依旧心情不错,靠着窗子画圈圈。而言溯的表情平静得完美,看不出半点儿的异样。
甄爱犹自不觉,轻松而开心地说着几号几号要去哪里哪里服务,言溯安静地听着,等到她停顿的时候,冷不丁说:“密码我已经想出来了。”
甄爱小声惊呼:“这么快?”
她的心突然振奋起来。
等了那么久,终于出现曙光,终于可以沿着哥哥留下的信息一路走过去。仿佛直到这一刻,她的人生除去研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目的。
很多话到嘴边,只说:“谢谢你啊,言溯。”
言溯没有回应。他当初想过,密码解开的那刻,他要认真观察甄爱的表情,欣喜、激动、崇拜……
可真到了这一刻,他固执地望着前方,弯了弯唇角,“我没料到这个密码这么简单。或者,不能称之为密码。”
他微敛眼瞳,透过后视镜看甄爱一眼。
甄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哥说了,只要多看书,我就一定能解开。可我看了好多书,还是不懂。”
言溯听完,更加确定他的答案是对的。
他也笑笑:“你哥哥还告诉过你别的事吧?”说罢,他再度看她一眼。
甄爱察觉到不对。从刚才开始,他的话怎么都有欲言又止的意味。而她认识的言溯不是这样。
言溯见她僵直了身子,心中一刺,收敛了笑容:“你给我的这些,并不是它的全部吧?”
甄爱一抖,早该料到他会看出来的。
她蓦然想起了哥哥的话:只要多看书,你自己一定能解开。可如果你解不开找人帮忙,帮你解密的人说它很简单,怀疑这不是全部,那很有可能他成功地解开了第一步。你再用我教你的方法继续后面的步骤。如果你信任他,就和他一起解密;如果你不信任,我依旧相信你能解开剩下的密码。
甄爱心里一个咯噔,以言溯的聪明,他既然能看出密码,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意图?
“你哥哥很聪明。他说,这是一个密码,谜底是地点。他误导了所有专家用专业的解密方法去分析,越走越远。同时,他还隐瞒了一个事实,解开这个密码需要不止一个步骤。”
甄爱听着他的话,脸色微白。言溯说对了,这就是她和哥哥之间才有的默契。
“根据这个密码直接分析出来的几十个地址全部都是假的。第一步的正确答案并不是地点。但只要第一步的结果出来,你就有办法解开。”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眼瞳中流转,看不出情绪,“我想知道,如果我告诉你第一步的结果,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对我说密码解不开了,然后自己偷偷地去处理?”
甄爱没料到一切都被他看穿,她尴尬羞愧,不敢看他,望向外边,小声道:“对不起,我隐瞒了你。”
言溯清淡道:“不要紧,那是对你很重要的秘密。你很小心,所以有所保留有隐瞒都是应该的。”
他头一次这么善解人意。
甄爱心底发凉,惶惶地看他,他看似很大度,眼底却没有半点儿暖意。
甄爱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说出实情,言溯也一定会帮她。
可偏偏她说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偷偷隐瞒了一部分。
她低下头:“你想怪我,就说吧。”
言溯很平静:“不想说。”
“为什么?”
“慎行谨言。”
甄爱瞬间像是大冷天光脚站在冰天雪地里,她望着路边茂密的绿色,心底荒凉得像冬天。她再也坐不住,望见前边快转弯了,忙说:“就到前面的银行停吧,我要去办点儿事。”
言溯把车停在路边,甄爱边解安全带,边低声说:“你先走吧,我过会儿坐出租车。”
言溯扭头看她:“我等你。”
“不用了。”甄爱极力笑笑,一心想要下车,偏偏安全带扣像是和她作对,怎么都解不开。她又急又愧,脸都红了,使性子似地握拳,狠狠捶了那带扣一下。
很熟悉的白皙手掌伸过来,错擦过她的手背,微凉。他欺着身子,手指一动,安全带就弹了出来。
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侧脸,清俊的,淡漠的,没有表情的;她愈发无地自容。不等他坐好,她便推开车门,飞也似的窜逃出去。
言溯抬眸,望着满是枫树的街道上她飞奔而去的小小身影,蹙了眉。体内充斥着说不出的懊恼与挫败。分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
理智上,他很清楚她谨慎而警惕的个性,以及她天性的不安和怀疑。可情感上,他却还是莫名地生气,气自己为什么得不到她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情感,呵,真可笑,他什么时候会从情感上考虑问题了?
