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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亲
一大清早,我和阎七娘就奔向了坟地,骨头一整天都和巧巧在厢房里玩耍。一瞧我回来了,这小东西连蹦带跳地钻进了我的怀里,一边兴奋地呜呜叫着,一边用那湿漉漉的小舌头舔着我,非常可爱。
巧巧虽然年纪小,但也识得这死人的棺木,一见房内摆了一具黑漆漆的棺木,吓得老半天都不敢靠过来。阎七娘见状,便吩咐我和巧巧给棺木上两炷香,再磕头行礼。巧巧虽不知道这棺木里面装的是谁,但知道阎七娘是为了自己好,连忙跪下身子毕恭毕敬地拜祭起来。
阎七娘丝毫不敢马虎,不但在棺木四周燃起了沁香蜡烛,还在棺木的上方盖了一层白绫布。老话管这叫”白绫引香”,以表示敬拜之心。除此之外,她还再三叮嘱我和巧巧,玩耍的时候一定要远离这具棺木,万万不可将点燃的沁香蜡烛弄灭。
巧巧自幼就跟着手艺人四处卖艺,比一般同龄的孩子要懂事得多,见阎七娘坐下掏出烟袋锅,她便上前替七娘点火,一双小手还在阎七娘的肩膀上捏了起来。这孩子孤苦伶仃惯了,自从被卖进黄府以后,就很少有人理会她。虽然阎七娘脾气怪异,进黄府也不过两日而已,但在巧巧心里,她早已把阎七娘当成最亲近的人。阎七娘也喜欢巧巧,一来二去,两人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天色刚暗下来,黄府的下人便送来了吃食。阎七娘可怜巧巧的身世,不停地往她的碗里夹菜。看着巧巧吃得津津有味,我心里有些酸楚。如此一个伶俐可爱的孩子,转眼之间就要被人残忍地剥骨下葬,那场景真是让人难以想象。而我和阎七娘此遭的命运又是凶吉未卜,不禁让我感慨万千,久久不能咽下口中的饭菜。
草草吃了些饭菜后,我就心不在焉地带着骨头在厢房外面玩耍,巧巧则依偎在阎七娘的身旁。阎七娘一边与巧巧唠家常事,一边用梳子替巧巧梳头,真像一对真正的母女。
正在这时,突然闯进了一帮黄府的护院,这些人手持棍棒,个个面目狰狞,二话不说就去抓巧巧。巧巧年纪虽小,但也瞧出了这伙人来者不善,顿时被吓哭了,连忙往阎七娘的身后躲。
这伙人的领头是瘦狗,他见阎七娘护着巧巧,便皮笑肉不笑地冷声说道:”鬼脸七娘,识相的就给爷们儿闪开!这女娃的事与你无关,你今天要是充这大头鸟,那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阎七娘与瘦狗打过交道,自然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不禁连讥带讽地说道:”亏你们还是膀大腰圆的练家子,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还要舞枪弄棒,也不怕我们孤儿寡母笑话!”
”甭废话,黄老爷说了,冷先生已经掐算好了,今晚戌时就是吉时,在这个时辰内给这女娃剥皮取骨,有庇殷延脉之效。你要敢坏了黄老爷和冷先生的大事,就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瘦狗仗着人多势众,壮着胆子跟阎七娘叫起板来。
阎七娘把巧巧紧紧地拽到身后,手指着瘦狗厉声骂道:”枉你活了这般年岁,竟忍心对一个孩童下此毒手。干了这种助纣为孽的缺德事,你也不怕丢光祖宗的脸面。这孩子我保定了,你要是不怕死,那就上来试试。”
瘦狗早就对阎七娘怀恨在心,此时既有黄师德的吩咐,又有护院们撑腰,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先是挽起袖子跃跃欲试,然后又装腔作势地叫道:”我还怕了你不成!弟兄们,给我上!黄老爷说了,此事办妥之后,统统有赏。”
跟瘦狗随行的这几个护院根本没有把阎七娘放在眼里,他们觉得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寡妇也没有什么能耐,便向阎七娘围了过来。在他们看来,收拾阎七娘就跟抓只小鸡一样容易,有的人干脆扔掉了手中的棍棒,准备赤手空拳搞定阎七娘。
瘦狗之前曾经吃过阎七娘的亏,所以压根儿就没有胆子去闯头阵。这小子憋了一肚子坏水,冲着护院们喊道:”哥几个都留点儿神,这娘们儿身上藏有利刃,别被她伤到。”
我见这些护院要对阎七娘和巧巧动粗,连忙上前拦阻,可还没蹿上几步,就被瘦狗拦了个正着。这家伙虽然没有胆量去动阎七娘,但却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瞧见我跑向阎七娘,便笑嘻嘻地堵了上来。他的企图很明显,就是想把我扣住,然后再要挟阎七娘束手就擒。
”滚开!”我瞪着拦路的瘦狗骂了起来,同时握紧了拳头,准备豁出去跟他拼了。可是瘦狗压根就没有理会我,而是指着我的额头笑骂道:”小兔崽子,还敢跟老子瞪眼睛!来来来,狗爷就陪你比画比画。前日你那鬼脸老娘让老子丢了脸面,今天正好拿你来出气。”
瘦狗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挺好的,只可惜这家伙有些得意忘形,居然忘掉了骨头的存在。骨头虽然性情温和,从不咬人,但骨子里毕竟有狼性,它瞧见瘦狗要对我动武,便急得鬃毛直竖,龇牙闷吼,眼睛里也露出了凶光,眨都不眨地盯着瘦狗。
瘦狗发现了骨头的异常,这小子虽然被人冠以”狗”的名号,但身上的功夫未必能抵挡住一只狗,更不要说对付骨头这种狼了。不过,软骨头也有软骨头的妙招——打不过就逃。他脚底抹油的本事比谁都强,趁人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蹿到五米开外去了。
要说这瘦狗也真够倒霉的,他若是站在原地死撑,或许还没什么事,可这一跑就是自寻死路了,毕竟两条腿的人怎么也跑不过四条腿的狼。还没等我张嘴呵斥,骨头嗖地一下就冲瘦狗扑了上去。瘦狗吓得连滚带爬,险些连魂都丢了,总算没有被骨头扑倒。
骨头扑了个空,反倒被激起了兽性,龇着牙又冲瘦狗扑了上去。瘦狗一瞧骨头那不依不饶的架势,知道跑是肯定没戏了,只得用手臂去挡骨头。骨头极其彪悍,一张嘴就结结实实地咬住了瘦狗的手臂。
”啊......”随着一声惨叫,瘦狗就被骨头拽倒在地。这小东西虽然兽性大发,但却是一根筋,它把瘦狗的手臂咬住后竟然还不松口,还把他当成猎物一样拖拽起来。瘦狗哪经历过这阵势,直接就被吓得尿了裤子,嘴里还直哼哼,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他护院起初还想帮瘦狗一把,毕竟都在一个府内听差,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好袖手旁观。可一瞧骨头把瘦狗咬成这副熊样,他们都了,谁也不敢上前去触这个霉头。不过倒是有一个护院平日里与瘦狗交好,情急之下便跑出厢房去叫人。
见骨头把瘦狗咬得满身是血,我也有些害怕了,心想这小东西下嘴没深没浅,倘若真在瘦狗的脖子上咬一口,那非得闹出人命不可。整个黄府里就没有几个好人,一准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到这里,我连忙喊了起来,想把骨头唤回来。
平日里,骨头倒是很听我的话,可此时它兽性早已显露,非但没有理会我的喊叫,反而咬得更紧了。它那一双尖利的爪子不时在瘦狗的脸上乱抓着,挠出了一条条血印。瘦狗挡也挡不住,躲也躲不过,恨不得自己真的死过去,免得活受罪。
无奈之下,我只得上前抱住骨头,想把这小东西拽回去,可是骨头就是死活不松口,我每拽一下,瘦狗都会疼得嗷嗷大叫。我气急了,只得在骨头的脑袋上用力打了几巴掌。感到疼痛后,骨头才勉强张开了嘴,可仍是不依不饶,冲着瘦狗龇牙低吼。若不是我死死地抱住它的头,它还会赏瘦狗一口。
趁这个空当,几个护院壮着胆子把瘦狗拖拽到了一旁。这家伙面色惨白,浑身血迹斑斑,手臂被咬得惨不忍睹,也不知道是否伤到了筋骨,总之血流不止,极为狼狈。
这些年来,我从未打过骨头,就连它平时闯祸的时候,我也不忍心责备它。所以刚刚情急之下打了它,我很后悔,连忙把它抱到怀里,替它揉脑袋。可是骨头却很倔犟,小脑袋东摆西晃的,就是不肯让我揉,目光中既有些委屈又有些气愤,还时不时用舌头去舔嘴角的血渍。
阎七娘领着巧巧走了过来,她轻轻地抚了抚骨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乃命中劫数。福祸临头,非人力所能逆也。我今天就是拼了这条命,也绝不能让这伙奸人得逞。大不了咱这四条性命都葬送在这黄府之中,待来世再跟他们讨这笔血债。”
不一会儿,刀疤龙就带着一些护院赶来了,随行的还有冷先生。黄师德这老家伙则没有露面。一瞧瘦狗的手臂被咬得血肉模糊,刀疤龙忍不住大声骂了起来:”小狼崽子,敢在黄府里逞凶斗狠,我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龙爷,您好歹也在江湖上有一号,何必跟一只家狼过意不去呢?”阎七娘顿了顿,又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瘦狗说道,”这人是什么货色,龙爷您心中自然有数。不然这厢房附近进进出出这么多人,为何偏偏就他一个人被咬了。我家这只狼虽说是兽类,但也能分得清好人和歹人,像这种满肚子坏水的歹人,就是咬死他也不为过!”
刀疤龙平日里也不齿瘦狗的为人,但无论怎样,这瘦狗也是黄府的人,只得愤愤地骂道:”老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们接着黄府的差事,吃着黄府的饭菜,还敢在黄府里撒泼耍横,真是岂有此理!我要不给你们一点儿苦头尝尝,你们就不知道啥是大宅大院的规矩。来人,把这小狼崽子给我抓了!还有那女娃娃,也给我一并绑了!”
