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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锒铛作响,传来两道脚步声。松赞干布缓缓抬起头,来人是李雪雁和邵凝。他的目光之中没有惊讶,没有喜悦,有的只有平静。
但邵凝的眼睛却已经模糊了,“你的腿!”看着血肉模糊的双腿,李雪雁不禁流出泪来。
松赞干布笑了笑,“腿没事。”视线移向李雪雁,心中倏然一痛,“你来了!”
在她来之前,他心中有过恨,有过怨,但这时见了她,一切便都烟消云散了。是自己先负了她,却如何还能怪她呢?
李雪雁面色凝重:“受苦了!”松赞干布摇了摇头,只是轻轻摸了摸膝盖,长叹一声:“圣女,你说这世间什么最重要?”
圣女?李雪雁微微一愣,他从前叫她雪雁,叫她燕儿,但却从未叫她圣女。这种陌生的称呼,带着疏远。
看着对方,只觉得一时之间,两人的距离似乎越拉越远。
“只有真实,你说是吗?”
面对松赞干布的话,李雪雁哑口无言。
松赞干布淡淡一笑:“好了,要想安身立命,不对人狠对自己狠,想来是一定不行了的!”
李雪雁看着松赞干布漠然的脸色,心中一阵刺痛,仿佛顷刻之间又失去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松赞干布笑了笑,“你有什么计策?”
“装疯卖傻,瞒天过海!”李雪雁咬牙答道。松赞干布这呆子是个体面人,让他装疯卖傻,在他心里恐怕比杀了他还要更加难受。但若想活命,也只有这一条计策了。
“好!”
便是这一声好,松赞干布迎来了有生以来最黑暗的时刻。
他大喊大叫,大哭大闹爬到角落之中,用头将装满粪水的马桶狠狠撞倒。大牢之中屎尿洒了一地,狱卒厉声大骂:“松赞干布,你找死吗!”
松赞干布哈哈狂笑,却一头撞向满地污秽,“谁敢和我抢!”狱卒见他用头去蹭这满地秽物,不禁一阵恶心,但见他一手抓着马桶,一手向嘴中灌着屎尿,不由一阵恶寒。其中一个狱卒将情况如实说给苟同,苟同沉着脸,道:“你去买好酒菜,好好招呼他一下!”
狱卒领命,买了八样酒菜送到松赞干布牢房。松赞干布见了那酒菜,哈哈狂笑,将杯盘狠狠扔向狱卒,大骂道:“你们这群乌龟儿子王八蛋,居然敢拿粪水给你爷爷吃!哼,我才不上你们当!”
爬到角落里,抱着马桶大声呼喝,没多久便睡了过去。众狱卒在这监牢之中,什么场面没见过,但这时见到松赞干布抱着马桶手舞足蹈,还是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和森寒。一连三天,松赞干布胡言乱语,叫骂不休,吃着粪水,枕着马桶。苟同悄悄来了两次,本来以为松赞干布是在装疯,但见他渴饮粪水,也信了七分。
又过了五日,连狱卒们对于他的疯癫已经熟视无睹。姜易听到这个消息,先是大笑三声,当日朝堂之上又狠狠责骂了朝臣一通。<cmread type='page-split' num='2' />
<span>在散朝之前,姜易说了松赞干布的消息,只说了一句评价,“原来松赞干布,不过是一疯人耳”。
群臣不知姜易此言何意,但也觉得无须为了一个又废又疯的松赞干布去耗费心力。只有老相国公孙定昂明白姜易的意思,那是要将这位松赞干布赶出翡翠之镜,任其自生自灭。同时也是向各家势力正式宣告,这里是翡翠之镜,是翡翠的土地,不要在翡翠自作聪明,因为那本身就是一件不聪明的事!
十里长亭,李雪雁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送明智将军去征北。月旬之间再次来此,只是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的明智将军,最近变得极为低调。而当初那个呆子,此时也变得颇有风尘之色了。
松赞干布又用茶水漱口,只是嘴里的苦涩可以消除,但心中的苦涩却永远也忘不掉了。
不过,粪水并非难以下咽,正如人生大道,只要迈开步子,跨出第一步,之后便自然而然了。微微摇了摇头,自己也终于要走出另一个第一步了。
李雪雁重重抱了抱松赞干布的肩膀,“保重!”虽只是两个字,但分量有如岱山之重。松赞干布却笑道:“人能活着,便是上天最大的恩赐。此次能够逃出虎口,全赖你周旋。”
李雪雁却觉得心中一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轻轻一叹,纯阳真人道:“好了,我们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老道士一定替你好好照顾这傻小子!”<cmread type='page-split' num='3' />
<span>李雪雁心中一暖,纯阳真人已经驾着马车向东去了。看着马车渐渐出了视线,她在心底默默说了一声:保重!
