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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绍斌内心的挣扎与痛苦,无法与他人言说,自然也没多少人能够知晓,善于掩饰内心真实想法,喜怒不形于色,是成为一个大人物的必修课程,但这样做的代价,便是喜怒哀愁无法与人分担,纵然其中的滋味百转千回,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这也是成为一个大人物必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李绍城发出类似于人生不如意事十之七八九,无法与人言一二三的时候,梓州城以西百里之外,龙门山中,君子都与西川军也已经开始了殊死搏杀。
君子都三千兵马分作三路,每路上千兵将,各自镇守一条道路,林英负责的是最南边的一条道路。在这里,他们将要面对从金堂县方向来的西川援军。
两年前林英虽然在荆南吃了一场败仗,但实事求是的说,他并非是个没能力的人,否则也不可能从一介普通士卒,爬到君子都都指挥使的位置,当年的长林之挫,巧合因素太多,似乎正是印证了那一句“胜负乃兵家常事”。
这回奉命把守最南的山道,林英并没有单单死守出山口,他到了龙门山,快马加鞭突进山中,直到斥候禀报距离西川军不过十五里的时候,这才停下来,而后他将兵马分作了三部,分别布置在事先选好而后一路来勘察过的三处山道隘口中。
自东向西,分别设四百人、三百人、两百人把守。
而后林英率领剩余百人,堂而皇之迎向西川援军,为那三部兵马布置防御工事争取时间。
龙门山中最南面的这条山道,在三条山路中是东西距离最短的,加在一起不过三十多里,满打满算也不到四十里。林英率百名将士告别最后设置拦截工事的两百同袍,向西突进没有多久,便遇到了西川援军的先锋斥候。
山道并非都是山体上的崎岖小路,官道也有从山中穿过的,修建在山脚下的官道,路宽行马不是问题,但究竟是狭路相逢。见到西川斥候时,林英二话没说,拔出横刀,便加速冲上前去。
没有招呼没有呼喝,在西川斥候还不及反应的时候,林英已经率众突至近前,在双方距离尚有十多步的时候,林英手中的横刀还未举起,他身后便射出几支弩矢,咻咻几声,忽闪间在空中划过一道平直的线,瞬间便钉在西川斥候胸前。
寻常斥候一般都不着甲,披皮甲的都是少数,面对近在咫尺的弩矢,哪有半分防御力,一旦被射中就要伤及筋骨,被射中要害的,更是当场重伤、殒命,箭矢劲道甚大,穿胸入体,将马上骑兵带飞马背,摔落地面。
林英等人纵马杀进西川斥候群中,横刀斩过,西川斥候相继落马,有倒在路上还没死的,也被君子都将士一一补上几刀。
百骑穿过后,西川斥候便没有还活着的,只余失去主人的战马四顾失措。君子都自然不会忘了这些战马,比起斥候,战马的价值不遑多让,队列末尾的君子都将士,娴熟的顺手牵起战马缰绳,带着战马融入队列中。
如是杀灭西川军数波斥候,林英等人的行踪,也被西川军知晓。在距离西川主力尚有几里距离的时候,林英等碰到了前来清理通道的西川数百马军。
“干翻他们!”看到这批西川精骑的时候,林英浑然不惧,仍旧是杨刀迎上,唯一不同的是,他终于举起了鞍边的圆盾。
两军精骑在山道中遭遇,当彼此转过弯道看见对方时,相距已不过二三十步。这个距离,是箭矢杀伤力大幅度提升的时候,双方都是精锐,将士不用主将多言,便举起了弓弩,将利矢射向对方。
到了此时,君子都开始有人伤亡,有人落马。
两军数百骑,很快杀到一起,彼此纵横交错,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山道毕竟是山道,数百骑也施展不开,前方的一二十骑混战在一处了,后方的将士还没看见敌军的模样。
林英的打算,正是要借助山道逼仄,用战斗来争取时间,用这百骑君子都的性命与鲜血,来换取后方三道防线的构建。
“尔等何人,报上名来!”交战一刻,西川马军惊讶于面前对手的战力彪悍,所部将领终于忍不住,大声呼喝起来。
拼杀中的林英哈哈大笑,待将面前的对手砍翻,得了空,便趾高气扬的回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爷爷是君子都!”
“君子都?百战军?”这名西川马军将领不禁震惊,眼中闪过一抹骇然之色,他左右兵将有的惊呼:“君子都怎会在此?莫非是那李从璟来了?!”
林英将这话听在耳中,大声道:“尔等土鸡瓦狗之辈,我杀之如屠猪狗,大帅的面,尔等是见不着了!”却是使了个心眼,不说李从璟没来,用李从璟的威名来震慑对方。
这话很有效果,西川兵将中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西川马军领兵将领嘴角抽动,却也不是易与之辈,心下一横,大喝道:“竖子狂妄,且看我将你斩落马下,再去取李从璟的脑袋!”