”我看谁敢胡来!”阎七娘毫不示弱,随手掏出匕首横在胸前,”我们孤儿寡母虽然低贱,但也不是任人欺辱的苦主。巧巧这丫头我是保定了,谁要想绑她,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迈过去。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让你们得逞!”
”鬼脸七娘,这女娃娃与你非亲非故,你又何必蹚这滩浑水呢?老老实实地听差领赏,做好你的本分就行了。况且这女娃娃本就是黄老爷买来的‘阳骨人’,如何处置,岂能是你说了算?我好心劝你一句,还是少管闲事吧,免得惹祸上身搭上性命。”冷先生忍不住插嘴说道。
”哼!”阎七娘冷笑,随后朗声说道,”这孩子孤苦伶仃,我与她一见如故,情同母女,虽不能给她富贵荣华,但也能让她感受到一份亲情,即便是让她多活上一天也是好的。况且这黄府少爷的遗骨有恶孽之兆,须养骨消孽之后方可收殓下葬。你现在即便是剥了这孩子的骨,也无法与之‘冥骨叠阳’,岂不是多做了无用之功?”
冷先生摇了摇头,说道:”敛骨的学问,我自不如你;但若论天象风水,你肯定浑然不懂。我昨日夜观天象,又用风水轮盘相测,算出今晚戌时是多年不遇的吉时,倘若在这个时辰内给这女娃剥皮取骨,自会有庇殷延脉之效。鬼脸七娘,这女娃娃早也是死,晚也是死,还不如趁此吉时送她上路,也好让她早登极乐,得以解脱,免受这提心吊胆的煎熬之苦。”
听过这番话后,我极为鄙夷地瞪了冷先生一眼,心想此人如此心术不正,还敢夸夸其谈什么天象风水,简直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败类。在他嘴里,一条生命就如同蝼蚁一般,他没有任何同情和怜悯,真是玷污了”道术高人”的称谓。我甚至怀疑这家伙的心肝是不是被砒霜浸泡过,行事竟如此歹毒。
”冷先生无须多言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七娘不敢苟同冷先生之言。还是那句话,这孩子我保定了,除非你让这些护院害了我的性命。不过,冷先生,我倒是想奉劝你一句,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懂敛骨秘术的只有我七娘一人,若是我死了,你们那‘冥骨叠阳’的美梦八成也得破灭。还望你三思而行,切不可因小失大。”阎七娘态度强硬地回道。
冷先生一边捋着胡须,一边瞪了瞪阎七娘,眼神中既有些怨毒又有些不甘。踱了几步之后,他突然笑着说道:”好吧,我今天就卖你鬼脸七娘这个面子。既然鬼脸七娘想与这女娃娃多续几日母女之情,那我就成全你们。倘若黄老爷那边有何责怪,我也替你承担了。只是希望鬼脸七娘能够言而有信,千万不可坏了大事。”
瞧着变脸比变天还要快的冷先生,我的后脊梁不禁冒起一股寒意,心想此人真是个厉害角色,明明被阎七娘抓到了七寸,心里恨得要死,可转眼之间就能笑着说出如此漂亮的话语,真是阴险狡黠之辈!倘若这种人混迹于世,还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人命死他手。
阎七娘敷衍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冷先生,而是收起匕首蹲下身给巧巧擦眼泪。这一番闹腾可把巧巧吓坏了,直到此时,她才依稀明白,原来黄老爷买她进府并不是要她做儿媳妇,而是要让她陪葬。一想到这种惨绝人寰的事,她忍不住哭出声来。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哭湿了前襟。
刀疤龙见冷先生不再坚持,便骂骂咧咧了几句后带着一群护院离开了厢房。狼狈不堪的瘦狗被这些护院搀扶了出去,此时他更像一条死狗,就连哼哼的劲儿也没有了。好在他手臂的伤口已经被包扎过了,很少有鲜血渗出来。
我看着眼睛红肿的巧巧,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可是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得傻傻地站在原地。在这一点上,骨头倒比我强一些,它似乎已经感知到了巧巧的悲惨遭遇,便伸出舌头舔巧巧的小手,还时不时用小脑袋去蹭巧巧的衣襟,显得极为乖巧。
”孩子,你不用怕,只要七娘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人加害你。这几天,我自会寻机会带你们逃出去。”阎七娘一边宽慰巧巧,一边爱怜地抚了抚巧巧的脸蛋。
”七娘,从我记事起,爹娘就不在了。这些年,师傅带着我四处卖艺,稍有不顺心,他就会打我骂我。巧巧一直都是无人疼爱的孩子,直到遇见七娘和小哥哥,你们怜我疼我,把我当亲人看待,我这辈子也知足了。既然师傅狠心把我卖给了黄老爷,那我就由他处置吧,绝不能累及七娘和小哥哥。我只盼望七娘能够带着小哥哥逃出黄府,将来我到了阴曹地府,也会替七娘和小哥哥祈福消灾的。”巧巧望着阎七娘,略带哭腔地说道。说到动情之处,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柔弱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傻孩子,咱娘俩这辈子有缘,七娘又怎能舍得扔下你。你若不嫌弃七娘家贫,今日七娘便认了你这个女儿。待到大难临头之时,大不了我们一家人死在一起。即使到了阴曹地府,我们也绝不分开!”阎七娘把巧巧紧紧地抱在怀中。
”七娘,这辈子我都会好好孝敬您的。在阳世做人,我给您洗衣做饭,就是到了阴间为鬼,我也会给您端茶倒水。”巧巧哽咽着说道,然后跪在地上给阎七娘磕头。
见阎七娘认下了巧巧,我心里也替巧巧开心,能有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妹子,那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我还没来得及祝贺,巧巧就已经走到我身旁跪拜起来,搞得我满脸通红。我想扶起巧巧,却又怕少了礼数,只得愣在原地结结巴巴地说道:”妹子......你快起身......这地下凉......”
当晚,我和骨头住进了巧巧的厢房里,而巧巧则和阎七娘住进了另一间厢房里。这样安排有两个意思,一来防备黄府的护院们趁深更半夜的时候加害巧巧,二来阎七娘和巧巧有很多贴心话要唠,住在一起方便些。
这一夜,黄府的护院们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看管我们的人数却翻了倍。这些人轮流值夜,把我们当死囚犯一样看待。就连半夜起身去个茅厕,他们也紧跟不舍,生怕我们趁机溜掉。
选坟
如此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后,天刚蒙蒙亮,刀疤龙便差人来到厢房叫门,说是黄老爷有事要议。阎七娘也不推脱,领着我和巧巧就奔向黄府的正厅,骨头连跑带颠地跟在后面。这小东西原本有些恨我打疼了它,可架不住我昨夜的一番又搂又抱,一觉醒来,又跟我和好如初了。
到了黄府的正厅,只见黄师德和冷先生正在津津有味地吃早点,旁边还站了十几个膀大腰圆的护院。这些护院一个个面无表情,板着冷冰冰的臭脸。当骨头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不禁有些神色慌张。经过昨天瘦狗被咬的事件后,他们都知道这条小狼不好惹,所以谁也不想再去触这个霉头。
刀疤龙倒是没把骨头放在眼里,他一边大口打着哈欠,一边煞有介事地逗了逗骨头。骨头对刀疤龙毫无感情,对他不理不睬,也懒得看他。刀疤龙自讨没趣,不禁有些气恼,骂骂咧咧地说道:”小狼崽子,还不爱答理人!”
我连忙蹲下身去,装着跟骨头玩耍,生怕它再惹火了刀疤龙。可是骨头压根就不理这一茬,反倒打起了瞌睡。我心想这黄师德富甲一方,竟起得这么早,连个懒觉都不睡,真是不懂得享福。可转念一想,黄师德和冷先生这种心肠歹毒的人,整天都在琢磨如何害人,自然会睡不踏实。
黄师德喝了一口参茶,然后用手帕擦了擦嘴,这才缓声说道:”鬼脸七娘,这一夜睡得可好?老夫听下人说,你家的狼把我们黄府的人给咬伤了,这也太没有规矩了吧!你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方圆数百里的地界上,谁敢动我黄府的人?”
”黄老爷,并非是我家的狼不懂事,而是您府上的那位护院不开眼啊!”阎七娘顿了一顿,哼了一声,又说道,”如今这事情已然发生了,就请黄老爷看着办吧!倘若您真的气不过,尽可拿我们孤儿寡母泄愤。”
”罢了,罢了!你们孤儿寡母也不容易,现在又替黄府敛骨迁葬,念及这些,老夫就不跟你们计较了。鬼脸七娘,依你看来,我儿的遗骨该如何处置呢?”黄师德咳了咳,又摆了摆手,示意正厅里的护院们都退下。
阎七娘自然懂得黄师德的意思,待护院们都退出正厅后,她才说道:”黄少爷的遗骨泛红色,乃恶孽之兆。想要将其下葬成‘冥骨叠阳’,必须先化解这骨中红孽,否则即使下了葬,也全无功效,反倒会给黄府招来祸端。”
黄师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何化解骨中红孽,你还是与冷先生商讨行事吧。今天,你先陪老夫出去转转。冷先生替亡子探寻到了一块绝佳的风水宝地,说是极为适宜下葬‘冥骨叠阳’。正好,你去看看这块葬地还缺不缺什么东西,回府后也好差人去办。”
”好,就依黄老爷说的办。但是我外出时必须带着这两个孩子和我家的小狼。”阎七娘想了想后说道。
阎七娘话音刚落,刀疤龙就有些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道:”娘们儿家家的,事儿还真多。你以为咱们是去赶集看戏呀?还想带着孩子牵着狼。甭废话,这丫头和狼崽子都给我回厢房待着去,免得到处闯祸!”