二人沉默着回了翡翠之镜,城内没了往日的车水马龙,显得格外萧索。两人各自带着心事,直到那一声声哀乐不断响起,才将两人的思绪同时拉了回来。举城皆丧,是谁过世了?
在问得了答案以后,李雪雁也不禁长叹三声。
原来老相国公孙定昂过世了,难怪整个翡翠之镜都在齐声哀悼!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邵凝点了点头,两人来到公孙定昂宅子,宅门前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好在管家正在打点,见了李雪雁知道是相爷生前小友,急忙让进府里。进了府中见大厅之上宾客云集,只是众人脸色凝重之中又透着一股诡异。
众人不约而同的开始饮茶,直到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形貌古拙的冷面男子走来之后,大厅的气氛才开始渐渐发生变化。
来人是苟同,老相国公孙定昂的学生。
李雪雁微微一笑,原来当朝文武、王公贵族来此不是为了祭奠老相国,而是为了逼宫。逼苟同的宫!从前上有姜易默许,下有公孙老相国的力顶,新政仍旧进行的十分艰难。如今公孙老相国过世,想要推行新政,着实是千难万难。因为这桩事牵扯的人太多,牵扯的利益也太多,所以即使是坐拥翡翠军的姜易也要好生思量。
李雪雁看着苟同,见他身在群敌之间,仍旧面色不改,心中不禁佩服他这份定力。倒是一旁的邵凝通红着双眼,怒视着苟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一解心头之恨。
苟同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众人身上,只是看着居中的太师椅微微苦笑,恩师走的实在太过突然了!翡翠的士大夫虽然是最为弱势的一方,但也是最为稳固的一方。
对于新政而言,稳固就意味着顽固,也意味着这些人的抵挡无处不在并且十分凶猛。现在恩师过世,翡翠的新政恐怕就到此为止了!
李雪雁默然看着苟同,忽然想起三日前,老相国突然将她唤到府内,问她是否看好新政成功。她知道新政一事是老相国毕生追求,便根据大唐的经历,仔细回答对方。
老相国听了她的话,便没有再说话,她也就告辞离去。现在想来,老相国那时便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想听听自己对于新政的意见。心里一动,看向苟同,难道老相国是在给苟同找退路?或许说他是在给新政革新,找寻下一个火种?
看着处变不惊的苟同,心里倒是多了几分肯定。拉着邵凝出了相府,“呆子的仇我会去处理!”
邵凝想到松赞干布九尺男儿,却被人打断了双膝,虽然他心中隐隐有些妒忌对方,但这时还是赤红着双目,看着身旁自信无比的女子,轻轻点了点头。身旁的女子虽然仍旧是一双瘦弱的肩膀,但给人的感觉却越来越凝定,越发让人倚重了。
他不知道未来的某个日子,自己是不是再也帮她不到,从而会失去她身边的位置,这让他感觉很迷茫,甚至不想继续和大军一同进行下去。但是女子的笑容还是让他心里一暖,“我不想你活在仇恨里,那样你会不快乐!”
李雪雁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只是向前慢慢走去。她不知道,那是不是走向一个未来,但她仍旧无怨无悔的选择走下去。
翡翠之镜内最近很不太平,即使是那些小商小贩,也意识到萧索背后的暗潮涌动。最近有消息传出,主导翡翠新政的苟同其实是洛水军一方派来翡翠的间谍,有意要破坏翡翠稳定。
有时候,证据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是看待消息的人,因为有罪无罪最终还是由人来定夺。而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需要的也不是证据,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或者说是一个“势”。
只要有了势,他们便有了武器。但苟同显然不是一个只会坐以待毙的夫子,所以在洛水间谍的消息传出不久,他便乔装打扮逃离了翡翠之镜。这更加坐实了他是间谍这一说法,当然,随着苟同的出走,朝堂上轰轰烈烈的新政革新也彻底宣告失败,对于乾坤独断的姜易来说,无疑被人狠狠抽了一记耳光。
这口气姜易忍不下,那么自然要有人来承担,这个最佳人选便是明智将军。
明智将军仍旧是明智将军,只是最近却被坎水城里的王公贵族联袂罚了闭门静思己过,或许换个说法来说便是软禁。
姜易是一位权术运用登峰造极的王者,所以在预感到国内山雨欲来,便立时决定要将国内矛盾转向国外,一场大战自然不可避免。
姜易需要一场大战,去疏导新政带来的恶果。而文武群臣王公贵族也需要一场大战,他们需要一场大战来夺回本来属于他们的权力!
