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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德十多岁了,听出点儿门道,跑到吉德怀里,甜甜地叫声“爹”,仰着脸说:“鱼鹰老爷爷,可想你了!开江鱼还放在地窨子冰上镇着呢,说等你回来,让大妈二妈三妈,叔叔婶子,还有芽芽姐和一大帮弟弟妹姝都过去,好好热闹热闹。俺妈最会炖鱼了,炖它一大锅,保管香死你们。爹,好吗?” 吉德疼爱地说:“好!你师太好吗?” 小德说:“前两天,俺去看师太,她好像有啥心事是的,老打听你回来没有啊?还打听舅爷了呢。说是好长时间没来上香了。恕恕叨叨的,好象似老了吧!跟鱼鹰老爷爷一样,好磨叽了。” 艳灵瞅小德这么机灵懂事儿,会说会道,夸奖地说:“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蜂子生来会采蜜,你们瞅小德那个嘴那么会说,跟她爹 一样。”心儿也趴在吉德大腿上问:“小德姐,你说去吃鱼,咱们不上课了?” 大龙说:“不上课好啊!” 芽芽说:“老师都霜打似的,提不起精神。俺那老头儿先生,成天撅着小胡子,在黑板上写鬼子胡子,胡子鬼子,都魔怔了!”
大凤和二凤像两只凤凰,一前一后飞进了屋,欢声笑语地说:“三少奶奶,厨子说,饭好了!” 孩子们高高兴兴地先钻出了屋,一轰声向饭堂跑去。土狗子等外布啷,磨磨蹭蹭地没挪窝儿。小鱼儿说:“咋的,装上大姑娘了,还得嫂子用八抬大轿抬你们呀?还拜把子哥们呢,上这儿分里外拐来了?当初干啥了,华一绝那噶达可没后悔药!”
二掌柜和牛二进来,二掌柜说:“谁要吃后悔药,俺有!” 小鱼儿说:“你们看看,有口福的来了。” 牛二笑咧咧地说:“鱼儿嫂子,口福就给吃后悔药啊,有枪药没有,我冲小日本一个窟窿!” 吉德操着手问:“牛二,吃大蒜了,咋一股溷其味呢?” 二掌柜说:“啊,关板前,稻田和另一个刚来的日本移民来找茬,买点儿海参嫌乎小,回来要退换。还说,咱的海参不如日本的好,跟人似的。伙计一听,就挖苦讽刺地攮丧一句,你们日本好,咋不回去,上这噶达干啥呀?癞眼糊眵的,不癞皮缠吗?你们日本啥不好啊,虱子都是双眼皮,跳蚤都会站着走,狗戴帽子都装人,人放屁都带樱花,就没人味。俺打听稻田,说那个日本人是到沈家岗踩点的,要移民不咋的,叫村野。是稻田的老乡,当过兵,来镇上看望稻田。他对中国话似懂非懂,就问稻田。稻田咕噜咕噜一翻巴,村野不干了,掏出手枪就给那伙计支上了,俺看他也就逞逞能,真敢打呀,那还不自找茄子提溜啊?咱那伙计也是个拧种,梗梗脖子不服软。‘打我的三孙子他驴爷爷还没揍出来呢,你手叉子长齐了吗?’稻田到怕事态闹大,包葫芦头。他左劝右劝村野,他死活不干。他嚷嚷说,皇军就要来了,你们秋后蚂蚱,能蹦达几天了?皇军一到,你们通通地死啦死啦的有。随后还用手,狠狠地做了个‘咔嚓’抹脖的姿势。” 牛二说:“咱铺子上的伙计和闲逛的人一看,哎呀,外甥还没见着舅舅呢就不认爷爷了?就把稻田和村野围在当间儿,捂捂挓挓就把村野的枪下了。这下子,村野老小子也不脑门子挂吹篷,显大包了!傻灯儿了!他肚脐眼儿能装多大能[脓] 水?也乖乖和稻田一样,撅开屁股了,一撅老高。我没量,撅的也有百八十度的。” 土狗子说:“小日本就属那黑驴圣的,短撸!” 吉增说:“看见了吧,还没拔锅呢,小日本就穿火了!这往后买卖可咋做,还不欺负黄啦?寡妇烧(骚)炕,谁愿咋得瑟就咋得瑟了?” 吉德说:“兵来将挡,水来土囤。地陷了,天也塌不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天无绝人之路!咱们不要手捏个死耗子,自个儿吓唬自个儿!走,吃饭去。”
饭堂里,孩子们你争我夺,嬉闹贫嘴,各自抢占了自个儿喜欢的坐位,等待自个儿妈妈。大凤和二凤忙乎得不可开交,烫酒沏茶,摆盘摆碗。灶房里大梅和二梅,帮着火头切墩布菜,添柴倒水,干得热火朝天,汗巴流水。吉德谦让地让二掌柜先进了饭堂门,又让二掌柜坐了主宾位。冒着香喷喷热气的菜肴,大凤扭着杨柳腰,像回旋的轻风一样,一趟又一趟地从灶房端出,陆续摆到桌子上。
