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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灵跟着陆克渊上了火车,上火车的时候,她的腕子上多了一副璀璨的镯子。陆克渊拉着她的手走路,他的手大而温暖,她落后一步盯着他的背影看,看他依然风度翩翩,是个有魅力的老花花公子。
不,希灵又想,他不老,他今年才四十三周岁,四十出头的年纪,正是壮年。
两人进了包厢,因为已经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协议,而且都很明智的不翻旧账,所以暂时没有吵架的由头。陆克渊躺在小床上,希灵趴在他身上,心情也说不上是好是坏——看着陆克渊,应该是好的;可一想起小桐,又变坏了。
爬上去和陆克渊贴了贴脸,她忽然说道:“我们生个孩子吧!”
陆克渊抬手拍了拍她的屁股:“好,再给我生个儿子。”
希灵说道:“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想要孩子。”
陆克渊答道:“没当过爹,不知道养儿子是什么滋味,所以不想。等你把儿子给我生出来了,我自然就想了。”
希灵笑了笑,认为陆克渊这话很真实。
夫妇二人回了天津陆公馆,果子得知了内情,心里恍惚了一下,但是脸上很平静,一点破绽也不露。而据希灵得知,金婉心果然也真回上海去了。
这一回,她心中清静了。
清静了的希灵变得无所事事——本来奉天的生意一直吊着她的心,她一有机会就要往那里跑,现在好了,她自己一刀把自己和奉天的联系切断了。
没有生意可管了,该报的仇也都报了,所以她连动脑筋使坏的机会都没有了。一身的力气和心术省下来,她很理智的分析了自己当下的生活,认为这是自己一辈子最好的时候:年轻貌美,有钱有闲,内无内忧,外无外患,实在是舒服极了。
但是偶尔她也寂寞,她没有同性的朋友,虽然她有的是机会去和贵妇阔太太们接触交际,但是她身上似乎是有股子煞气,这股子煞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精明的人最能感觉得到。但若说她哪里凶恶,又绝说不出——都夸陆太太长得像个洋娃娃,也都承认陆太太的一颦一笑都甜美可爱,只是阔太太们和她在一起总是无法放松的娱乐,好像她是女界的魔王,随时预备着降下一个雷来。
希灵知道自己不是个可亲的人,平凡的妇女们难和自己做朋友,和自己保持了长久友谊的女子,想一想,竟然只有一个叶东卿。但若说叶东卿是女人,她自己又有点违心。
没了朋友,没了事业,希灵只剩了吃喝玩乐,问题是她不馋,也没什么嗜好,就说她爱陆克渊,可也不能把陆克渊扒光了从早喜欢到晚。于是好日子没过多久,希灵就百无聊赖的寂寞了。
她想生孩子,想再生个心肝宝贝出来,这回她已经扫除了一切障碍仇敌,再不会让孩子历险了。然而生孩子这事有时也靠缘分,不想要的时候接二连三的来,如今想要了,它却又很矜持的不肯现身了。
于是这一天,在希灵发现自己又来了月事之后,她很沮丧的撇了撇嘴,冷不丁的想起了玉恒。想的时候她毫无母爱之心,只想:“他倒是活得挺结实。”
正如希灵所想的那样,玉恒活得是很结实,只是他那位姥爷目前自身难保,像是没有精力再管他了。
容少珊在一位大官家里当鸟把式,本来当得很好,并且一如既往,很招主人的爱,何养健没有白给他养外孙子的道理,通过容少珊,何养健还和那位大官拉上了关系。
然而鸟把式当到前些天,他忽然被大官的一位姨太太挠了一顿。起初何养健以为他不安分,凭着一张小白脸去调戏了人家,可是后来看着形势,又感觉不像,因为大官并没有惩处容少珊,反倒是把姨太太给揍了一顿。何养健后来才知道自己是把事情想反了——容少珊没有勾引姨太太,是姨太太勾引了容少珊,因为勾引未遂,所以姨太太反咬一口兼反挠一手。可是那位大官没信姨太太的谗言,而是信了容少珊的实话,所以容少珊现在搬到大官家里养伤去了,因为大官说他“没心眼儿,怪可怜的”。
玉恒称何养健为叔叔,虽然照理来讲,何养健应该算是他的表舅。何养健没有纠正他的叫法,他叫叔叔,他就答应着。这二人一大一小,然而在一起过得挺和谐,晚上他回了家,家里灯光明亮,是玉恒坐在桌边,桌上早摆了饭菜,但是玉恒不动筷子,等着他回家一起吃。
两人一起吃饭,一床睡觉。玉恒很自觉的不给他添麻烦,夜里有了尿,不管多么的黑冷,一定自己摸索着跑出去尿,开门关门都加了十足的小心,尽量的一点声音都不出。
所以何养健养他养得十分轻松,给他一口饭吃就足够了。
这天晚上,窗外有了夏虫鸣叫,何养健枕着双臂仰卧在床上,玉恒系了个老妈子给他做的大肚兜,光着屁股蹲在一旁玩一只布老虎。这是他仅有的一件玩具,也是老妈子给他缝制的,缝得很粗糙,并且没有填饱棉花,是只不大有形状的软老虎。手里捏着布老虎,他让布老虎从何养健的赤脚开始往上走,一直走到何养健的肩膀上。何养健被他弄痒了,又懒得出声呵斥,只转动眼珠看了他一眼,然而玉恒并没有回应他——玉恒虽然和他亲,可也很少和他对视,纯粹只是自己玩自己的。
布老虎在何养健的身上翻山越岭,最后玉恒累了,这才在床尾躺了下来。床尾栏杆上系了个崭新的痒痒挠,玉恒白天拿着它当刀枪棍棒,连抡带耍的自己玩。这时把布老虎往床里一放,他解下痒痒挠,在空中左一挥右一挥,又要把它当成金箍棒,两只手抓着它来回的转。
“啪”的一声,他一金箍棒敲到何养健的小腿上了。
何养健疼得一抬腿,自己伸手揉了揉痛处,他说:“别闹!”
玉恒“噢”了一声,然而安稳了没多久,又拿着痒痒挠练起武来了。
何养健怕自己再受误伤,所以索性坐起身来,自己出去端回了一盆洗脚水。坐到床边把脚踩进水里,他有些疲惫,所以只将两只脚互相的蹭了蹭。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玉恒溜下了床。
在大水盆边蹲成小小的一团,他伸出了两只不大一点的小手,要给何养健洗脚。何养健刚要拦他,可是手都伸到一半了,又被他硬生生的缩了回去。
玉恒洗的还不如他自己蹭的干净,不过他享受着这一点可有可无的伺候,心里想着他是肃希灵的种,虽然这不是他的罪过,然而让他当当自己的小奴才,也算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自己确实是喜欢这孩子的,可谁让这孩子带了原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