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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老三怕天有不测风云,信不过大帅,那少帅更不在话下了。他起绺子当初就是守土保家。这源于一个好端端的家园被江北胡子刘三虎捣毁,老婆守节跳入松花江。原指望着拿了民脂民膏的官府会剿匪报仇雪恨,可官府不吭不哈,连个屁都没挤出一个,****蛋都没踢一脚。他明白了,指山山塌,靠树树倒,爹死娘嫁人,只有学水泊梁山好汉,以矛对矛,以盾对盾,自个儿救自个儿,揭竿而起这一条路可走。这世上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吃子泥。子泥呢,只有被边缘的命,你又能吃谁去?为守土保家,防贼于未然,他叫吉德通过面包房掌柜涅尔金斯基买枪扩充实力。
这期间,阴历七月二十是黄道吉日,大鼠、小鼠、大牛、二牛上了镇上的学堂。
吉德哥仨闯关东那会儿,留宿在杨树坡,结识糟老头的姑娘雀儿。糟老头死后,雀儿无处可去,就拽上在卧虎崖落草为寇的哥哥草爬子,投奔吉德。草爬子在彪九商团弄个差事,雀儿经吉德撮合,嫁给了德增盛账房掌柜仇九。
杉木等东洋人搧呼几天,一看没戏,也老实了。
年初岁尾的大腊月底儿,老天纷纷扬扬下了一宿罕见的鹅毛大雪,姜板牙在发凉的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了。按他早睡早起的多年习惯,天杀黑儿,掌灯一个多时辰,就要钻进热乎的被窝里搂着小老婆香香“烀猪头”了。天灰蒙蒙亮,就把拱在他怀里的香香往旁边儿一推,爬起来了。今儿几儿呀?冬至节气都过去大半拉月了,最长的夜头子早过了,这窗外咋还不见天亮呢,他个个儿心里也纳开了闷,是个个儿睡够了,还是老天爷阴了呢?哎呀,这炕咋又凉又硬,硌得浑身哪都疼啊!
李妈这小老妈子也不妥滑的懒啊?从打老打头的死了,她更是溻不住炕头,勤快的有时候都烦人。炕烧的是应时应晌,躺下烙,醒来还热,猫鸟雀动的就把炉子捅着了,拿眼瞟着你把她烤热的衣服拿给你穿上,还摸摸馊馊的看你穿的是否淤作,趁机捏一把啥的,就知你这夜放没放马。没放,那瞅你的眼神就放花。要放了,那瞅你的眼神一剜哧,嘴撅撅老髙老高的不乐意,还拿炉钩子醢醢的比量还在熟睡的香香。
香香也是冻的吧,也不懒觉了,浑身哆哆嗦嗦,小猪拱咂小猫喜裆的直往姜板牙暖和地方钻哧,“哎呀老爷,昨晚这炕李妈也没少攮纥囊,这咋的啦,压两床大被,这天还没亮呢,咋就凉了呢?老鬼,你身子咋也死人坯子的冰凉冰凉呢?”姜板牙拿老山羊胡子蹭着香香的热亮盖,一手揉摸着香香,“你那窝里阴骚气烧的,多暂挂过霜?前些日子,我去外区圩子收租子,你是不是又蹽地窨子去了?沟满壕平的造个饱,又饿了?”香香在姜板牙怀里泥鳅地撒着娇,老鹞子强吻老家贼,小红嘴儿死命地裹吃着姜板牙皱皱巴巴咂咂头,把几根长长的老杂毛裹进嗓子眼儿,干呕了几下。姜板牙无动于衷,有些反感的厌恶,香香痛恨地说:“老死鬼!懒驴不上套,上套不拉磨,这打咱沾上那地气后,就觉你哪有地窨子底气足啊?身子要都指望你,这还不饿我个好歹的呀?你想吃醋,搁啥,得有那章程,你配吃醋吗?你吃得起那醋吗?要不行,你休了我,省得咱俩都活受罪。”姜板牙嘿嘿冷笑,冷落落地说:“我休了你,我不认可。让你撑撑死,饿饿死,也不能叫你饱食终日,你别白日做大春梦了,死喽你那条心吧!我只把你和曲老三那事儿,当无!不认账,就不受那王八气,你也给我戴不上绿帽子?那癞蛤蟆肚子咋大的,是生闷气气大的。有你在我这炕上嗯达着,曲老三就不敢咋刺儿,王福就好挟住了。你是我的护身符,挡箭牌。我叫你俩当贼偷,老欠我的。哼,咋样儿,我的香香?”香香也不生气,拿笑脸儿气着姜板牙。姜板牙也不生气,也拿笑脸儿气着香香。俩人对着笑脸儿一会儿,哈哈都乐开了。