”鬼脸七娘,你多虑了。黄老爷若是要处置这女娃娃和小狼,还用得着那些声东击西的小把戏吗?”冷先生微微一笑,然后颇为傲慢地瞟了阎七娘一眼。
”黄老爷和冷先生都是有身份的人,自是不屑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龙爷行事坦荡,也不会和孩子一般见识。但是黄府上下百十余人,难免会有宵小之徒。所谓防小人不防君子,七娘实在不敢疏忽啊。”阎七娘也不想撕破脸皮,只得赔笑着说道,但言语之间丝毫无退让之意。她自然有她的打算,一是担心巧巧和骨头的安危,二是想看看沿途中是否有脱逃的机会。
这时候,黄师德站起身来,摆了摆手说道:”这块葬地乃祥福纳吉之地,带着女娃和狼葸子前去自是不妥。鬼脸七娘,此事无须再多言了,老夫自会交代下人,让他们好生看待这女娃和狼畜。”
见黄师德态度坚决,阎七娘只得说道:”既然黄老爷这样说,七娘也就不再争辩了。但是有句丑话我可要说在前头,倘若咱们回府后,巧巧和小狼遭遇了任何不测,那我也绝不会独活。我阎七娘虽为低贱之身,但却是性情刚烈之人,言既出,身必行。还望黄老爷能够明白这一点,免得到时候误了‘冥骨叠阳’的大事。”
叮嘱完巧巧和骨头后,我和阎七娘就随黄府的人上路了。临行的时候,黄府的下人拿了两张烙饼给我们当早点。我倒没什么胃口,不想吃,可阎七娘不依,我只得将其撕成小块,就着凉水咽了下去。乡间的小凉风一吹,我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
据冷先生讲,这块风水宝地距离黄府差不多有十里路,所以黄师德和冷先生都坐着马车,刀疤龙骑着马跟在后面伺候着。我和阎七娘步行,有几个护院尾随在我们身后。起初我还有些埋怨黄师德小家子气,舍不得多弄几匹马或是多找几辆马车,后来经阎七娘一说,我才明白,原来如此行事是为了防备我和阎七娘趁机逃跑。
平日里,我和阎七娘四处替人敛骨,靠的就是一双走不累的脚。沿途之中很少会有驾车的马夫肯搭我们一程,都怕沾上晦气,所以,对我们来说,一口气走上几十里路就是一件小事。况且这清晨的山间景色非常美好,树荫林密,花草芳香,走在此路此景之中,别有一番舒心和惬意。
闲来无事,我便唱起了”骨叹悲调”。这个调子是我很小的时候跟阎七娘学来的,阎七娘说我爹骨雄当年就喜好唱这个调子。这个调子是从敛骨祖师爷那里传下来的,但凡敛骨师都会哼唱,一为念祖,二为消遣。此调以老曲作配,用喊腔节韵,忽而平稳,忽而高亢,讲究曲调的流畅和韵律的起伏:
古外苍风倦人疲,心哀暮天秋。尘沙侵远道,世事难安,泪裹相思流。
茫茫天关何处荡,欲醉觅无酒。冷影挥近忧,人心难存,阴阳两极走。
夜静天寒,阳间人,阴间骨,冥间人,处处愁连。
独处敛门,戒荤腻,断七欲,念九章,淡食素生。
自残肌骨,十七岁,三十六岁,五十四岁,以慰天灵。
骨脉、骨象、骨痕、骨气,骨骨连阴阳。
男壮、女虚、弱阳、弼阴,人人近乾坤。
一生集秽无处遁,泪眼中,一口森棺,几散断骨,数声凄凉。
莫悲戚,莫悲怆,莫悲楚,莫悲凉,悲曲有悲哽,悲调有悲怆......
或许是觉得新奇,或许是觉得融情,当我刚刚唱完这一段的时候,尾随在我和阎七娘身后的护院们都不由得叫起好来,还示意我再来一段。我唱这个小调原本就是消遣,哪曾见过这种起哄的架势,顿时憋红了脸,半天都没敢再吭声。
”小兔崽子,还真别说,这小曲儿唱得有滋有味的,就是悲了些。来,再给爷们儿唱上一段,要是唱得好,爷们儿就给你发赏钱。”刀疤龙从马背上转过身来凑热闹,还像模像样地拍了拍手。
阎七娘见我有些扭捏,便叫我不要小家子气,大大方方地再给大家唱上两段。我打小就听阎七娘的话,就壮着胆子把”骨叹悲调”又唱了一遍。刀疤龙倒也说话算话,一甩手就赏了我一锭银子。
手里拿着刀疤龙赏的银子,耳边响着刀疤龙爽朗的笑声,我不禁有些感叹,这刀疤龙替黄府卖命,干的绝对是为虎作伥的勾当,但也是个性情中人,行事颇为光明磊落,不像黄师德和冷先生憋了一肚子坏水。由此可见,这坏人也是分等级的,刀疤龙这样的坏人迟早会遭报应,而黄师德和冷先生那样的坏人就得直接下十八层地狱。
如此边唱边走,我们一行人便来到了冷先生所说的风水宝地。此处位于山谷之中,四面环山,一侧临溪,树木挺拔,枝叶茂盛,鸟啼翠鸣,不见人踪兽迹,实属一块不可多得的福荫地。甭说将死人安葬于此,就是让活人居住于此,也会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这些年来,我跟着阎七娘四处敛骨,多少也能看懂一些风水。冷先生替黄少爷选的这块墓地,的确是这方圆百里内首屈一指的风水宝地。我不禁感叹,这冷先生虽然心肠歹毒,却是一个身怀风水绝技的高人,只可惜人高心低,竟然为了几个臭钱,就与黄师德之流狼狈为奸,真是空负了这一身技艺。
冷先生搀扶着黄师德向前走了几步,有些卖弄地朗声说道:”黄老爷,选墓地讲究的是吉气延脉,富贵续宅,共分为六项。第一项为觅龙——您看此处山脉缠绵不断,乃祖山之兆,这其中的尖削状也有说法,尖者为龙楼,平者为宝殿,可谓集日月山川之灵气,属于吉龙之势。第二项为察砂——这四处起伏的山峰相互照应有情,上面常有风岚弥漫,此为众山拱护,极具龙腾之祥。第三项为点穴——所谓龙真穴,要求四山环抱,堂气端正,能够藏风聚气,方为吉地。此处山峰极高,气势雄伟,如奔腾状,而且脉尾较长,乃是藏气之源。这环抱而封闭状的小山可以挡恶风、避恶寒,能聚气,可称之为‘上风上水’,乃是山环水抱、顾盼有情的绝地。第四项为测水——一看水之入口,水从天上来,源远流长,水源不断,财运不止;二看水之出口,水流出的地方,既要看得见,又要隐蔽,水不可随便流出,水失则财也失。此处溪流的方向正是自西向东,恰好占据涔位。所谓水止则气蓄,水行则气行,此处正是天门开、地门闭的善水之趋。第五项为观风——此处山脉逶迤,山体层层拱卫,山环水抱,中有平地,乃是清风之寓。第六项为辨气——此处四周高而中间低,乃是聚气之地。无风而气闭的环境叫死气,气乘风而散叫煞气,所以风水要藏风,藏风而避恶风。此处气口正对东方,这叫先迎朝阳,先得紫气,乃大富大贵之兆。”
黄师德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看样子他对冷先生颇为信任,对这块风水宝地颇为满意。四处瞭望了一番后,他才感叹道:”冷先生真乃高人也,竟能找到如此福葬之地。待事情办成之后,老夫必有重金相赠,以酬谢冷先生这番用心良苦。”
冷先生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黄老爷,此处的风水虽不及龙庭宝穴,但也是不可多得的气脉之地,加以‘冥骨叠阳’之法殓葬,必定会如虎添翼,黄家的气运福吉自会脉脉相传,至少也能延续数百年。”
”老夫已经是被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怕是享不了几年福了!”黄师德咳了咳,又缓声说道,”只希望我余生能够有一脉子嗣,也好让黄家后继有人。否则,若在我手中断了黄家的血脉,我又有何脸面去见黄家的列祖列宗啊!”