但现在,她也是敏感的,内疚又惭愧地跑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莫名烦躁又不安,胸腔鼓动着抒发不出的闷气,抬手一拳就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砸完又愣住,他为什么要生气?
一拳下去,碰到车灯开光。他顺着淡淡的光线看过去,路牌上灿烂地写着maple street枫树街。甄爱消失的地方是枫树街13号的银行。
这个地址好熟悉,甄爱哥哥的那个密码,解出来的几十个错误地址里,就有这一个。
言溯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推门下车的瞬间,一连六发刺耳的枪响穿过街道上茂密的枫树林,一群群飞鸟展翅直冲蓝天。
一秒钟后,警笛大作,刹那间又是一声枪响,尖叫惨叫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银行门口的人疯也似的四下逃散。
言溯的心狠狠往下沉。
枫树林里落叶窸窸窣窣,鸟儿成群狂乱地飞舞,他一阵风似的朝银行奔跑去,风衣在落叶飞鸟间拉出一朵黑色的花。
甄爱失魂落魄地跑进银行,心情跌落到谷底。
她一开始就是那样打算的,等言溯解开第一步,她就用哥哥给她的密钥完成剩下的步骤。起初,她的确不信任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现在,她信任他了,却又不舍得把他牵扯进来。
他那么聪明,把她的心思和企图看得一清二楚。他肯定生气了。
她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遵循“谨言慎行”的戒律,他一定会绷着脸,傲娇而认真地宣布:“甄爱小姐,你从此失去了我的友谊。”
她停住脚步,脑子里幻想着他的脸色和语气,心情分明很沮丧,却又很想笑。
他一定会在外面等她,还是快点办完事情,回去和好吧。
上午11点,银行里很多人。甄爱在前台登记了名字,瞥一眼服务员的登记册,分了好几个类别,甄爱来办理的个人密码保险箱业务,前面还有十几个人。个人密码保险箱业务,流程复杂,一人平均耗时十几分钟,她估计要等到下午。
唔,要不现在请言溯吃饭去吧。
请他吃好吃的,他就不生气了呢!
可她还来不及转身,就察觉身边的空气发生了变化。
起风了。
有什么比声速还快的东西嗖嗖一声从她耳边飞了过去,几乎是在同一刻,震耳的枪响在耳膜边爆炸。
一切似乎发生在千分之一秒,众人尖叫,柜台那边纸币翻飞。
一个男人嚣张而散漫的命令声在整个银行回荡:“On Your Knees! (全都跪下!)”大厅内所有的顾客依靠着本能反应,瞬间全部跪伏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甄爱第一反应却是回头。
逆着光,那人宽臂窄腰,穿着灰t恤宽腿裤,左手随意地插在裤兜,右手单手拿着一柄冲锋枪,直直地对着甄爱的这个方向,就像是瞄准了她似的。
两人仅隔着二三米的近距离,甄爱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全身僵硬。
男人面庞干净而俊朗,举着枪,有力地立着,像一尊雕塑。衣衫很薄,裹在肌肉流畅的身体上,挺拔而带着运动的美,甚至可以用性感来形容。
甄爱一动不动,现在下蹲来不及了,反而会因为有所动作而触发持枪者的反应。
可她出奇地并不害怕,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因为和言溯一起,她没有带枪;但生性警惕的她带了神经毒素试管针,只要有机会接触到面前这个人,她就可以将他一击毙命。
如果他只是抢钱,她会袖手旁观。毕竟用毒素杀人容易,事后的麻烦却一堆;可如果他要杀人,那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还想着,那人身后的阳光闪了一下。门厅内的银行警卫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一面瞄准这个入侵者的背后,一面对甄爱做了一个下蹲避开的手势。
甄爱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嗓子眼,随时准备趴倒。
可一声枪响,倒下去的却是拔枪的那名警卫。开枪的是另一个警卫。
两名中有一个是抢劫犯的同犯!
出现了两个犯人,甄爱的计划尚未成型立刻泡汤。
警卫右胸口中了枪,鲜血瞬间染红地面,他痛苦得龇牙咧嘴,躺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抱头跪在地上的人们见状,吓得更加不敢乱动,有几个年轻的女子失声抽泣了起来。
大厅中间的那位男子巍然不动,表情极度冷漠,看了甄爱一眼,突然举起枪朝天空开了一枪。靠近门口的巨型大吊灯被打断,直线滑落。成千上万块细小的玻璃坠落地面,在震耳欲聋的轰响中,砸得只剩粉末和骨架,斑驳狼藉地拦在了玻璃大门口。
甄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但砸飞的玻璃片明显比她快。
好几片碎玻璃从她身体各处划过,有一块甚至擦过她的颧骨,脸上刀刻一般的疼。她一脚踩在玻璃片上摔倒在地,又是几片玻璃刺进手臂手心,痛得像是被扎了无数根针。
她疼得心发颤,却咬着牙没发出一丝声音。
枪声消弭的一瞬间,空旷的大厅里陡然警笛大作,红灯闪烁——有银行职员摁了报警器。
“Fuck!”