说罢向林英迎过来,林英大叫一声好,纵马迎上,两人顿时战在一处。
两军搏杀,凶险处间不容发,那名西川将领也是名好手,林英与他断断续续交手二三十个回合,没能将其拿下,于是动了歪心思,有意卖了对方一个破绽,在对方大喜挥刀竖斩而来之际,身子一侧,横刀一斩,从对方胸前划过。
这一刀撕裂了对方的甲胄,刀锋添到了鲜血,但对方甲胄坚硬得很,林英也不能一刀将他斩落马下,但这一下却也将对方惊得双眼圆睁。两人再度被隔开之际,林英回头看罢君子都伤亡情况,忽的大笑一声,对那骑将道:“爷爷不陪你玩了,且饶你一命!”说罢,调转马头,招呼君子都撤退。
数十骑君子都,相继撤出战斗,打马疾驰而去。
那西川骑将吃了亏,又受言语侮辱,心中极是不快,眼见林英要撤,哪里会放任对方逃了,立即率众追赶。
林英纵马奔驰,见对方追了上来,心中不禁一喜,遂不时回头以污言秽语辱之,激得对方咬牙切齿紧追不休。
继而到了一处山道狭窄处,两边山坡却不甚陡峭,林英远远望见了山坡林子里隐藏的君子都,又回头辱骂那骑将一阵,还不忘发出大笑声嘲弄对方。
三四百西川精骑追赶而来,那骑将一路被骂得脸色涨红,恨不得将林英吃下嘴去,待到了这处地方,猝不及防,两边山坡上忽然劲风阵阵,利箭破空的声音格外刺耳,两百支利箭撞进西川马军军阵中,顿时激起一片人仰马翻。
那西川数百骑顿时乱作一团,马惊的、负伤的、坠马的、大呼的,莫衷一是,骑将反应过来中了埋伏,连忙招呼部曲举盾防御,再看林英,早已消失在眼前的山道,只剩一阵笑声在山中回荡不绝。
......
月上三竿。
龙门山居中的山道中,林雄率部打退西川军又一次攻势,得了片刻喘息时间,顾不上饮用干粮,叫了两名指挥使来,聚在一起紧急商议军情。
“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日,汇集南北两路军情,贼军的兵力分布大致已经清楚。”亲卫在旁举着火把,林雄指着地图看着两名指挥使,神色肃穆,“贼军主力,绝大部分在南路,规模超过两万之众。中路与北路,各有贼军数千。且贼军兵力配置也有不同,据报,南路贼军以步卒居多,中、北路则以马军居多,甚至有可能全是马军!”
“西川贼军,将兵力这般部署,却是为何?”一名指挥使问。
“先前贼军三路皆大张旗鼓,是虚张声势,目的是为隐藏其兵力真实部署情况。而其兵力这般部署的用意,也简单明了,孟知祥可能早就料到我军会来龙门山拦截,也猜到我等会兵分三路,故而叫南路贼军行得快些,先一步暴露虚实,与我军接触,吸引我军注意,诱使我军将主力投放到南路。而一旦如此,中、北路的防备势必空虚,这两路的贼军便能尽早打通道路出山。一旦贼军得手,这两路贼军便会急速往南,从背后袭击南路军,两面夹击,将我等一举破之!”林雄沉声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西川贼军南路多步卒,而中、北路多精骑,却是这般道理!”那名指挥使恍然,随即狠狠击节道:“孟知祥果然老奸巨猾!”
“那我等眼下该当如何应对?”另一名指挥使问道。
林雄肃然道:“中、北路各有贼军数千精骑,具备急速冲击的能力,一旦他们强行冲关,我等只怕抵挡不住,而南路军多步卒,其部三四百马军已经损伤惨重,至今已是无法应付我精骑的优势。当今之计,是调集南路军,增援中、北路......”
“这倒是合理。”一名指挥使沉吟道,“将军英明!”
林雄苦笑,“这非是我英明,看破贼军虚实用意的,并非是我,而是林英,南路军支援中、北路的三百骑,也快到了......”
说到这里,林雄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大叫一声:“不好!”
......
五更将至未至,林英背靠石块,眼神有迷离,他坐下的石块,已被鲜血浸透。
一名亲卫正在照顾他的伤势,但说是照顾,此时却已无计可施,只得低头拭泪。
林英瞧了这位亲卫一眼,忽而一笑,“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般作态可不是君子都儿郎的风采。”
“将军......”这名亲卫跟随林英已久,此时语调哽咽,不知该说些什么。
林英望向满天繁星,浑身已经没剩多少力气,他呢喃道:“再坚守一个时辰,十二个时辰的期限便到了。中、北路肯定没有问题,只要我们南路不拖后腿,任务便算是完成。”
他长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意,“我林英身上的屈辱,终于有了洗清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