我瞥了黄师德一眼,虽没有言语,但心中却在想,这老家伙为了一己之利,竟不惜害巧巧妹子丧命,真是恶毒至极。本来已是一把老骨头了,还妄想能够生出孩子,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在我看来,老天爷就是觉得他做尽了坏事,才故意让他尝尝这断子绝孙的恶果。俗话说”善恶终有报”,这就是他的报应。
”鬼脸七娘,葬地就定在此处了。至于坟冢如何挖修,就交给你和冷先生了。老夫有的是银两,绝不吝啬一分一毫,你尽管差人挖修就是了。挖修坟冢所需的人力和物力,你可以列出清单,然后交给刀疤龙去安排。总之一句话,要人给人,要钱给钱,必须得把这件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黄师德对阎七娘吩咐道。
阎七娘点了点头,瞟了一眼冷先生。只见冷先生嘴角挂着微笑,用手捋了捋胡须,说道:”鬼脸七娘,承蒙黄老爷的信任,你我二人应当精诚合作,竭力完成黄老爷布置的任务。”
交代清楚过后,黄师德便乘车离去。冷先生也不多言,独自一人走到山顶上,欣赏起了风景。刀疤龙见帮不上忙,便找了一个空地,招呼随行的护院们玩起了牌九,还再三叮嘱阎七娘,只要是挖修坟冢所需之物,尽可吩咐,他自会差人去置办。
”骨郎,干活吧,先把坟位测出来。”阎七娘四处打量了一番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她原本想趁黄府护院打牌之际让我先逃走,可眼下的位置正是一片开阔地带,跑不上几步就会被人发现。刀疤龙虽然有些大大咧咧,但事先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特意坐在较高的空地上,倘若我和阎七娘想要逃走,他第一时间便能骑马追上去。
我应承了一声,便从身背的包袱中取出了工具。测坟位多用于新丧下葬,偶尔也会用在黄府这种迁葬中,大多是由风水师选葬地,然后再由敛骨师选坟位。可以这样说,风水师的工作与敛骨师的工作会有些交集,但性质不同。不过风水师的工作更为体面一些,只负责辨风测水寻地这种地面上的事,而敛骨师需要负责选坟挖穴这种地面下的事。
冷先生选的这块风水宝地少说也有数里,自然不能随便挖个坑就当做坟冢。地下的土质结构各不相同,水流脉相也各不相同,倘若选用软土层或是水流层下葬,很容易使棺椁受损。况且自古福地多坟冢,谁也不知道这块风水宝地下面究竟埋过多少葬棺。要是贸然选址下挖,极有可能损毁前辈的葬棺,遭晦气。所以说,测坟位是选坟挖冢的重中之重,马虎不得。
大多时候,在风水宝地选坟修冢,并非自行挑选,而是要看何处有适合的空闲地,讲究的是先到先占,先占先得。甭管哪一朝代的坟冢安于此,后代人都不得与其争抢这块宝地。毕竟先死者为尊,谁要是敢扒了先死者的坟冢或是扬了先死者的灵骨,那一准是活得不耐烦了。
自古以来,就没有一成不变的土质结构,谁也不知道这地下几米甚至几十米处埋着什么东西,因此不能随便下挖,否则一不留神就掘了人家的祖坟,惹来埋怨。如何在茫茫荒地之中准确地测出适宜的坟位,那就是敛骨师的独门秘术了。
测坟位
我先是拿出一把沁香蜡烛,又掏出一盒红油,然后给每一根沁香蜡烛的上端都均匀地涂上红油。老话管这叫做”问灵烛”,专为探坟测骨之用。沁香蜡烛用于拜灵敬骨,红油乃是为了下引,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否则便会失去功效。
待我涂抹完毕后,阎七娘将自己的食指咬破,然后把血滴在每一根沁香蜡烛的下端。此种做法共有两个用意,一是为了拜祭地下的先骨之灵,以显虔诚之心;二是为了惩治自己此番贸然打扰,以求赎罪。因为敛骨师一辈子与坟骨打交道,干的都是阴秽事,如此自残行事,也是为了自保。
按照阎七娘的吩咐,我在这方圆一里的范围内,每隔两三米就插上一根沁香蜡烛,以便测出最为适宜下葬的地方。这事瞧上去似乎有些琐碎,但却是一个极为关键的步骤。好在我手脚灵活,平日里也没少做这种事,所以不觉得此事有多难。只一会儿的工夫,我便将全部的沁香蜡烛都插完了。
”骨郎,燃香探冢!”阎七娘朗声说道,随即极为虔诚地叩了一个响头。
我不敢耽搁,连忙四处奔走,将所有沁香蜡烛都点燃了。极为庆幸的是,此时晴空万里,并无狂风乱肆,所以这个过程颇为顺利。在我未点燃所有沁香蜡烛之前,跪拜叩头的阎七娘不得起身。所以说,我耽搁多久,阎七娘就得跪拜叩头多久,这便是敛骨师测坟位的规矩。记得有一次,阎七娘带我替人测坟位,却遇到了大风,我花了好长时间都未点燃沁香蜡烛,累及阎七娘跪拜不起长达几个时辰。晚上回家后,我才发现阎七娘的膝盖肿了一大片。
将阎七娘扶起后,我俩都长吁了一口气。接下来只能等待,只需密切注视每一根沁香蜡烛的情况。倘若某根沁香蜡烛能够完整地燃尽,就说明此处地下尚无灵骨,可以在此挖坟修冢;若是某根沁香蜡烛在燃烧的过程中突然爆裂并灭掉,那就说明此处不适宜下挖。
在这期间,插摆的沁香蜡烛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这是我和阎七娘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这是一块福荫地,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达官贵人将尸骨葬于此地。倘若这里未曾埋过尸骨,那才是邪门的事情呢。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我开始察看那些未曾爆裂的沁香蜡烛,并在每一个位置都做了标记。值得庆幸的是,有一小部分沁香蜡烛完整地燃尽了,这远远超出了我和阎七娘的预料。自古福地里多存葬棺,而风水宝地又是寥寥无几,这就使得很多风水宝地看似碑坟不多,实际上底下的葬棺却多如牛毛。在我和阎七娘曾经测过的很多风水宝地里,大部分都已经无法再下葬棺木了。
测出适宜的坟位后,还不能急于定葬,因为还需要试土。所谓试土,就是用铁铲在测好的坟位处下挖,讲究的是一不触沙,二不触石。几铲子挖下去,倘若坟位下面都是黑土,则可以定葬;若是挖出了泥沙和硬石,则说明此处临近水源或是土层较硬,不适宜选为下葬之地,以免天长日久之后葬棺会被损毁。
我领着黄府的护院挖了十几处坟位,最终确定其中的三四处可以下葬棺木。冷先生再三察看之后,这才定下了黄府少爷棺椁的下葬地点。阎七娘见事已办妥,便罗列出一张清单交给刀疤龙,上面写着挖坟修冢所需的物件和劳力。刀疤龙很爽快,二话不说就差人回府去置办。
晌午过后,黄府的人就用马车将所需的物件运了过来。随行的还有黄府的十余名护院,他们没有急于卸车,也没有忙着挖坟,而是修起了遮阳避雨的凉亭。刀疤龙原本以为挖坟修冢不过就是一两天的事,可一问阎七娘,才知道需要三五天。无奈之下,刀疤龙只得差人备齐修亭之物和桌椅板凳,以便未来几天少受些风吹雨淋之苦。
事实上,挖坟修冢不过就是两三天的工夫,以黄府的财力和人力,更会事半功倍,可阎七娘却故意将工期延长。这也是一个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毕竟事关巧巧的性命安危,多拖延一日,巧巧就多了一日的逃跑机会。
简单吃了一些干粮后,阎七娘便开始挑选挖坟修冢所需的劳力。这活看似简单,却并非人人都可以干。挖坟修冢必须由阳气正旺的劳力来做。
阎七娘仔细瞧了瞧黄府护院们的气色,然后挑选出八名阳气旺盛的护院。这八个人一看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件苦差事,脸色极为难看,有的干脆骂骂咧咧起来。直到刀疤龙出面许诺黄老爷会另行奖赏,八人这才得以平息。
冷先生和刀疤龙名义上是协助我和阎七娘挖坟修冢的,实际上就是两个监工。冷先生负责监管挖坟修冢中的一切事宜,唯恐阎七娘在其中动什么手脚。刀疤龙则负责看管我和阎七娘,生怕我们孤儿寡母撂挑子逃跑。对此,我和阎七娘也没有拆穿他们的心思,大家心知肚明,倒也平安无事。
阎七娘干脆将带领黄府护院们挖坟这种小事交给了我,她则走到不远处欣赏起了风景。我心里清楚她是在想逃离黄府的办法,便没有上前打扰她。冷先生和刀疤龙也不理会我们,俩人坐在凉亭之中吃着瓜果,喝着凉茶,不时还说笑几句,很是舒服惬意。
烈日当头,酷暑难熬,每个人都被太阳晒得透不过气来,这八位参与挖坟的黄府护院更是叫苦不迭。我闲来无事,便去凉亭里取了一些凉茶和汗布,好让他们缓解体内的虚火燥热。这些人本来就对被阎七娘选中一事耿耿于怀,所以也不给我好脸看。如此一番接触过后,他们对我和阎七娘的看法自然有所改变。况且黄老爷还会另行奖赏,所以他们也就慢慢释怀了,不但不发牢骚了,还跟我开起了玩笑。
挖坟是个苦差事,一锹一铲都需要力气,好在寻坟下葬的时候敛骨师都不需要亲自参与挖坟,所以我很清闲。可是我却不能躲进凉亭里避暑,因为我得指导挖坟的人如何去操作。这事瞧上去很简单,但绝非像挖坑那样容易,需要根据死主的年纪、性别、葬棺种类以及家庭等因素来决定此坟位的形状和深度。有些坟位的地下结构极为复杂,敛骨师必须观察整个坟位在下挖时的土层变化。倘若挖到一半时发现异常,那就需要采取恰当的应对方式。这件事半点儿都不能马虎,否则会给事主家留下葬敛之患。
一般情况下,像黄府这种改迁坟,下挖七米即可,倘若要用”冥骨叠阳”之法下葬,则需要加深五米。可阎七娘却吩咐我,至少要将此坟位挖至十五米之深。我没有多问,心里明白阎七娘的用意,她是在故意拖延时间,以便能够想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逃脱办法。
冷先生时不时会来坟位处巡视一番,也不多言,只是瞧一瞧具体的下挖进度。我见冷先生如此关切,心里不禁觉得有些不对劲。按说这风水师和敛骨师各有职责,风水师很少会过问地下的挖修进程,毕竟这是敛骨师分内的事儿。或许是因为冷先生与黄师德的关系非比寻常,所以才会事必躬亲。
随着坟位不断加深,下挖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刀疤龙为了加快进度,便又派来几个人协助,还在坟的上端架起了一个木架。木架的绳索上系有竹筐,以便将坑内的坟土运出。这些坟土被堆积在坟位四周,待棺木下葬之后,再将其重新填回去。
一般情况下,坟冢的宽距达三米即可,我长了个心眼,让这些护院把坟冢的宽距扩至五米。这样无疑会延缓下挖的进度,但这也是无奈之举。好在这一路挖下去倒也太平,土层结构未发生较大变化,土质既不硬实也没有掺杂过多硬石,算是比较容易铲挖的坟冢地。
直到天色渐暗,刀疤龙才招呼众人收工。除了两个留守在此看管工具的护院外,其余人都回到了黄府。要说这几个负责挖坟的护院还真舍得卖力气,仅用一天时间就把坟冢挖深至十米有余,不禁让我和阎七娘忧心忡忡。若按照这种进度,不出三五日便可以完工。
回到黄府后,见巧巧和骨头平安无事,我和阎七娘才松了一口气。据巧巧说,这一天黄府的人都没有前来打扰,还定时定点送来饭食。不过先前看管厢房的几个护院仍旧紧盯着巧巧和骨头的一举一动,非但不让她俩四处走动,就连去茅厕也会跟着。巧巧也不理会,跟骨头疯玩了一整天。
待我和阎七娘洗完脸后,黄府的下人就送来了吃食。看样子黄师德对我们母子二人今日的表现很满意,特意加了一些荤菜,还给骨头准备了一些煮过的牛蹄。敛骨师有古训,一生淡食素生,戒荤腻。所以我和阎七娘每餐只吃青菜豆腐,至于那些荤食,则分给了巧巧和骨头。
骨头好久没有开荤了,一见有牛蹄吃,顿时乐得摇头晃脑,嘴巴自然也不能闲着,连吞带咽,吃得那叫一个欢实,连牛骨头都嚼碎了,统统吞进了肚子里。巧巧见我和阎七娘都不吃荤食,她也执意不肯吃,我们实在劝不过,也只好由着她,倒是这些荤食都便宜了骨头。
吃过晚饭后,阎七娘见巧巧身上的衣卦有些破旧,便跟黄府的护院们讨了些针线,又从自己随身带的包裹中挑选出一件半新半旧的衣卦,按照巧巧的尺寸改缝了起来。平日里,阎七娘很少给自己添置衣物,就连这件半新半旧的衣卦她也舍不得穿,只在节日或其他喜庆的日子才会穿上。巧巧聪明懂事,心里知道穷困人家的艰难,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感动得眼圈泛红。
