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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道的济南府,魏府之上一片阴云。『,
原本准备大干一场的魏燎,此时坐在书案旁,一手按在剑柄上,一手将一张明黄色的宣纸握成了纸球。
力道之道,只怕是再好的工匠,也无法将那团纸复原到一丝不皱。
明黄色为宫中御用,能以密信方式传到魏燎手中的纸张,自然就是晋帝的密旨。
只是与往日不同,今日的密旨,让魏燎很不高兴。
魏燎对晋帝的旨意不高兴,这说出去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事情。但对于此时魏燎来说,他的确是不高兴的,甚至是愤怒的。
晋帝让他将手头上的事情放一放,将精力放到淮扬道那边。
原因是淮扬道出现了叛乱。
一伙农民,江南郡的农民造反了。
这让魏燎很愤怒。
因为一伙农民的小打小闹,就要我放弃围剿谢神策的大事?!
魏燎想要一个说法。
谢神策还活着,这已经是确认无疑的事情了。无论是谢家家臣的动向,谢家派系力量的隐秘调动,还是那种武器的出现,无不证明谢神策还活着,而且还有大动作。
——这是万分紧急的事情好不好!
朝廷不是要彻底办到谢家么?
皇帝陛下您不是要将谢家斩草除根么?
现在谢家最有威胁的人还活着,为什么不杀死他?
别忘了,他是从西北回来的,他是从皇朝阁宝藏中活着回来的!
这意味着什么,旁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但是咱们君臣不应该很清楚么?
他谢神策很可能得到了关于皇朝阁的秘密!
传国玉玺已经有了,如果再加上皇朝阁的宝藏,大晋就能真正从名义上和实力上得到“上天的承认”,就有能力和动机去发动统一战争了!
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
只要抓到谢神策,就能获得皇朝阁的秘密啊,还能将谢家彻底杀死。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傻子都看得出来!
那为什么要将谢神策暂时放下?
魏燎不明白。
江南郡的百姓早在二十年强就已经被大晋的屠刀吓破了胆,数年前的蔡案又将其重新洗牌,一帮泥腿子,能翻起什么浪花?
既然如此,那有什么值得放弃一次昌盛国运的机会,也要去查一帮泥腿子呢?
魏燎真的很不明白。
于是愤怒之下的他叫了人,让他们重新端来文房四宝,磨了墨就准备回旨。
然而当饱满的歙县毫笔将要接触宣纸的时候,魏燎停下了。
不对。
这件事不对。
既然是人都应该知道这件事情的取舍,晋帝不可能不知道。
那么晋帝为什么还要他先放下谢神策,去调查淮扬道呢?
愤怒稍稍退去,魏燎的理智就回来了。
没有人比魏燎更相信晋帝是一个雄才大略的英主,是一个值得效忠的明君,既然如此,越是不寻常的旨意,就越有深意。
基于此,魏燎一瞬间想了很多。
淮扬道有比国运还重要的事情?
难道是王家勾结了那伙农民?
——这不是没有可能。谢家倒了,司马家就反了,谁都知道“削藩”已成定局的情况下,王家再没有动作,必然会重蹈谢家的覆辙。
要么交出权力乖乖归顺,成为二三流的小家族,要么......毁灭。
司马弼是果断选择了后者的人。
魏燎不知道王家会怎么选择。
于是他很担心,他很想知道王家的选择。
对于魏燎这样的臣子来说,晋帝的旨意就是一切,他只不过是一个略微有些头脑、能去执行的人。因此他允许自己有些想法,但那完全只能在皇帝陛下规定的范畴之内。
所以皇帝陛下的利益,就是魏燎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的所在。
因此,王家以及数万淮军——真实树木肯定不止这么多——事莫大的威胁。
然而事情,也可能并没有这么复杂。
皇帝陛下或许只是对自己不满了。
魏燎知道,他独断专行,在不报告晋都的情况下,一力“剿灭”了数万的马匪,这很可能让晋帝难堪了。
太子在湖北道打了胜仗,虽然对于首府失地并没有偶多少的作用,但在晋国与宋国的谈判中,会增加己方的筹码。这是极为有利的。
于是太子的情绪,就是需要被照顾的了。
然而.......太子领兵在外,浴血奋战力保疆土的时候,他的势力,却被人一窝端了。
这算什么?
被自己人背后捅了刀子?
可想而知,一旦他日太子凯旋——即便是失败而回——晋帝该怎么跟他解释?
难道说,你是朕的儿子,所以被朕的狗咬了一口,就忍忍吧......
这是在开玩笑么?