甄爱听到身边有个蹲着的顾客咒骂着站了起来,她狠狠一惊,刚要爬起来去拉他,却没想那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转身冲穿警卫服的歹徒喊:“Arch!”
叫Arch的假警卫哗啦一声拉开桌子抽屉,喊了声“Jack”连着扔了两把枪过来。那声音粗狂豪放,就像银行抢劫是闹着玩儿的。
顾客里面竟然还有一个同伙!
甄爱仰起头,眼睁睁看着两柄枪从自己头上飞过去,落在那个叫杰克的年轻人手里。
杰克很熟练地一手把手枪别在腰上,一手抓起狙击枪瞄准银行柜台对面墙壁上的红色警报器,子弹飞出去“啪”的一声,警报器碎裂成粉末。
甄爱吃惊地看着,心中一沉。
隔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警报器半径不到4厘米,这个人枪法很准。
不对,有哪里不对。
粉碎了警报器,世界安静了。
杰克两三步跑上去一跳,轻轻松松跃到柜台上,双脚与肩同宽,稳稳立在那扇破碎而洞开的窗口前,抱着狙击枪扫视一眼里边缩在角落的两三个柜员,一字一句道:
“他妈的谁摁的警报器?”
这一句话让整个银行鸦雀无声,先前几个抽泣的女顾客全惨白了脸,惊悚地望着那个高高的立在柜台上的地狱修罗。
话是平淡无奇,却在提醒所有的人,他要杀人了。
柜台那边的职员吓得魂飞魄散,没人敢承认。
杰克笑了:“不承认我就把你们全杀了。”说着就抬起了枪。柜台那边一阵恐惧的尖叫和窸窣的躲避声,而与此同时,这边的人全痛苦地捂住耳朵。
甄爱的心陡然间一抽一抽地疼,为下一个可能死在她面前的陌生人。
可他举枪的那一刻,陡然一个颤抖而坚韧的女声传来:“是我摁……”话音未落,一连三发枪响。
鲜血溅在柜台的玻璃上,像盛开的红梅。
“瑞秋!我的天啊!不!”死者的同事悲恸地低声痛哭,又不敢放声,哭音压抑得像鬼叫。
外边的人质一片死寂,纷纷沉默地闭上眼,便是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落。那是有怜悯之心有良知的人为同类的善与恶而落泪。
甄爱死死地盯着玻璃上的血滴,眼睛顷刻间红了。
为什么人的生命那么脆弱?为什么人要屠杀自己的同类?胸腔中涌动的悲愤和痛苦像是要爆发前的火山,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她双手紧紧握成拳,手指似乎要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她恨不得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就是只懂以暴制暴怎么样。
银行里开着通风换气扇,把试管针砸开在地面上吧,让他们都去死!都去死!
可偏偏该死的,这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杰克不为所动,从Arch手里接过大袋子扔进柜台那边,手中的枪冲里面的人晃了晃,“你们几个,赶紧把钱都装进去!”
而这时,警笛声再次响彻天际——从银行外边传来的。
甄爱立刻回头。银行门口在一瞬间被防暴警察围住,一个个端着枪械,枪口全瞄准了银行内部,等着上级指令。
甄爱愣住,不可能!
刚才银行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多不超过50秒。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防暴警察是从哪里空降的?
银行的玻璃大门口空空的,被巨大的破碎吊灯架子拦着。刚才那个拿冲锋枪的,已经不见踪影。甄爱四处看,发现他早就泰然自若地指使着人质互相绑上绳子,沿着大厅围成一大个圈。
他在用人质做掩体,以免外面的警察开枪射击。
相比他的淡定,另外两个就有些慌了。
Arch一边跟着他赶人质,一边问:“King,警察怎么来这么早啊?”
被叫作的King的领导者根本不搭理。
杰克是三个人里最小的,年轻气盛,骂道:“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最近这些狗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甄爱再次发觉不对,这个抢劫案不对。
正想着,King突然拿枪指了她一下,那双眼睛非常空洞,没有装任何情绪。甄爱觉得这人太古怪了,而旁边立刻有个女生过来,拿绳子把甄爱的手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