我见阎七娘和巧巧这娘俩唠得挺热乎的,自己又插不上话,便带着骨头去厢房外面玩耍。这小东西吃得肚子圆鼓鼓的,若是不溜溜弯儿,这肚子里的荤食怕是到了明天也消化不了。
吃饱喝足的骨头就像是富贵人家的老太爷,散起步来不紧不慢,还不时打着哈欠,仿佛随时都会睡着。我见骨头无心玩耍,便走到墙根下面。自从来到黄府以后,我再也没有练过功,此时正好闲来无事,便压起了腿脚。
这处墙根正对着一间偏房,平日里负责看管我们的几个护院就住在里面。这些我都知道,但极少与他们接触。可就在不经意间,我竟然发现这偏房的门口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带着好奇心,我连忙朝偏房望了过去,顿时心中一惊。原来这个熟悉的身影不是旁人,正是昨日被骨头咬得血肉模糊的瘦狗。
只见瘦狗的手臂处缠系了很多纱布,面色有些苍白,还不时探头往我和阎七娘住的厢房望去。这家伙躬身探脑,像极了一个小贼,一瞧我发现了他的踪影,顿时有些慌张,连忙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我不禁有些费解,心想这个倒霉蛋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不好好躺在床上休养,却跑到厢房这边来探望,莫非想报复不成?按说黄师德已经放出话去,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我和阎七娘下狠手。不过这小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吃了如此大亏,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他倒是不敢明着与黄师德作对,但没准会在背地里使什么阴招。看来还真得多个心眼才是,以免被这个宵小之徒算计。
挖坟修冢
第二天外出之前,我特意叮嘱巧巧,让她多提防瘦狗这个人。巧巧年纪虽小,人却聪明伶俐,连连点头应承,还劝我尽可安心去修挖坟冢,她一定会加倍小心,不给奸人任何可乘之机。
知道挖坟临近尾声,刀疤龙特意加派了人手来帮忙,就连冷先生也一大早就跟着过来了。我不禁有些感叹,这冷先生为了黄师德的事情还真是尽心尽力,不然以他的身份,大可睡到太阳出来以后再来巡视。看来这一次黄师德给他的赏钱很多,所以他才会不辞劳苦地把此事当成自己家的事来对待。
原本我和阎七娘还指望这些挖坟的护院们能够消极怠工,将速度放慢一些,可是他们都恨不能早点儿挖完。毕竟这是给死人挖葬坑,他们怕待久了会惹上一身晦气。在这种担忧面前,他们丝毫不吝啬汗水,仅仅一上午,便将事先要求的坟冢尺寸挖了出来。
我自然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走来走去也想不出什么主意来,急得团团乱转。阎七娘倒是比我淡定得多,自始至终没说话。我又不方便与她交谈,只得眼看着负责挖坟坑的护院们一个个爬上来收工。
”呦嗬,活干得还挺麻利!弟兄们辛苦了,等回府以后,我挨个给你们赏钱。”这时候,刀疤龙从凉亭那边跑了过来,他一瞧这坟冢已经挖好了,就乐呵呵地扯着嗓子喊了起来。
冷先生整个上午都待在坟位旁密切注视着下挖的进度,即使刀疤龙差人来请他去凉亭歇息,他也谢绝了。见大功告成,他不由得会心一笑,连连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一副颇为得意的神情。
”冷先生,这坟是挖好了,但若就此下葬棺木,恐有不妥。以黄府的富贵之尊,断不能将坟修得如此简陋。我想请龙爷雇上一些泥瓦匠,在坟内四周用粘土和砖石砌上几道内壁,一来可防止棺椁被水流或虫蚁侵蚀,二来以表黄老爷对亡子的慈爱之心。此事可谓一举两得,不知冷先生是否能够应允?”阎七娘说道。
”鬼脸七娘,这坟之敛所,不过是埋尸葬骨之地。自古以来,人死后就得入土为安,至于这坟下的奢华,不求也罢。依我看来,还是抓紧时间并骨下棺吧。这少爷的遗骨摆在黄府之内,搞得黄府上下人心惶惶,就连黄老爷也夜不能寐。咱们若是把工期一拖再拖,必定会惹得黄老爷不悦。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生事端,做好本分就够了。”冷先生显然没有想到阎七娘会有如此提议,不禁顿了顿,摇头说道。
一听阎七娘要在坟中砌内壁,我心里就乐开了花。因为这坟内砌壁要求极为严格,不但要砌得严丝合缝,还要雕琢阴丧冢文,没有三五日绝对不可能完成。不过这冷先生的回答倒是让我有些匪夷所思,按说以他对这个坟冢尽心尽力的态度,是不应该拒绝这个提议的,毕竟这是对黄府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莫非这冷先生能掐会算,洞悉了阎七娘的计谋不成?
”冷先生此言差矣!黄老爷事前曾有交代,为黄少爷挖坟修冢绝不吝啬一分一毫。咱们若是偷懒怠工,用如此简陋的坟冢向黄老爷交差,那才会惹得黄老爷不悦呢。况且黄少爷的遗骨目前还不能下葬,须消孽化灾之后方可并骨。趁此空闲正好可以将坟冢修整一番,待到‘冥骨叠阳’之际,也可事半功倍。”阎七娘不理会冷先生的态度,据理力争起来。
冷先生顿时脸色一变,恼羞成怒地说道:”鬼脸七娘,莫要忘了你的身份。我说此事不妥便是不妥,你休再多言!黄老爷命我监管整个挖坟修冢的进程,岂能轮到你来做主!”
阎七娘毫不畏惧,继续朗声说道:”黄老爷有言在先,让我有事便与冷先生商量。既然冷先生一意孤行,那我们就去见黄老爷,让黄老爷做个是非评判。”
”哼哼!”冷先生冷笑了两声,”鬼脸七娘,你这耍的可是缓兵之计?我看你是想故意拖延时间,以保那女娃娃的性命吧。”
”七娘我替人敛骨近二十年,还从未坏过事主家的事。此番提议是为了黄府的延脉着想,倘若黄老爷也觉得我是为了一己之利,那我就任凭黄老爷发落。”阎七娘常年奔走于活人和死人之间讨活计,自然是个随机应变的老江湖,见自己的计谋被冷先生识破,她仍旧不慌不忙,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没有任何变化。
见冷先生和阎七娘越吵越僵,刀疤龙连忙打起了圆场,他说道:”这好好的一件事,怎么还能出岔头呢?冷先生,我也听明白了您的意思。依我之见,此事倒不如就按鬼脸七娘说的办。您是得道高人,何必跟一个娘们儿争执呢!黄老爷对这次挖坟修冢尤为重视,将其修得庄重一些,他老人家瞧着也会安心。至于那女娃娃,则无须担心,大不了让她多活个三五日,我就不信这小兔崽子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
冷先生有些怨恨地瞪了阎七娘一眼,转身拂袖而去。对此,阎七娘也不理睬,独自一人抽起了烟袋锅。我见刀疤龙愣在原地有些尴尬,就上前给他一张清单,把砌坟壁所需的粘土与砖石的种类和数量写得清清楚楚。
午饭过后,黄府的人送来两车粘土和砖石,还找来了十几个泥瓦匠。我心想这年月财大气粗还真是好办事,别看黄府的声名不怎么样,但只要舍得花银子,自然会有上门听差的伙计。对此,我倒也能够理解,毕竟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讨份活计不容易,家家都在饥一餐饱一顿地熬日子,谁也不会放着现成的银子不赚。
就在这时,泥瓦匠们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他们一瞧这事主家是在修坟,顿时乱成一锅粥,唧唧喳喳地吵了半天。原来黄府的人在招工的时候只说是砌墙壁的活儿,并未说明是要砌坟壁。平日里这些人走路都躲着坟圈子,生怕沾惹上晦气。此时硬要把他们推进坟坑里给死人砌墙壁,他们心里自然是一百个不乐意。
”一个个都吵什么吵!让你们来砌墙壁,那是给你们脸。干点活儿还敢挑肥拣瘦,都活腻了!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本本分分地把活儿干好,付你们双倍工钱。若是谁嘴里敢吐出半个‘不’字,老子就敲折他的双腿扔到林子里面喂狼。”刀疤龙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唾沫星子足足溅起半尺高,显得极为霸道。
刀疤龙这么一吼,这些泥瓦匠还真安静下来了。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手艺人,哪曾见过如此场面。况且黄府的护院们一个个都抓枪提棒,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那架势就是这活儿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无奈之下,他们只得连连作揖,保证一定会把活儿干得漂漂亮亮。
阎七娘把坟壁的尺寸和要求跟泥瓦匠们讲解了一遍,并再三叮嘱他们不许偷工减料,更不许急于求成。我在一旁添油加醋,说这刀疤龙是杀人不眨眼的混世魔王,动不动就挖人心肝下酒吃,生平最恨偷奸耍滑之人。倘若谁为了早日完工而瞎糊弄,那一准会丧掉小命。
泥瓦匠们都见识过刀疤龙的蛮横,听我这么一说,吓得腿脚直哆嗦,再三跟我和阎七娘保证,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把这坟壁当成自家的祖坟去修。一瞧这些泥瓦匠被吓得够戗,我有些于心不忍,便告诉他们累了就歇一会儿,不用玩命地干,这事主家虽然有些霸道,但也不至于虐工。毕竟这身子骨是自己的,倘若真的累坏了,事主家也是不会管的。
至于砌坟壁这个活,倒不用监工,毕竟这是手艺人的分内事,外行人也插不上嘴。刀疤龙把护院分成两拨,轮流看管这伙泥瓦匠,自己却跑到凉亭里面玩起了牌九。我和阎七娘也难得清闲,躲进另外一个凉亭里纳凉。至于这坟内的砌壁进程,隔空来看看就行,倒也不需要时时都盯着。
冷先生却不见了踪影,听黄府的护院说,他早已经乘着马车回去了。我猜这冷先生一准是回黄府跟黄师德告状去了,不过我也不担心,毕竟阎七娘的提议对黄府有益,那黄师德简直比猴子还要精明,自然会有明断。即便他一心偏袒冷先生,那也无妨,反正还未按”冥骨叠阳”的法子下葬,他也不敢对我和阎七娘下狠手。
由于天气闷热,我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至于坟内砌壁的进程,我也懒得去瞧,心想这些泥瓦匠砌坏了才好,如此一返工,便又能拖延两天。可阎七娘却连连催我去盯着,还轻声对我说道:”大家都是手艺人,都是为了养家糊口,谁也不容易。况且若不是我的提议,这些泥瓦匠也不会被黄府的人骗到此地来修坟壁。倘若他们真把活儿干砸了,那刀疤龙一准饶不了他们。于情于理,咱都得帮衬一把,不能等着看人家的笑话。”
我一听阎七娘言之有理,便点点头奔向了坟坑。没想到这些泥瓦匠胆子不大,手艺倒挺好,坟上拌土,坟下砌壁,两组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只一会儿工夫,便已在坟下底层抹出了四面泥壁。
我以前也曾随着阎七娘伺候过挖坟修冢的事主家,心里清楚这抹泥壁的活儿好干,可砌砖墙的时候就费时费力多了,所以我也不着急,趴在坟坑上端瞧起了热闹。此时,坟底共有六个泥瓦匠在涂抹泥壁,清一色都是上了年岁的人。对此,我颇为理解,毕竟老泥瓦匠都舍不得让自家的孩子和徒弟沾惹坟内的晦气,所以才把他们留在坟上面拌土。况且这些小辈的手艺也不过硬,倘若修出的砌壁不规不整,难免会惹祸上身。
就在我有一眼没一眼地闲瞧时,突然发现了一个颇为怪异的现象。这坟下抹泥壁的六名老泥瓦匠之中,竟然有一个人没有抹泥,而是忙着用木刷子在泥墙四壁涂抹一种青色的油脂。我不禁眉头紧锁,带着种种疑问冲坟下喊了一嗓子:”哎,那老师傅,你往墙壁上抹的是什么东西?”
