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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历256年,冬至,敦煌安西府
成车的胡罗卜、白萝卜从都护府角门进,邢管事清点着从集市上采买的菜蔬,或晒或渍,一个冬天到元宵府里近二千人的吃住都靠这段时间储备,这段时间每天都有大堆的食材进府。
“您老也不嫌麻烦!”送菜的采买脸上笑着,很有几分为她心疼的样子。
“府里一人司一职,累错十次贬一等,累功十次赏钱一万,你这老滑头替我挑些好货,莫不是这城中还有胜过都护府的主家?”邢管事将掰开有些空心的白萝卜丢给买办,顺势敲打了他一番。
“这时节实在免不了,这赏钱这般巨大,这银子还不花的堆山填海一般!”买办避而不答,为这巨大的花费惊讶,大宣银贵,一万钱足够这城中中等人家一年的开销。
“那可不,安东的珍珠,杨西的茶园,可都是我们家的本钱,”邢管事十分自得,在这大宣三品以上的大官中,有林家这样家资的屈指可数,有钱有势,说的就是他们家了,“饶是如此,主母不是奢靡的性子,造桥铺路,造林修田都做了,府里管事不过十数人,一年几十两金子,算不得什么!”
“上次托您老的事儿怎么样呢?”采买陪着小心,年初主母收了个雇工做义女,我们坊里的曹别驾可是三番四次的叫我去问话,有意他庶女赶这个巧宗儿,她进来了,什么好处都好说,人不为那份钱!”
“可不成,”邢管事叹叹,“这里面的事儿也不外乎你们这些人不知道,元宵里主母们身边服侍上百的人,独她一个细致,看一个舞蹈动作就觉察出不对,那是都督认可的救命恩人,也因这个,府里如今连庄子上的佃农都不雇,入府既是贱籍,更别提外人了。”
“多好的机会啊!”采买艳羡着,却不敢多言府上的是非。
安西大都督府占地极广,它集合了前衙和后院,是敦煌城最大的建筑,不算办公人员,光是府里府兵就有500人,每天大厨房用的菜都山一般。
因主母年初揽过外院的厨事,大厨房就设在西角门进去二门处新打通的一个跨院里。
邢管事将菜蔬送进府,同厨房蔡娘子办了交接,便有二十几个婆子丫鬟将车上萝卜卸下来,洗、晒、切。
院里大条案上,洗净的五头汤猪,十几只青羊,家汤羊排在那里,五个厨娘将猪羊排剁成小块,院中央灶房下十口大铁锅由才留头的小丫鬟们添着火,有两口正卤着杂碎。
沸腾的开水中撒了些许盐,姜块和团成团的沙葱,不时的有厨娘将斩好肉分开倒入,时不时的撇去浮沫。
正堂里大案板上,五个澡盆那样大的盆里醒着面粉,两个白案厨娘不时的将醒好的面团揉一揉,切成小剂子,稍一揉捏就是一个个圆胖的馒头堆满了笼屉,两个学徒的大丫鬟不时的从锅上架下笼屉,将一个个蒸好的掺了高粱糜子的三和面馒头捡在铺了干净麻布的箩筐里。
这样的事儿她们要做一天,今天因为要做饺子,她们的任务稍重。
蔡娘子坐在廊下捧着一碗奶茶喝着,笑道,“这主母体恤,今儿饺子管够,忙过今天,明天且歇去。”
都护府人口简单,兵士不挑,到冬日,俱是清一色的三和面馒头、烧饼加大碗的萝卜骨肉汤配酱菜,倒让他们这些东来的厨子无用武之地。
“好嘞!”众人大笑着,今儿包的饺子,别的不说,她们大厨房一人包一碗两碗回家是轻松的,家里都不用开火了。
一时蔡娘子饮完茶,到了东厢小灶,姜撞奶已经成型,徒弟也将菜蔬洗净切好配好,她系上围裙攀搏,双手翻飞,一道道精致的菜肴装进食盒,由侯在二门处的小厮骑马飞送至各院。
邀月轩的小室中,丫鬟从攒盒中取出吃食,两碗姜撞奶,两碟奶香老虎馒头,一碗地三鲜,一碗醋溜白菜,一碟炙羊肉,一碟拌银牙,一罐干冬笋杂菌汤,林熹同萧宏各自端碗快速的吃着各自的晚餐,今天是冬至,学里放了假,他们早上却须学舞,下午要学乐理乐器,作为大宣的贵女,她们每天的生活并不轻松,因萧如意的严格要求,她们平日在家学识字断文,遇到节令放假,也要学舞练乐,虽然没有硬性要求,但因着萧宏的认真,林熹也有几分拼命。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学舞度芳年,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今天跳那会儿心里不知为何,想到得都是这句《长安古意》的诗。”林熹今天的舞很受教习的称赞。
“你在这方面很有天分。”萧宏点头,在舞蹈上,林熹天生有很好的共情能力。
“有眼光!”林熹笑着点头,“为这儿,我决定放弃对你学业的追逐。”
萧宏在家学里号称十万个为什么,由于他的屡屡追问,去岁老师杜仲就考上进士京里谋官去了,没奈何,萧如意广访名士,终于在去年冬至寻到一位来边塞巡游的老名士汪士钊,因救命之恩,在府中坐馆,两人终于摆脱了《女则》,三百千的局限,举业读四书,现今学到仁义论,虽不通经,却也晓意,对四书内容有了些粗浅的理解。
更因萧宏一些形形色色的问题,内容深入,潜移默化之下,对时人对时事有了自己的目标,想法,今年插手府务后,也做出了几分不俗的成绩,尤其是奖惩制度指标化更被林瀚引入军中,大大的提高了军队作战能力,稳住了府兵募兵化的局势。
不同于萧宏真正的对经意的深入思考,林熹却如当下贵女一般,对舞艺,马球,乐理更感兴趣,并显露出了明显的天分,随着她的进步,已换了三位舞教习。
“阿娘也不过是些许认得几个字。”这是林熹常常挂在嘴边的话。
“这个诗好,好唱吗?”