小馋猫们,偷眼瞅下大人,急忙拿小手抓一块烫手的肉片,快速放进小嘴里,秃噜小舌头,烫得缩脖瞪眼,抿巴抿巴吞进肚子里,烫得小手直揉小肚子,伸着小舌头,害怕挨说,斜乜眼瞄几下大人。大人瞅见也当没看见,任凭孩子偷食耍顽皮。就是瞅见了,也只是诎然一笑。二凤倒茶斟酒时,会逗嘘地照伸向菜盘子的小手轻轻拍一下。小手不仅没收回,会笑开小脸,更猖獗地捉食。孩子们见了小鱼儿,收敛地把小手规规矩矩地盘在桌沿儿上,一双小眼睛叽里轱辘地围着小鱼儿转。
小鱼儿忙里忙外,招呼大伙儿都坐下了,满满登登挤了两大桌子。她站在吉德身后说:“今儿下晚宴席,除二掌柜以外,都是平辈自家兄弟。冬至没回来,红杏紧赶慢赶来了,吃好吃赖多担当点儿。这不,他们哥仨儿,彪九师兄和苏四大哥出趟远门,平平安安回来了。来,大伙儿举杯,为他们压惊洗尘,干杯!”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酒红,自然话就多了,七百年糠八百年谷子的倒开粪了。
娘们们,扯肠倒肚子地唠着东家长西家短的闲嗑。谁家漂亮姑娘,嫁给一个芥菜疙瘩似的懒汉;谁家帅小伙儿,娶个又丑又骚的黄瓜妞;张二麻子李三拐,胡七瞎子刘熊色,五花八门,扯得嘴冒白沫儿舌生苔,嘴干嗓子冒蓝烟,就拿六十五度烧酒当凉水解渴。越喝声越高,越喝情更浓。
爷们们,大口喝酒小声说话,绷紧脸皮瞪着圆眼,听吉德一人侃侃而谈,“这一趟没白走,日本人占领奉天长春哈尔滨后,抬出溥仪,弄出个满洲国,当上了执政,那就是聋子耳朵配戴,瞎子点灯摆设,大傀儡一个。真佛背后小鬼儿作祟,签订咋‘日满协议书’,成认了日本在东北的即得利益。小日本挥舞‘治安’大棍,说还要关闭满洲里车站转轨器,俺看中东路早晚要落入小日本魔掌。护江舰队封锁了松花江上江,还要控制沿海港口,在长城设立关卡;要建立满洲国中央银行,合并东三省银号,发行中银券。小日本这是要把东北建成他们的附属国,把咱们当作拉磨的驴了。满洲国政府还允许日本人购买租用土地,好熟地一垧能卖一百二三十块,生熟地也值三四十元钱一垧,到小日本手里就不值钱了,一块一垧,这不强买强卖吗?还对棉纱,棉布,棉线,烧酒,面粉,黄豆等下茬子,进行控制。还要在旅顺,奉天设立大型榨油机,磨粉机,挤压并购咱们的油坊,烧锅,磨坊,粮栈。那些地方,商界同仁很有微词,敢怒不敢言,王八钻灶坑,憋气又窝火!家家商铺带死不拉活的,勉强维持。谁要歇业还不让,还要被当反日分子抓到宪兵队,威逼拷打。这些事儿,俺是听到看在眼里想在心上,他们的今日,咱们的明日,会严重影响咱们德增盛生意。吃喝穿用哪样能少?日本人控制了,老百姓就要遭殃。咱们往后的日子,举步维艰,困难重重。那也不能睁眼等死啊?趁日本鬼子还没来咱这噶达,咱要先做准备。俺已掺和了油坊,烧锅,磨坊等生意,参股分红兑现货,保证咱们货源供应。机器设备,虽冬至订好了,可这货迟迟未到,俺急呀!这以前和咱的油坊、烧锅、磨坊是过过话了,还得落下体,再谈谈,别再有啥出路?另外,把咱们粮栈的仓库和物品仓库,从沈家岗、江沿村迁移到马虎力山,那有‘虎头蔓’的自卫队。又守松花江,靠江通子又近,搬运也方便。保住粮食和物品,就保住了命根子。还有俺想筹点儿钱,多储备些棉布,棉花,布料。俺这回还发现一件事儿,有些药品挺紧俏,像盘尼西林油云南白药啥的,咱们也弄些,招紧蹦子用得上。”
二掌柜一猛干了杯酒,长长嘘口气,老谋深算地说:“俺是先忧后喜,忧喜参半。大少爷这趟门,长了见识开了眼,谋划得也头头是道。可俺要说一点,咱这噶达,还能撑多长时间,谁能说得准?就能掐会算的徐半仙,也得装聋作傻,胡诌他也得躲在墙后说。大少爷说的这些,都得银子说话,空手套白狼恐怕是不行?俺想啊,得你大舅出出面,跟他亲家翁钱百万说说,趁早从福恒泰钱庄挪动些钱,那就啥都好办了?”