“哎呀,腊八冻掉下巴。腊八粥喝了,下巴没掉,粘住了。冬至胜大年的酒也喝了。这小年二十三眼瞅就快了,给升天的灶王爷嘴里塞块儿糖,叫它嘴甜点儿,说咱的好话。嗨,昨儿是阴历十七,今儿应该是公元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民国十七年阴历十二月十八呀!妈妈腿的,这日头爷到这大冬天也发懒,不愿爬起来,天咋还不亮呢?县上五区发了青天白日旗,让村屯都挂出去,说是改朝换代,张氏小朝廷结束了,今儿民国了。妈拉巴子的死了,小六子励精图治,依蒋制倭,东北王割据的朝代结束了。我听说,这小六子挺邪唬的。大帅老臣和小日本的话他谁的也不听,一心拧劲儿的和那叫老蒋头的拉近乎,摽膀子,算是统一了天下。奶奶的,咱管得了谁坐天下吗?一朝一代,哪个不是苛政猛于虎,能少了苛捐杂税吗?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这又不知多了几个和尚呢,老百姓还不得干嘎巴嘴儿连西北风都喝不上啊?龙多靠,龙少涝,今年虽说是九龙治水,可能应在少帅这真龙天子横空出世身上了。风调雨顺的。九成半的年景,摊上了大丰收。”姜板牙摸摸瞎的划拉着洋火,“噌”在炕墙上划着,照亮了屋,下地点上蜡烛,又回身披上羊皮袄,穿着裤子,老夫少妾闲嘎搭牙,“可再好的年景,顶个屁,地租不涨,我这把老骨头也架不住慢抽筋乱拉肉啊?该死的胡子,净吃大户,衃(pei)秧的,一到年关就勒索。你不拿吧,咱个大财主,哪惹得起呀?你那曲老三,更不是物,今年又增加了两千块大洋。美其名曰,说是要守土保家,防止罗圈腿捣蛋。这倒和少帅唱的一个调门。叫啥收回国权,还设了卡哨,不叫卖日货。亏着我那宝贝姑爷没卖那玩意儿,要不弄个臭名不说,还得亏本?香香,你说咱那小鱼儿够皮实的了,多大个小髻子,这才几年,生了四个小蛋子了。一个个的,都生龙活虎的稀罕人。”
“你呀,你能跟你姑爷比嘛?”香香套上皮袄,又委进那凉瓦瓦的被窝,趴在枕头上,拄着尖下颏说:“那刷刷的才戴劲儿呢,一宿来那几下子,多舒服的事儿呀,能不揣羔子?篙到我身上,也照样生一帮。你那玩意儿都是瘪苞米,还耍赖不愿点种呢?我这辈子是算倒大血霉了,喝凉水都塞牙,嫁给你这么个糟老头子?倒是不缺吃不少穿是实话,可有一样啊,跟守活寡没啥两样儿?老大叫你揣咕够了,有儿有女有孙子外孙儿的。人家就吃斋念佛的修行,保佑两儿子战场平安姑娘多子多孙。我头前那几个小的,哪个占下了,都叫你揣咕死了,一个后人也没留下?可我呢,到老了,你一蹬腿,我指谁去呀?还不是得瞅老大的脸色,吃人家的眼下食啊?我这命跟黄连似的。十三岁家里摊上一场官司,叫恨心的爹妈卖到那地场里,换钱打点儿了官府衙门的贪官污吏。那么点儿,骨头都还没长成,一天整的身子都散了架子,还落下个病根儿,一天没爷们那啥就浑身痒痒,没着没落的。你这老东西,个个儿不行吧,还老牛净捡嫩草啃,豁牙带漏风,啃的糊拉半片的,一点儿不脆噌的解嘠渣儿,叫我上哪生小孩儿去呀?唉,可咋整,这都愁死我了都?”姜板牙穿好了,趿拉上鞋,拿蜡照照墙桌上摆的西洋大座钟,“妈呀是起早了,才子时。”香香咯咯的乐,“你耳朵不济,你啥眼神呀?钟摆都停摆了,没弦了。”姜板牙回头冲香香一笑,“可不咋的,净抓瞎!不服老不行啊,盯一噶达不打转了。还是你眼睛尖,那老远?”