见我在上面问话,这位老泥瓦匠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赔着笑脸冲我喊道:”回您话,这是清油。”
我一听说涂抹的是清油,脑子里顿时如同炸开了一般,连忙喊道:”赶快拿着你刷墙壁的东西爬上来。”
老泥瓦匠有些懵了,只得应了一声,顺着绳索往上爬。我站起身来,一边掸土,一边心想这老泥瓦匠是不是晕了头,居然敢往坟壁上抹清油。即便是他不知道坟冢有这个忌讳,也应该问一下,岂能擅自做主胡乱涂抹。
待老泥瓦匠爬出坟坑后,我连忙接过他手中的刷子闻了闻,果然是上好的清油。我急得连连跺脚,有些恼怒地说道:”这坟冢不能融明物,一忌油脂,二忌活水,三忌虫蚁,四忌流石。你怎么敢往坟壁上抹油呢?”
老泥瓦匠一下子懵了,然后一脸委屈地说道:”这不是你们那位先生吩咐的吗?这清油也是那位先生给我的,还说要给四面坟壁刷满清油。哎哟,这位小爷,我可是按照吩咐做事的呀。”
我一瞧老泥瓦匠把我当成了黄府护院,也来不及多作解释,连忙问道:”是哪位先生吩咐你这样做的?”
”他身穿大褂,留着八字胡......”老泥瓦匠挠头想了想,忽然指着不远处叫道,”就是那位先生。”
我顺着老泥瓦匠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眼就瞧见了走过来的冷先生,心想这冷先生怎么神出鬼没的,就跟在夜间村落的鬼魅一般。不知道这冷先生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竟然指使老泥瓦匠往坟壁上抹清油。
”先生,您可来了!”老泥瓦匠上前迎了冷先生两步,说道,”您让我在坟壁四面刷满清油,可是这位小爷说在坟壁上刷清油犯忌讳,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还能出岔头呢?”
冷先生没有理会老泥瓦匠,而是瞥了我一眼,然后冷声说道:”一边找地儿玩去,跟着捣什么乱!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冷先生,这坟冢可不能抹清油,否则就会气脉外散。您是得道高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呀!”我皱着眉头解释道。
”我学道修术数十年,难道还要让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娃娃来教不成?真是笑话!”冷先生拂了拂衣袖,看样子似乎懒得跟我计较。
正在这时,阎七娘赶了过来。她在凉亭里就瞧见了我与冷先生在一起,虽然看不清楚我俩是否在争执,但猜想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况且这冷先生又是阴险狡诈之辈,她怕我中了冷先生的圈套,惹出什么祸端来。
”七娘,冷先生指使泥瓦匠往坟壁上抹清油,这不是要砸咱们的招牌吗?”我义愤填膺地指着冷先生说道。
”小孩懂什么?”冷先生捋了捋胡须,双手后背望起了天,神色中充满了不屑。
阎七娘瞧了瞧冷先生,仍旧不动声色地问道:”冷先生,请问这是何故?”
”此处虽为风水宝地,但不宜挖葬太深。内砌砖壁更有截气断脉之象,须涂以油物,以纳四方气脉。我这样做也是为了黄府日后能够更好地延福续脉。”冷先生不慌不忙地说道,脸上还挂着一丝颇为得意的笑容。
”坟冢浸油,乃散气断脉之兆,又岂能风水轮转?”我有些不服气地争辩道,心里更是气愤冷先生小看我。
”小孩子也敢妄谈风水,真是毫无规矩!”冷先生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又瞧着阎七娘说道,”鬼脸七娘,看好自家的孩子,莫让他胡说八道,以免惹祸上身。”
一听到”胡说八道”四个字,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连忙喊了起来:”七娘,你明明教过我,坟冢万万不能沾忌,他......”
”闭嘴!冷先生是风水大师,岂能有错!”阎七娘直接打断了我的话,然后朝冷先生赔着笑脸说道,”冷先生,您是前辈高人,何必跟孩子一般见识呢!这孩子不懂规矩,我自会严加管教。如有冒犯之处,我替他给您赔不是了,还请您多多担待。”
冷先生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然后摆了摆手,示意不再计较,便转身走开了。一旁的老泥瓦匠也听明白了,有些埋怨地瞧了瞧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又返回坟坑。我与阎七娘面面相觑,却又默声无言。
阎七娘脸上罩着黑纱,我完全瞧不到她的神色,只是觉得她刚刚的态度有些反常,可是我又不敢去问,只得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间,我的心里就像是被打了几个结,无论怎么折腾,都没办法将其解开。
”此处人多嘴杂,待晚上回府再说。”阎七娘轻轻抚了抚我的肩,示意我继续去盯着坟坑内的进程。
风水幻象
这一下午,只有泥瓦匠们在忙碌,我闲着无事,又不能四处走动,只能瞧着泥瓦匠们干活。这些手艺人也不含糊,身上拴根绳索就在坟坑内上下左右砌起了泥壁。他们荡来荡去的模样极为滑稽,如同林中的猴子一般。他们干的活儿很漂亮,砌出来的泥壁棱角分明,光滑细致,甚至挑不出半点毛病来。
临近天黑的时候,护院们押着几个老泥瓦匠回了黄府,然后将年轻的泥瓦匠通通放回了家。这是刀疤龙想出来的坏招。按照他的话来说,只要手里面捏着老家雀,就不愁小家雀飞远,等明早天一亮,这些小家雀自然会飞回来。
我憋了一肚子的疑虑,恨不能早一些回到黄府。这一下午,我都在想阎七娘葫芦里究竟藏的是什么药,她明知道冷先生的这种行为不合常理,却又不肯说破,搞得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
阎七娘却走得不慌不忙,还颇有兴致地与刀疤龙唠起了家常。刀疤龙这个人大大咧咧,没什么架子,高兴时对谁都都好,不高兴时,逮到谁都是一顿连打带骂。他今天恰好玩牌赢了不少银子,所以对阎七娘的攀谈倒也乐得应答。
”龙爷,您在这黄府可有年头了吧?论声望,您在这关东地界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汉了。就连我们这过小日子的孤儿寡母,都曾听说过‘刀疤龙胆’的大名呢。”阎七娘主动装了一袋烟递给了刀疤龙。
刀疤龙也不客气,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笑着说道:”哈哈,我以前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当,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钱,那叫一个逍遥快活!可这名声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官府隔三差五就来我的山头围剿,又是洋枪,又是火炮,扰得我不得安生。承蒙黄老爷礼遇,这才屈身于黄府看家护院。要算这日子,少说也有三五个年头了。”
”龙爷是大富大贵之相,日后必定是雄霸一方的大人物。以龙爷您的身手和武艺,要想成就一番大事,那就是早晚的事情。”阎七娘赔着笑脸说道。
”不是跟你这寡妇吹牛,官府那些熊货若敢拼兵刃,我一人就能砍倒他二十个。这群龟孙子,就会躲起来放些冷枪冷炮。要是我手里也有火器,早就直接灭了他官府衙门。”刀疤龙眉飞色舞地叫嚷起来,口水四处飞溅。
阎七娘竖起大拇指,然后话锋一转说道:”嗯,那是自然!倒是不知道这冷先生来黄府多久了,我看黄老爷对冷先生可是另眼相待呀!”