吉德说:“你是大掌柜的,出面再和老山炮,老面兜,老油捻子谈谈,敲定一下;土狗子和土拨鼠先到马虎力踩踩点儿,有现成房子啥的,先盘下来,找个好日子,就挪过去;进货的事儿,二掌柜你和牛二商量一下,开个单子,俺看完后,交冬至去办;钱的事儿,是大事儿。纸上谈兵不行,俺去找好灵老公公钱大掌柜,先碰碰头。如果卡壳,再让大舅出面。两个亲家先打坞了,就没有斡旋余地了。顶嗓脖,就瞪眼了。咱再好的谋划,也得泡汤,打水漂!”
吉盛说:“好灵老公公那人还行,没少帮咱们。俺顾虑的是,他那钱庄的上头,能架住合并后官银号的挤压吗?本来资本就干不过官银号,再加上咱这噶达,风声鹤立,岌岌可危,朝不保夕,前途未卜,人家有钱不愿扯你呢?”
吉增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勒不勒你,那不可能?钱庄放钱生利,他钱放在那生蛆呀?风险,干啥没风险,睡觉还有让树叶砸死的呢?咱们德增盛多暂和福恒泰钱庄做过一锤子买卖了?拖过他,是欠过他?他把钱贷给咱乐不得的,比无利放在那强吧?他想放,放给谁呀?哪家商铺,不是观望,等待,谁还敢大刀阔斧进货呀?都怕小日本瞎折腾,弄不好本利无收,还拉一屁眼子债。咱这叫顶风上,谁有这胆量啊?拉屎还占个风向呢。会占的,顶风不臭;怕风的,顺风哪有不臭自个的。人无横财不发,马无夜草不肥,咱们在小鬼子占领之前,先把自个儿整肥喽,吃壮了!你腰杆子粗,谁想动弹你也眼晕?再说了,马瘦有人骑,人熊有人欺,咱自个儿干巴瘦,除了骨头就是筋,不用小日本伸手,自个儿就倒架子了。咱自个儿不硬实,小鬼子来了咋对着干呀?俺说,大哥这招棋高!黑龙镇数数,有谁能这样有胆有识?不是吹呀,只有吉老大俺大哥!”
吉盛举杯说:“这些年,俺就没见有啥事儿难倒过大哥?‘铁树开花,公鸡下蛋,’谁见过?多难啊!咱眼目前儿的事儿,有那么难吗?没有!只要咱们不山鸡舞镜,铁石心肠的干,没有闯不过去的火焰山?”
二掌柜往烟袋锅子里装着烟,瞅着用桦树皮灌石蜡做成的大蜡烛,“这大蜡烛火亮亮的,太刺眼了!大少爷,你从山东老家带回的烟太好抽!俺是不怕你告诉老转轴子,自家人,抽就抽点儿呗!可大烟枪成士权要知道了,就坏菜了?他不待张扬的,管保偷偷下手。那你给俺再好的烟,也白搭呀?”
吉德听二掌柜话的意思,是隔窗户纸说话,提醒呢?吉德板着脸,拿眼神扫了一圈说:“二掌柜的话,不知大伙儿听明白没有?今儿下晚议的事儿,只局限在咱十二个人知道。圈外就不要扩散了,隔墙有耳,走漏了风声,那可不是闹着的。小日本耳朵比兔子都尖,一有风吹草动,他们就会捋须子往上爬,你知哪个是他们的耳目呀?这不可大意,不可掉以轻心!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大伙儿听好喽,都把嘴封严了,再搁个把门的。就是挪动仓库,也要鸦雀无声,下黑进行。土狗子,就是看点时,也不要说干啥用。搬东西那会儿,俺让吉星大哥在脚行找几个嘴严实的可靠人,散乱杂人一律靠边站。” 二掌柜磕达掉烟灰说:“哈哈,日本船,完[丸]!还不开喝开造,等那帮小崽子过来抢食儿,咱们还不吃折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