姜板牙端着蜡台,走到窗前,拉开玫瑰色大绒布窗帘,造的一愣,“哎呀香香,玻璃窗净是霜,这窗外黑乎乎的,不是叫雪糊住了呀?”香香下地摘下獭裘披上,走进窗户往外看,“我说到时辰天咋不亮呢,是大雪,把窗户捂上了,上哪有亮去?”香香急吓吓地说:“这雪看样子不小,把房子都捂住了吧?这、这,快叫人哪?”
姜板牙擎着灯,推开屋门,来到堂屋,拉开房门,一堵雪墙,上印刻着门模,把门糊的严严实实,只滑落一点点儿雪末子。姜板牙走到对门西屋,敲门叫醒李妈。李妈披着绸布棉袄,光着脚儿,推开门,一脸疑惑地问:“老爷,鸡还没叫,天还早呢,有事儿呀?”姜板牙惊讶的一楞横,拿蜡对着李妈说:“你瞪眼说瞎话,都晌午啦!”李妈一愣神儿,以为姜板牙得魔怔了,问:“晌午了?老爷,你不是睡花达了,这还黑着天呢?回屋睡吧,天亮我招呼你。”李妈妩媚的推着姜板牙,姜板牙不耐烦地一甩髻子,嚷着,“你嘚嘚喳喳啥呀,快穿上,房子叫大雪捂上了!”姜板牙走开,李妈才看清叫姜板牙大个儿影子挡住的房门口,“快扒开门,透透气,看别捂死在屋里喽?”
李妈啥也不顾的,拿起煤铲子就抠门口的雪,香香也不装小老婆了,拿手抠着雪。姜板牙把蜡放在红木圆桌上,满屋遥哪也没踅摸着合适的家巴什,就拿一双鸡爪子的大手,够门楣下头的雪往屋地里挠。这下可好,下头哈腰抠雪的李妈和香香,倒被弄了一头一身雪,埋了半截。
“咱这么整不行,人都埋住了。得把雪往屋地倒。”李妈说着,拿来洗脸的洋瓷盆子,往里舀雪,“这九龙治水,蹽年根儿来下,老天爷真会添活人。这大雪要是搁麦收或者上秋下,那就胎歪了,啥也别想收了,还不扎脖儿脱裤子啊?”李妈问:“老爷,扎脖儿咋还脱裤子呢?”香香拿嘴哈哈拔红了的手指,“李妈你是装啊还是真不懂?吃不上,喝不上,光屁股能干啥,卖呗!”李妈哎妈呀地叫着说:“吃不上,喝不上,谁还有心思买呀?就瞅着,也没那力气那啥呀?”香香一乐,“没力气,就像黑瞎子舔掌舔呗,还解饿又解馋!”李妈脸一红,“哎呀妈呀,香香奶奶可真够拉哧的。说得我直恶心,想吐。我可听二人转唱过,说唐朝宫廷糜烂乱糟,太监给娘娘妃子舔那啥,闹了半天舔那玩意儿,这还真有这事儿呀?”