刀疤龙见他们与冷先生乘坐的马车尚有一段距离,便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冷先生是黄老爷托人花重金从关外礼聘而来的,来黄府的日子还不足一月。据说他是个赫赫有名的得道高人,深得黄老爷的器重。鬼脸七娘,念你带着孩子也不容易,我奉劝你一句,少跟这冷先生唱对台戏,不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多谢龙爷提醒,七娘我一定铭记在心,绝不会给您添麻烦。”阎七娘似乎极为受教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给自己装了一袋烟,默不作声地抽了起来。
我从未见过阎七娘如此献媚地与人搭话,但我知道她如此行事必是有所打算,只是一时间还无法猜透她的心思。我心里隐隐约约地觉得她今天的反常似乎都与冷先生有关,而冷先生的怪异行事又是一个谜,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回到黄府厢房之时,巧巧和骨头正在院子里。巧巧闲来无事便绣起了荷包,她见阎七娘的烟袋包有些破旧,就想绣一个新的送给她。骨头倒也老实,一声不吭地爬在巧巧的身旁,小脑袋还不时往巧巧的身上蹭一蹭,就像个小孩子一样。
见我和阎七娘回来了,骨头连蹦带跳地冲我跑了过来,还伸出热乎的小舌头舔我的脸。分开这几个时辰,我也有些挂念骨头,便用头顶住骨头的头耍闹起来。巧巧一边笑骨头调皮,一边忙着打水,然后又把洗好的脸巾布拿出来,伺候阎七娘擦脸洗手。
待洗漱完毕后,我悄悄把巧巧拽到一旁,询问这一天有何异常。据巧巧说,下午的时候,瘦狗曾来厢房附近打探过,还偷偷往厢房的墙根下面扔了几个肉包子。巧巧怕瘦狗不安好心,便把这些肉包子收了起来,免得被骨头吃进肚子里去。
我了解骨头,它从来不吃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过巧巧的防范意识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骨头只是一只狼,它远远想象不到坏人的阴险狡诈。夸赞了巧巧几句后,我让巧巧把那些肉包子找出来,看看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巧巧没敢把这些肉包子乱扔,怕被淘气的骨头翻到,便将其包起来埋在厢房墙根的树下面。好在巧巧是个女儿家,没什么力气,挖的坑很浅,几下子就被我挖出来了。还真是几个拳头大小的白面肉包子,尽管粘着土,但还能依稀看见肉包子表面浸出来的油印。
我把其中一个肉包子掰开,凑近鼻子闻了闻,有一些肉味,还有一些辛辣的味道,不算刺鼻,但闻起来让人很不舒服。见这肉包子如此古怪,我连忙拔下巧巧头上插的银簪试了试。这一试不要紧,我心里顿时一惊——这银簪的末端竟然变成了黑色,可见这肉包子之中必一定有砒霜一类的剧毒。
”黑了心的王八蛋!”我气得大声骂道,捏紧拳头,恨不得立马去找瘦狗拼命。我虽然猜到这瘦狗会打什么坏主意,却没料到他居然想用肉包子毒死骨头。如此卑鄙下作的手段,简直就是丧了良心。
巧巧怕我意气用事,连忙抓住我的手再三劝慰。我自是不能去找瘦狗拼命,因为我连厢房都出不去。抑住满腔的怒火后,我勉强笑了笑,让巧巧不要担心。巧巧又陪我聊了几句,见我确实不会做什么傻事,这才把那些有毒的肉包子埋了起来。
晚饭过后,巧巧带着骨头去院子里溜达了。我见四下无人,这才溜进屋子里对阎七娘轻声说道:”七娘,这冷先生是怎么一回事?难道真如他所说,在坟壁上抹清油可以使坟冢四方气脉流转?”
”胡说八道!他明明是想将坟冢中的聚气外散。”阎七娘冷哼一声,然后又抽起了烟袋锅。
我挠了挠头,颇为不解地问道:”那您为什么不让我揭穿他呢?七娘,我也知道替黄师德修这坟冢乃是伤天害理之事,可是您曾说过,我们替事主家办事,只挑死人尸骨,不辨活人忠奸。咱们如此妥协冷先生,岂不是砸了您的招牌吗?”
阎七娘叹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敲了敲我的头,说道:”傻孩子,逢此惶惶乱世,人命尚不得保,又何惜一个名声!黄师德对冷先生信赖有加,仅凭咱孤儿寡母的几句话,便想告翻冷先生,这谈何容易?以冷先生之口才,随便以风水幻象作借口就能化险为夷,搞不好还会反咬一口,说咱们存心诬赖他。若真到那时,黄师德必定会迁怒于我们母子,咱们百口难辩呀!俗话说,捉蛇掐七寸,若无真凭实据,咱又何必与那冷先生撕破脸皮呢!”
”七娘教训得是!是我行事太毛躁了。只是这冷先生真让人猜不透,按说他是黄师德礼敬而来的座上客,自当照应黄师德的家事,岂有背地里拆台之理?”一听阎七娘之言,我这才恍然大悟。倘若下午真与冷先生将此事闹大,那吃亏的八成就是我和阎七娘。幸亏阎七娘是老江湖,既能将此事化解,又没有打草惊蛇。
阎七娘猛吸了一口烟袋锅,说道:”这冷先生绝非善类,如此心思缜密、阴险狡诈之辈,岂肯为他人做嫁衣!若我猜得不错,他必定是看中了黄师德的万贯家财,想将其据为己有。”
听阎七娘说完,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问道:”冷先生只不过是一个懂风水的相师,就算有此歹心,也抢不了黄师德的家业呀。况且黄师德又屯养了这么多护院,即使有十个冷先生来犯,那也是死路一条呀。”
”风水一道千奇万象,切不可小觑。我曾问过刀疤龙,这冷先生与黄师德非亲非故,来黄府的时间尚不足一月,行事又如此反常,八成是在打黄师德财福之气的主意。”阎七娘缓缓道出了她的推测。
我越听越惊,心想还真不能小瞧这冷先生,忙又问道:”仅凭风水幻象便能夺人富贵,难不成这是妖术?”
阎七娘磕了磕烟袋锅里的烟灰,起身说道:”冷先生必定会在坟冢的东南两个方向埋有暗冢。骨郎,一会儿我便给黄师德进言,就说砌壁的坟冢需要燃香敬拜,这样你就有机会回到坟冢里。趁看守的护院不注意时,你就趁机溜走,顺着坟冢的东南方向走三里地,便能寻到冷先生设下的暗冢。我猜测这暗冢之中八成会藏着冷先生的生辰八字,待仔细观察后,你记下其内容,再回来与我相报。”
”七娘请放心,我一定会探明详情!”我点了点头应声道。一想到这就要去探寻冷先生的秘密,我不禁有些兴奋,恨不得立马就能把冷先生设下的暗冢挖出来。
按照计划,阎七娘让看管厢房的护院去通报黄师德,说有要事相谈。很快,刀疤龙就领着我和阎七娘来到了黄府的正厅。黄师德正坐在正厅里喝参茶,身后还有两个捏腰捶背的丫鬟伺候着。冷先生却没有露面,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简单地向黄师德介绍了坟冢的进程后,阎七娘便提议让我去坟冢守夜。黄师德一听新坟冢砌泥壁容易发生祸乱,险些被参茶呛到,连忙摆手示意刀疤龙安排马车和人手把我送过去,并再三叮嘱我,只要能保坟冢平安,需要什么尽可开口,他一定尽全力支持。
”黄老爷,我倒真有个请求。这新坟冢砌壁后,倘若能在坟冢里安排一个近日遭过血灾的人守夜,必定能起到镇坟压冢的奇效。”我转了转眼珠,立马想出一个招儿来。
”这深更半夜的,去哪里寻遭过血灾的人呀!”刀疤龙皱着眉头嚷了起来。
我坏笑着说道:”黄老爷,龙爷,咱黄府就有近日遭过血灾的人。前些天那位被我家骨头咬坏的瘦狗,不就是遭了血灾吗?”
”行,就让他去。”黄师德咳了几声,摆手让刀疤龙去安排。
刀疤龙一听黄师德发了话,连忙差人去找瘦狗。阎七娘见我擅做主张,又不方便说话,只得有些疑惑地瞧了瞧我。我冲着阎七娘眨了眨眼睛,示意她不用替我担心,我自有分寸,定能稳妥处理。
瘦狗睡眼惺忪地被带到了黄府的正厅,看样子这家伙是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叫起来的。即便是到了黄府正厅,他还不时用那只正常的手臂揉着眼睛。这几天,他一直享受着伤员的待遇,想吃就吃,想睡就睡,也没人管他。这深更半夜突然就被叫了起来,搞得他一头雾水。
”瘦狗,黄老爷派你去新修的坟冢里守夜,你小子可得把这差事干好了。到了坟冢以后,凡事都得听这小兔崽子的安排。倘若敢坏了黄老爷的大事,决不轻饶!”刀疤龙歪着头指了指瘦狗说道。
瘦狗一听让他夜守新坟,还要听从我的安排,顿时觉得此事不妙,连连推脱道:”黄老爷,龙爷,咱府内护院这么多,能不能换个人去?若是平日里,您二位有吩咐,我瘦狗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可眼下我重伤未愈,手脚不灵活,真怕耽误了黄老爷的大事。”
”哪来那么多废话!再敢推三阻四,我就挖坑把你埋了!”刀疤龙一把揪起瘦狗的衣襟,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
”不敢,不敢!龙爷您息怒,兄弟这就去。”瘦狗连忙赔着笑脸说道,额头上也直冒冷汗,就差作揖求饶了。
我瞥了瘦狗一眼,心想这个狗东西,一会儿再收拾你,等到了坟冢后,一准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阎七娘猜到我是要收拾瘦狗,连忙轻声叮嘱了几句,让我不要因小失大,耽误了正事。
刀疤龙派了两名护院,套了一辆马车,就领着我和瘦狗向坟冢奔去。由于阎七娘还留在黄府,所以他也不怕我趁机溜走,并未加派人手看管我。这一晚上都没有见到冷先生的踪影,我觉得有些蹊跷,但又不能开口去问,只得把这个谜团压在心底。
暗冢
在坟冢守夜的护院共有两名,这二人身处荒山孤坟,满腹牢骚自是不必说,但又没办法,毕竟这是刀疤龙吩咐下来的差事,所以只好硬着头皮照做。无奈之下,这哥俩在身上藏了两瓶酒,隔一阵儿便喝上一口,一为壮胆,二为御寒。我们赶到坟冢之时,他俩已经喝得站不稳了。
我看见这两个喝得迷迷糊糊的护院,不由得会心一笑,心想真是天助我也,如此一来,就剩下同行的两名护院了,只要想个点子吓唬他们一番,就不愁没有机会溜走。
瘦狗从黄府出来的时候十分匆忙,只穿着单衣单裤,连件外褂都没来得及穿。这坟冢地处山谷之中,夜晚多风寒。一阵阵冷风吹过,瘦狗不禁打了几个喷嚏,随后身子也跟着哆嗦起来,还连连跺脚,蹦跳个不停。
见瘦狗成了这般熊样,我忍不住坏笑着说道:”狗爷,今晚真是劳烦您了。不过您也别担心,这地面上风是大了点儿,可坟冢下面却很暖和。您就只管踏踏实实地待在下面,这一晃天也就亮了。”
”下坟?!还要在里面待一宿?!”瘦狗急得嚷嚷起来,说道, ”那是给死人准备的地儿,你让我窝在里面,这算哪门子事啊?小子,我可跟你说,狗爷我可是懂礼数明事理的主儿,你甭想阴我!”