“哎,这个人也是想不开,天底下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那么多,混不下去又怎么样,我最瞧不得文臣死谏。”
知其然,会听会看知道那首诗好,已然是当下贵女中的才女了,会一两样乐器,精通舞艺乐理,这姑娘是闺秀中绝对的标杆了。
知其所以然,一条条枯燥的谏文争论的内容及它们对天下的影响,这是男人的工作。
世人给女子画了一个圈,针织纺织,养蚕缫丝,已然在家庭中居于不败之地,盛世了百十年,歌舞升平下涌动着的严重的整个社会倾覆的危机,整个社会的权力变更,谁在意?
反正那些之乎者也,也看不懂!
然而,萧宏很是留意。
看那些晦涩的邸报,经义占据她相当大的时间,她清楚的知道,不弄清楚这些,不说报仇,就是在未来那个动荡的藩镇之乱中生存都是问题。
二人贴身的丫鬟碧烟和琥珀也很融洽。
豆蔻少女爱俏,她们并不喜欢大厨房的大锅菜,二人收过林熹二人分出的菜到茶房分食。
刚吃了两口,碧烟停下筷子,“一年前一样的奴才,如今却要吃她的残羹剩饭,偏她比姑娘还讲究,不吃肉干,不吃红肉,不吃炙肉,比如青金、翡翠、茜云、玉楼、翠香、蔷薇、翠岫、花絮,绣春,连上你我,这十来个人,从小什么话不说,什么事儿不做,先是为她,绣春随慧娘去了东边,而后青金、翡翠、茜云、玉楼都嫁了人,你又做了这奴下奴。“
“姑娘救了都护,这是谁也抹不去的功绩。“琥珀却并不觉得失落,她从外边买入府里的,既然奴婢身份变无可变,她从来明白予她更重要的是攒钱,实际上,从她去伺候萧宏,她不用同夹在翠香和碧烟之间,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一等丫鬟,每月反而能小小的发上一笔。
至于前程,比起未来姑爷妾室,她更愿意做大妇,她不愿意自己孩子低人一等。
“至于不吃肉,人人都有个癖好,也算不上讲究。“
“你个傻的,”碧烟翻了个白眼,每次同琥珀吐槽总不痛快,“出了这府里,你知道这天下好活?”
“我有姑娘!”萧宏大富,肖父是个读书人,很藏了几个方子,主母卖的葡萄酒,烧春,珍珠,茶,都入了份子,每月主母送来的分红,满满当当的一匣子金锭,一箱钱,萧宏不避她,为这内室一直是她自己打扫。
痛并快乐着。
平日萧宏会教她认几个字,同史窈娘学管她们陶然居的账,她的理想是寻个有才能的匠人,能做出新技术的那种,同萧宏一样出技术拿钱。
说着,她不由的摸了摸头上的盘龙,硕大的珍珠圆润光泽,是内院难得的体面。
“哎”,当时也一同见的舞女,她怎么就没发现舞姬的异常呢?碧烟感叹着。
正说着,只见茶房中金玲响,碧烟笑着抢了出去,同林熹和萧宏二人笑着说,“今儿这笋汤新鲜,倒是宏姑娘会吃。”
“可不,这可是今年年礼里面的素菜快被你吃净了,”林熹也是笑,指着萧宏,“也不知道你那里来的这些怪癖,牛也不吃,羊也不爱,就吃了鸡也是吐,倒似个出了家的老道,提前封起斋来,吃光了这些,这冬日鱼又少,你怎么了局。”
“餐风饮露,,萝卜白菜,天底下那么多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这只是干娘垂爱!”
说着,萧宏同林熹一起换了胡服,从内室携了琵琶去轩中等候教习的到来。
听着林熹叮叮当当的弹奏,萧宏又想到一件事,嘱咐琥珀,“今儿商队进城,我托阿什那泽带的青金石你领两锭金去换来,记得前后登记入账。”
“是,”琥珀笑着应了,对于每月开佛窟的庞大开支,同黄金一样贵的颜料青金石,她每半年买一次,已经习惯了,她退出来,嘱咐小丫鬟秋娘备茶收食盒,自己骑马北行,到了陶然居,一公里的路,骑马不过眨眼的功夫。
“姑娘这时候过来?”守门的林婆正在清理门上污渍,见了琥珀垂手笑,拉住马去栓。
“您忙。”琥珀点点头,往院中去,史窈娘总理院中事情,因今天冬至,她正在分发府里添置的过冬衣物。
“你来的巧,”窈娘同琥珀招招手,将两套襦裙并一件呢子斗篷,一件青色大毛斗篷给她。
琥珀签字画押,擦去中指印泥,说,“衣服又多了一成。”
有了新衣,旧衣可在旬日休息时送回家,家人也好过冬。
“姑娘添了一成,”窈娘同琥珀挤挤眼,“隔壁添了首饰,这早晚回来可有事?”
“姑娘劳您出去一趟,还有多少,我一会儿替你?”
“不用,你收拾好我也就好了,”说着话,史窈娘拿起衣服分做几堆,有伶俐的便依样把脂粉头油分开。
琥珀也不管,将自己衣服放熏笼上,打开萧宏书房斗柜,螺钿小柜子上一格是满满一抽屉钱,取了一贯,又开下一格拿了两锭官制二十两的黄金,拿了一个绣有陶字的荷包装了,在小本子上记了,锁好柜子出来对窈娘嘱咐了,史窈娘领命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