雪,像棉花糖似的,绵绵的松软,姜板牙在门口的半截儿腰掏开一个够一人钻的洞,趴着身拱着头拿煤铲子往屋里扒着雪,李妈手忙嘴也闲不下,“老爷,这帮黑杀风才阴的天,我躺下那会儿还没下呢。这一宿,搁簸箕,搁大笸箩倒,也下不成这样啊,准是有啥说道?我听老辈人说,那年闹毛子,也下过没树埋房子的大雪,老厚了?这雪,是不是下得也有啥说道啊?”香香也说:“我寻思也是。咱这噶达老胡子头大帅死了,小胡子头少帅不听小日本吆喝,又架不住啥光头的忽悠,小儿马驾不了车辕,这不招安了,又民国了。啥民国不民国的,别指山卖磨了,我撂个谎搁这噶达,用不了多长时间,不是闹鬼,就是闹蛮子。这雪下的就邪性,老天爷是感动了,还是怨恨了,谁知道呢,下这么大雪?”
雪洞掏人一抻腰那么深了,“啥民国,咱不懂。我的天,就知道家有一个老爷,啥都白扯?”李妈说着,就撅个圆溜溜的******趴爬进雪洞里,换下拉风匣呼哧带喘的姜板牙。香香向姜板牙甩着媚眼,撅嘴的一撇,“老泡卵子,刚搭胯就非哧上了,还能干啥?”李妈在雪洞里没听清香香说啥,就够够回头问,“说啥呀?”姜板牙“啪”一拍李妈大圆屁股,“可长个耳朵啦啊,骚啥,干你的。”李妈三四十岁倒是比姜板牙年轻,小煤铲子刀片削大白萝卜似的,一会儿身后就堵了雪。姜板牙和香香搁瓷盆子往外擓又拿手扒的,屋里堆的雪都顶炉筒子了。
“啊?”
李妈一声怪叫,“咋啦李妈?”姜板牙头探进洞里问,叫李妈急瞎后褪的******把姜板牙拱个后腚墩儿,仰坐在地上。香香“妈呀”的一手拉着姜板牙,一头够够的往雪洞里喊:“李妈你在那噶达闹啥鬼呀?”灰暗的烛光下,李妈黑影随着舞动的煤铲子鬼魅的晃动,扬起铲下,突然叫从雪里冒出个亮光光秃脑壳吓的魂飞魄散,不自主的后褪,惊魂未定地问:“你是人是鬼?”李妈听人说过,水中有水怪,山中有山妖,林中有林鬼,草中有草魔,还从没听说过雪中有啥妖魔鬼怪的。活见鬼了啊,这花达脸儿的,亮亮个秃壳……“老爷,别怕,是我,胡、胡……”李妈拿着煤铲子比量的要醢那闪亮秃头,“你、你胡仙变的我也不怕,啊,你是胡子头草上飞?老爷,不好了快、快找地场藏起来,钻、钻……”
“李妈!”那秃壳儿抹下脸上的雪,“我是胡管家。你嘞囔啥呀,瞎吵吵?”
“哎呀妈呀,是胡大管家呀!”李妈一喜地说:“你搁哪拱进来的呀这厚雪,会雪遁啊你?”
“李妈你把皮帽子扔给我。”
“哪有皮帽子呀?”
“啥眼神瞅你?帽子都瞅见你啦,不你身旁呢吗?”
“哎呀你戴的帽子,咋蹽我身旁了呢?”
“你还说呢,这大脑袋瓜子你都没瞅见?‘呱嚓’,一煤铲子没把我脑袋当瓜瓢削了,这还疼呢?”