”狗爷,看您说的这是什么话,咱这不都是替黄老爷办事吗?得,您要是真不愿意在坟冢里守夜,那我也不能强人所难。咱干脆奔回黄府吧,就说这差事咱干不了。”我摊了摊手,示意无所谓,然后就招呼另外两名护院套车回府。
瘦狗自然不敢奔回黄府,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与黄师德和刀疤龙对着干。无奈之下,他只得哭丧着脸问道:”这坟下面又黑又阴,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守着吧?”
”狗爷,守坟冢的人必须是遭过血灾的人,我们这身份都不行,就不能陪着您了。”我装出一副很同情的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您下坟之前还要用冷水打湿衣衫,我得在您身上洒些花粉,如此才能冲百灵避血煞,以保坟冢之平安。”
”这是什么歪招?现在我都有些熬不住了,还要用冷水淋我!要是这样在坟下面熬上一夜,八成我也得变成死人!”瘦狗怨恨地瞪了我一眼,恨不得一把掐死我。
我无视瘦狗的怨愤,反倒有些为难地说道:”狗爷,这可是守坟冢的老规矩,并非是针对您一人。咱们临行前,黄老爷曾再三叮嘱我,不可少了任何守夜的礼节。您看您是不是委屈一下,我也好向黄老爷交差。”
瘦狗明知我这是在拿黄师德压他,却又不敢不从,只得一咬牙一跺脚点头应承了。我一瞧瘦狗松了口,连忙让护院拿来一桶冷水。待瘦狗脱光上衣后,我便一瓢接着一瓢朝他身上淋了起来。不一会儿,瘦狗就变成了一只湿狗,只有那只被咬伤且缠着纱布的手臂逃过了一劫。
望着狼狈不堪的瘦狗,我强忍着笑,从衣兜中掏出一袋花粉均匀地洒在他身上。这花粉是由阴坟之地的野花磨成的,无色无味,却能招来蛇蚁蚊虫,我和阎七娘每年都会做一些干粉随身携带。坟棺之中的腐骨大都会寄居蛇蚁蚊虫,这些蛇蚁蚊虫极难处理,十有八九都会有毒。碰到这种情况,我们便在坟棺一侧洒些花粉,用以吸引蛇蚁蚊虫,让它们从腐骨中钻出来。此时,我灵机一动,便把这些花粉用到了瘦狗身上。
瘦狗自然是又冷又痒,身子七扭八歪,就像个怪胎,还总忍不住用手去抓挠。我劝他一定要坚持住,倘若把这些花粉抓掉了,就得再遭第二遍罪。听我这么一说,瘦狗不敢再抓挠,只得摆着一张臭脸硬扛着。
我实在憋不住了,便转过身去,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心想瘦狗这个坏良心的王八蛋纯粹就是咎由自取,竟敢背地里对骨头下毒手,今天我要让他尝尝被人耍的滋味。就这一身的冷水和花粉,到了坟冢下面,即便不被冻死,也会被蛇蚁蚊虫咬死,保证能让他”爽”到极点。
这坟冢深达十余米,上下只能靠绳索攀爬。可是瘦狗只有一只手臂能用,属于半残人士,压根就攀不了绳索。无奈之下,我只得把绳索系到他腰上,然后和另外两名护院一点儿一点儿把他放下去。
”哥儿几个,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事。这么深的底儿,你们要是拽不住,那我非得摔成肉泥不可。我要是真被摔死了,那阴魂一准会缠着你们。况且若真出了事故,黄老爷一定饶不了你们。”瘦狗一边往身上缠绳索,一边满是担忧地说道。
参与拽拉绳索的两名护院都是膀大腰粗的练家子,平日里随随便便就能扛起几百斤的重物,自然没有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他们懒得与瘦狗说话,连连催促瘦狗缠好了绳索就赶快下坟坑,不要唠唠叨叨个没完。
按照常理,这两名护院拽拉瘦狗完全绰绰有余。但是我不管这些,硬是挤到两名护院的身前一同拽拉绳索。在我惩治瘦狗的计划中,这是较为关键的一步,所以我必须占据这个有利位置,再伺机修理瘦狗。
在这个拽拉过程中,我并没有使什么力气。因为绳索的尾端由两名护院拽着,我只是起了一个传递的作用。待瘦狗到距离坟底不足五米的时候,我便从衣兜中偷偷拿出一把小刀割起了绳索。原本我就没打算让瘦狗安全落地,此时正好帮他一把,保证能把他摔得哭爹喊娘。
绳索被割断后,只听砰的一声,瘦狗便栽了下去,随即坟冢中就传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心想就这几米的高度,也不足以把人摔得这般鬼叫吧,连忙爬到坟冢边上向下望去,可是坟冢底部漆黑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过了一阵儿,里面才传出瘦狗哼哼唧唧的哀叫声。
原来瘦狗在摔下去的一瞬间,由于事发突然,没来得及掌握平衡,结果重心偏移,他那只被咬伤的手臂先着了地。这一摔不要紧,他疼得昏过去了,迷迷糊糊的,半天才醒过来。
”狗爷,您还好吧?您说您怎么就这么倒霉呢,这好好的绳索偏偏就断了。看来您这是流年不利呀,注定是要遭凶灾。”我冲着坟冢底大声叫喊起来,心里乐开了花。只可惜这坟冢下面黑咕隆咚的,没能瞧见瘦狗的倒霉相,不免有些可惜。
瘦狗有气无力地叫喊了几声,可是声音比较模糊,听不清楚是什么。那两个负责拽拉绳索的护院先前也被吓了一跳,可一瞧这瘦狗没摔死,还能喊出声来,也就装作没有听见,愣是不去理睬。这俩人原本就有些鄙夷瘦狗的为人,谁都不愿意大半夜跑到坟冢下面去管闲事。俩人一对眼,便达成了共识,干脆不再去管瘦狗的死活。
出了心中这口恶气,我顿时神清气爽。不过我不敢喜形于色,毕竟我还有正经事要做。好在这两名护院没什么心眼,凡事都让我拿主意,这倒给了我可乘之机。倘若这时候跟在我身边的是冷先生,那我八成就暴露了。
”在坟冢守夜,讲究礼祭拜叩,只要在坟冢的四周点燃敬香,然后磕上几个头,就不会被打扰了。两位大哥,该说的我可都说了,是否跪拜,就要你们自己拿主意了。”我像模像样地从包中取出一把沁香蜡烛,然后围着坟冢插摆起来。
两位护院对我讲的这番话半信半疑,俩人互望了半天,谁都没有行动。对此,我也没有理会,而是恭敬地点起了沁香蜡烛。每点燃一根,我都会跪下叩头,还没等我点燃半圈,先前点燃的沁香蜡烛突然爆裂了,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还冒出一股青烟。这股烟随风而动,或成直线,或成曲线,或左右摇摆,或上下乱蹿,在暗淡的月光下,犹如一只只正在轻舞的鬼影,显得既惊悚又诡异。
一瞧出了这种怪事,这俩护院顿时慌了神,连忙跪下来冲着坟冢磕头。见此情景,我暗自偷笑,其实这只不过是我耍的一个小把戏而已。我事先曾在这些沁香蜡烛上悄悄洒了一些骨磷粉,沁香蜡烛被点燃后,自然会发生爆裂现象,至于那股随风而动的烟,则是磷火在作祟。这也就是人们常在坟地里所见到的”鬼火”。”鬼火”这东西,懂行的人觉得不足为奇,可是未见过的人就会将其奉作灵明。我恰恰就是利用这一点来吓唬这两个碍手碍脚的护院的。
”哎哟,我肚子好疼啊,八成是晚上吃坏东西了。两位大哥,我憋不住了,先去趟茅厕。你们就辛苦一下,帮我把这一圈沁香蜡烛点完。我可跟你们说,这燃香祭拜最忌讳半途而废,不然容易招祸乱。您二位可得留点儿神啊。”我见时机已到,便手捂着肚子叫了起来。
没等这俩护院多说什么,我便把手中的沁香蜡烛和火折子递给他俩,然后向凉亭后面的小树林跑去。这俩护院也没多想,甚至都没有理会我,连忙围着坟冢四周点起了沁香蜡烛,一边点一边拜,嘴里还小声嘀咕着什么。
我一口气跑进了小树林,见那俩护院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我用树枝绑了个小火把,点燃后顺着阎七娘所说的东南方向摸了过去。据阎七娘推测,如果冷先生确实在这个方位藏有暗冢,那就不会超过三里范围。所以我并不着急,便仔细地找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