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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克渊说自己和希灵是一对害人精,希灵听了,并没有恼,因为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反正她和他是一类,不生分。
至于娶和嫁,她虽然年纪不大,看着更小,然而已经死了心的不再惦念那些花红柳绿的事情。爱情没给过她好果子吃,倒是身边这个叔叔,是世上最善待他的男人。低下头看着双方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大手温暖,小手冰凉,于是小手就越来越小,像是一团冰雪,要融化在他的掌心里。
她想他们一定是命中注定的有缘分,要不然怎么她就这么信他,他就这么帮她?她本是个多疑的人啊,他也是个百分之百的坏人啊!
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全盘归于命运。归于命运也很好,想一想几乎感觉有些神圣,死心塌地心满意足的,一点妄念也不起。
她的心里又空荡又黑暗,无所谓幸福无所谓愿望,只会出于本能一般的搏杀战斗,唯有这么一点神圣的光,从天而降,像是末日的火种,被她很小心的保护了。
两只赤脚悄悄的从裙摆下伸了出来,无声无息的踏在了地毯上。地毯足有一寸来厚,脚趾头陷下去动了动,她发现陆克渊的家里,处处都有暖意。
她住进了陆公馆楼下的客房里,一觉醒来之后,天光大亮,她伸手按铃叫来仆人,仆人直接把一套连夜预备好的衣裙鞋袜送到了她面前。
于是希灵洗漱更衣,昨天夜里逃得那样狼狈,她还没忘记往睡袍的口袋里放一盒胭脂和一支口红。涂涂抹抹的营造出了虚假的好气色,她出了房间,好像她也姓陆似的,自自然然的就走到餐厅里,等着开早饭去了。
早饭她是和陆克渊一起吃的,陆克渊的饭量很不小,刚起床就能吃下一整篮子的烤面包,吃饱喝足之后抄起餐巾一抹嘴,他站起身抡了抡胳膊,自我感觉像是很良好。希灵仰头看着他,问道:“喂!要做体操呀?”
陆克渊笑了:“一顿吃你一天的量!”
希灵笑着一摇头:“我是女人,你是男人,我不和你比饭量。”
陆克渊对着她一抬眉毛:“女人?”
希灵看他像是话里有话,就追问道:“怎么?我不是女人吗?”
陆克渊走到她的身后,抬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敲:“你是个小猫崽儿。”
希灵回过头,就见陆克渊从仆人手中接过西装上衣,一边抖开了穿上,一边走向了大门。下意识的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她看呆了,就感觉陆克渊这几步走得真带劲儿,真帅。
陆克渊在外面奔波了半天,并不知道自己在希灵眼中已经美成了一朵花。审判厅几次三番的催促他出庭,放在平时,他随便派出一只替罪羊即可,然而今次不同于往日,已经有人暗地里告诉了他,说他这回是被个有来头的人物盯上了。
有来头的人物是谁?他一打听就打听了出来——虞司令。
照例来讲,军阀再厉害,也总会给地头蛇几分面子,以免这帮地头蛇故意使坏,让他们在地面上施展调动不开。陆克渊当然知道自己是抢了虞司令的财路,然而这几乎可以算是陈年旧事了,虞司令怎么涵养如此之好,竟然等到今天才开始反击?
思及至此,陆克渊隐隐觉出了不妙。
经过一番调查,他透过虞司令的伟岸身影,看到了藏在后方的白子灏。
混混的世界法则,简单起来可以很简单。这天晚上,有人混过卫兵的视线,翻院墙进了白子灏的家,摸进房内拔刀就往床上砍。一声闷响过后,这人砍了个空,然而院子里的狼狗已经狂吠起来,前后门的士兵小跑进来,一下子就给他来了个瓮中捉鳖。
这时,厢房的灯也亮了,原来白子灏这几天戒鸦片烟,烟瘾发作的时候不但涕泪齐流,甚至下面的小兄弟也跟着凑趣,在床上撒了一泡长尿,尿透了三层被褥。容秀没有精力半夜拆拆洗洗,于是把他搬运到了厢房里过夜。刺客进门的时候,白子灏刚刚安静下来,于是容秀关了电灯,也搂了小耗子躺在床尾打盹儿。白子灏都惊醒了,她还没醒呢。
这刺客不是个有种的,不但眼神不济,意志也不坚,只略挨了一顿小揍,便把一切都招了。白子灏听了前因后果,吓出了一身冷汗,并且又尿了一点。一身的难受劲倒是因此消退了许多,因为他心里发乱,已经顾不上自己的瘾头了。
但是他没有立刻去叫李孝忠,这些日子,他手底下也有了几个常使唤的人,有了这几个人之后,他就开始试着绕开李孝忠办事了。
他让这几个人去向虞司令求援,反正在虞司令面前,他是晚辈,虞司令也向白大帅叫过大哥,纵是不提他们之间的交易,单凭情分,他也敢让人找虞司令去。
虞司令人在北京的胡同窑子里,虽然身体陷在温柔乡中不能自拔,但灵魂还是豪情万丈的,竟然当场挣脱了两个大姑娘的怀抱,坐起身来要亲自前往天津,把陆克渊那个x养的剁成饺子馅,旁边众人当然是立刻拦住了他,以免司令大人气大伤身,而司令大人深知自己的尊贵,故而将怒气消散些许,让秘书当场写了个条子,让白子灏的人拿着条子回天津,到省公署里找救兵去!
白子灏见了条子,得知这位虞司令是让自己去找省公署里一位有实权的官,这官和虞司令颇有交情,见了条子,必能帮忙。然而白子灏拿着条子想了又想,最后自言自语的说道:“既然是要运动省公署里的人……”
没人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容秀奉了他的命,给他置办了一身很体面的新西装。
然后从这天起,他每天都要往省公署打一次电话,打给谁,依然没人知道。总之如此打了半个月之后,这天他忽然让容秀给他剪头刮脸,然后穿起那身新西装,他竟然是亲自出门去了。
白子灏跑去了位于天津的省公署,把偶然“下凡”而来的秘书长堵了住。秘书长姓马,是当今直隶督办跟前的大红人,手中很有一些权力。马秘书长对白子灏是略微的听说过一点,白子灏先前得意之时,则是根本不屑于搭理还没当上秘书长的马秘书长。然而往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白子灏堵住了他,并且将一张支票硬塞给了他。
马秘书长在得到支票之后,同情心立刻丰富了许多,也能匀出半小时的时间给他,让他讲述自己的苦情。等他涕泪俱下的讲述完毕之后,马秘书长大大的慨叹了几声,当即打出电话,让审判厅将白家的官司断个清楚——当然,也得把陆克渊的人命案子捎带上。
马秘书长打完电话,兑了支票便回北京去了。而据白子灏看,尽管虞司令有兵有枪,但他说十句话,未必抵得上马秘书长放一个屁。
可是再想到自己竟然要向这么一个弄臣卑躬屈膝,他脸上不动声色,心里是又苦又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