李雪雁坐在明智将军府校场中,看着明智将军弯弓射箭。他的箭术出神入化,一连十八只箭,每只都正中红心,便是古之后羿,也不过如此了。明智将军射光了一壶箭,又取出一壶射向另一个靶子,待所有羽箭都钉在红心之上,才笑道:“听很多人说,松赞干布腿伤是我明智将军做的,只是为了抢夺翡翠之匙!”
李雪雁轻轻一叹:“可笑世人只会妄加猜测,害你受这不白之冤!”
明智将军哈哈一笑,重重拍了拍李雪雁肩膀:“大丈夫行事,岂能畏惧人言?他们愿意说什么,就随他们去吧。你知道我为何迟迟没有辩白吗?”
李雪雁摇了摇头,明智将军又取出一只羽箭,这一箭没有射向靶心,而是射向一只柳条,“我听过你们的事情,上次的事情,我很承你的情,我这个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我既然不能保护他,那么就让他恨我好了。有时候恨一个人,也是一个人活下去的希望和理由。所以我不想辩白,更不屑于辩白!”
李雪雁愣愣看着明智将军的背影,心中却一阵难过。明智将军是明智将军,在需要尽到明智将军责任的时候,他从不会退缩。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堂堂正正,光风霁月。但也正是因此,所以更加显得格格不入,不容于世。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中,过了一阵李雪雁才道:“明智将军,松赞干布去了洛水军养伤!”
明智将军笑了笑,并没有答话。他越是洒脱,李雪雁心中便越是悔恨,这时苦涩说道:“明智将军,此次洛水军北征,率军出征的便是松赞干布!”
明智将军点了点头,“知道了。”放下弓箭,负手在校场中散步。李雪雁知道,明智将军心中沉重的不是突然有了一个麻烦的对手,而是青丘之国这个乱摊子越来越严重了。
过了半个时辰,明智将军才停下脚步重新回到石凳上,“朝廷此次必然无功而返!”
李雪雁点了点头,她深知那呆子的能力,翡翠军之中没人是松赞干布的对手。这并非翡翠的将军战策不善,而是他们格局不够。只能取得小胜,但若败了必是大败!
因为那呆子是统筹全局的帝王,而对方呢?不过只是一些将才罢了。
明智将军落寞的笑了笑,“大军跋山涉水全力,这不是好兆头。你以后也会用兵,一定要切记一件事。用兵之道,便如两人比武。高手过招,都要留有余力。不遗余力,让人看清自己的底牌,必输无疑啊!”
李雪雁点了点头,明智将军又轻轻一叹,“如果我是松赞干布,只要等大军到了泽水,再来进攻翡翠之镜便是了!到了那时翡翠军师老难回,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军心不稳,后方不宁,朝中有小人作梗,更有谣言不止,翡翠军不攻自破!”
李雪雁脸色沉凝,但心中却不禁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自己与松赞干布筹谋多时,想不到明智将军说话间便也有了相同的应对,果真不愧是天下第一名将!
李雪雁看着明智将军的背影,眼神之中第一次流出敬畏的神情。
三日后,洛水军突然攻向翡翠之镜,消息传出举国皆惊。因为翡翠军已经太久没有尝过兵临城下的滋味了!
明智将军独自站在明智将军府后花园校场里,负手看向东方。过了一阵传来一阵脚步声,明智将军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怎么?”
“朝廷震怒,召大军班师回援!”李雪雁拍了拍身上的风尘,牛饮一杯凉茶。
“哎!”明智将军叹了口气,“松赞干布将翡翠玩弄于鼓掌之中矣!”李雪雁见他面色寥落,知道他心中难过的并不是松赞干布经过此役会扬名天下,而是这些年的胜利已经让一些人盲目自大,致使军中无人了!
这是盛极而衰的走势,作为一个青丘国人,明知国家走向下坡路但却不能阻止,怎能不感到悲哀?
明智将军嘿嘿一笑,“此番大军无功而返,劳民伤财,姜易一定不会善摆甘休!大统领天资聪颖,古今少有。乾坤圣断,更是人所莫及。所以此战败了,一定还会再战!”
李雪雁点了点头,其实明智将军是想说,姜易太过于聪明,但战场之上,光有聪明显然是不够的。作为一个决胜千里的大将军,需要的是智慧、格局、魄力、经验以及勇气。
姜易的格局在权术,他的战场同样也是朝堂之上。
只可惜,这次的战场不属于他,所以如果冒然发起战争,翡翠必败无疑。
明智将军的声音之中,突然满是落寞,“他若是将怒火迁怒洛水军,那么一定会亲自指挥大军攻洛!”
李雪雁清楚姜易外宽内忌,此次若能得胜,自然会放过明智将军。但此番若不幸大败,明智将军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