魏燎以晋帝的忠犬自居,自然不会在意晋帝对自己的称谓,但问题是,就算他不在意,晋帝说得出口,太子也绝对不可能接受。
万一太子情绪激动,太子党极力反弹,届时为了平息众怒,晋帝说不得就会将他这条狗宰了。
一念及此,魏燎终于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
太子是一国储君,即便之前被齐王略微压过一头,但晋帝始终没有明确表示另立新储,因此只要晋帝不开口,太子就是完全合法的帝国继承人。
虽然之前太子是出于劣势的。
但是齐王也好不到哪里去。
两者虽然都受了伤,但力量好歹还能够大体维持。
但是,下面的但是很关键。
——太子打了胜仗。太子打赢的仗,对于接下来是否能结束与宋国的战争很重要。
因此不管结果如何,太子只要回来,必然会重新压过齐王。
于是.......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魏燎害怕了。
他知道山东马匪对于太子的意义。所以他以此为试探太子的最有力度的突破口。
但是现在事情发生变故了。
太子能打仗。
如果是在昨天,魏燎收到关于太子能打仗的密信,还不算紧张——毕竟抓到谢神策,完全能够让晋帝原谅自己。
但是现在,魏燎已经将之前的论断,全部推翻了。
就是因为那团明黄宣纸。
晋帝发话了。
你做错了,你让我难堪了,让我们父子之间出现了裂痕,你......这个奸佞弄臣。
关键在于晋帝的态度。
毫笔的笔锋出现了大幅度的颤抖,魏燎几乎握不住笔了。
汗水从他的额头鼻尖滴下,在质地上品的宣纸上,印出一个个好看的水花。
“啪......”
终于,魏燎扔掉了毫笔,似乎是瘫痪一样的贴在了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好险.......
第二天,魏燎出了济南府,往南而去。之后,数百缇骑经由山东道与晋阳道,进入淮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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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在兴奋的嘶叫,战马无精打采的吃着草料,士兵们三五成群的在树荫下打盹。
好吧,姑且将那些人称为士兵吧。
破旧的皮甲,或者是随便绑了铁片的上装,手中拿着斑斑锈迹的刀枪,没有弓箭......
这样一群人数在两千左右的农民,就是此番江南郡起义的军队之一。
还是其中比较精锐的一支。
一名穿红衣的女子骑在一匹并不能称为良马的站马上,翻身下马时候翻飞的衣裙,让远近的士兵,恨不得将眼珠子扣下来,再丢过来。
“嘿,窦家的小娘子......”
“现在是女将军!”
“嘿,还不是女的......总要嫁人的。”
“嫁人也不会嫁你。你一个大头兵,除非当上了跟大郎一样的将军。”
“当不上还不带我想的?”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至少我想。”
“......”
这名红衣女子,闺名叫线娘,大名窦红线,是如今这支义军的女将军。
至于义军的大将军,是他的哥哥,窦大郎,窦良。
淮扬道江南郡的农民起义,就是他们发起的。
现在他们立足的地方,是距离无锡不远的一座小城,城池已经被攻下来了,这里是粮仓。
窦红线一阵风一样的走进了军帐,看见窦良正在与两名幕僚指着地图说话。
“哥......将军,我有话说。”
窦良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两名幕僚识趣的拱手告辞,军帐中就只剩他们兄妹二人。
“有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以前你未出嫁的时候,是要文静贤淑,现在虽说做了女将军,要有威风,也不能太急躁,会给兄弟们造成紧张......”
“哥,你先别跟我说这个,我问你,无锡是不是要来人了?”
“......嗯,不假,你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了,我再问你,来人是不是顾家的?”
“小妹,你想说什么.......”
“我要说的是,这个人,不要放跑了!”
窦良一怔,随后呵然笑道:“不放跑还能怎么办?留着给你......”
“别瞎说,我是说,这个人既然是顾家的小公子,那对我们是有大用处的,可不能秉承什么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的死规矩,无论谈不谈的拢,事后都把他放了。最不济也要扣留下来,从顾家那里榨点东西出来......”
窦良听完,无奈的笑了。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
窦线娘有些迷糊,不知道窦良为什么这么说。
下午的时候,在城里,窦线娘跟在窦良的身后,见到了无锡来的年轻使者。
“大郎,晋都一别经年,弟想过我们的相聚,却不想是在此时此地此种境况下了。”
“顾兄......顺行,我也是才知道,来人不是你大哥,而是你。”
两人拱手见礼,本应是老友重逢,却是相对再无他言。
当年晋都讲武堂,他们是淮扬道学员的骄傲,更是江南郡百姓士族的骄傲,如今一个是大晋朝廷的新星,一个,却已经是身负反贼之名的义军首领。
自讲武堂肄业,未尝有人想到,会是如斯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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