“咯咯……”李妈乐着把皮帽子扔给胡六,“胡管家,这雪下的有多厚啊?”
“多厚,我也不知道啊?我是从西厢房冒蒙掏挖过来的。”
姜板牙在洞口听得真真亮亮的,拿大嘴唇子包包呲在外面的大板牙,“你这龟儿子倒有心,先想到老爷了?胡六子,你就搁你那噶达往上掏,掏到透亮为止。我就不信了,这雪还能没了房脊?”胡六跪着一挺身儿拱起,“哗”雪就塌下来,胡六人就叫雪捂没影了。李妈扒扒的,扒出两条腿,摇晃地问:“见亮没有?”胡六没吭声,李妈掐掐胡六的小腿肚子,问:“你捂死了咋的啦?”胡六还是没吱一声,李妈急了,一掏,准准称称掏上两鸡子儿,胡六往下一坐,“哎呀你往哪掏不好啊,咋下手这么狠掏鸡窝掐蛋鸡呢?”李妈咯咯地一个劲儿地笑,“你倒先咯咯下上蛋了?李妈,你趴过来,我踩你背上,看还能不能够着亮?”李妈一抿嘴儿,拿一勾人的一双毛嘟嘟大眼睛剜着胡六,“我能禁住你那大肉砣子?”胡六说:“那老打头的人高马大的,你咋驮的?你娘们练的不就是驮爷们的蹬腿蛤蟆功吗?你趴下,我淫不了你,还隔着衣裳呢?”
“穿透衣裳,你攮子啊?”李妈呛着胡六说着话,按下索然寡味的胡六狗头,一脚踏上胡六的后背,身子一拱,胡六缓缓挺直身子,“这野娘们真拉哧!”李妈的两脚倒着蹬上了胡六肩头,胡六一手扶着雪壁一手抓着李妈的脚,一腿跪一腿试着往起站,渐渐拱起身子,一挺直,李妈两腿弯冷不丁的往下一弓,又用力挺直,拱开叫风漂硬的雪壳儿,李妈像鼹鼠一样从雪洞里钻出,一股凛冽的老北风万个针刺一样刺着李妈水淋淋的脸面,李妈嗤咧一下嘴,睁开双眼,一股强光闪电随着滚滚铺面而来的雪末子刺疼了李妈双眼。李妈一闭眼,又睁开耨耨个缝儿,一望无垠皑皑的白雪,填满了崎岖的大地,茫茫连着灰白色的天。偶尔几个大草垛尖儿像丘陵一样,茅草叶在风中峥嵘。东头土地庙那擓,几棵、十几棵冒高的老白杨,树梢像柳毛条子在风中挣扎。一棵树桠上的老鸹窝,像地上搭的鸡窝贴着雪面,几只黑老鸹在窝前窝后“呱呱”乱叫,凄凄凉凉。房脊叫风漂的一横杠一横杠的挑着一个一个岿然不动的木橛子一样的烟囱。西头不远处的姜家粮仓,露在雪外的十几个、二十几个囤子尖顶,像清朝顶戴花翎的官帽扣在雪地上。一个高高大草帽似的囤子檐下,有黄的、黑的、黑白花的,站的、卧的、趴的,狗栖在背风里,给囤子檐儿镶嵌上半弧型毛茸茸的毛边儿。
整个姜家圩子,被一宿的大雪抹平,在世间消失一样,荡然无存,全部被淹埋捂在大雪里。
“哎呀,这雪下的真狠实,没了房子,全圩子都没了啊!”李妈两手扒扒的一脚蹬蹬的试图爬上雪面,都因李妈刚好和雪沿齐肩,雪沿儿禁不住李妈两手的用力扒哧,一扒扒就塌帮,脚下雪又太松软,一蹬一塌。李妈够下头,冲脚下的胡六喊:“胡管家,你拿两手抓住我脚往起举。”胡六的脸贴雪很近很近,鼻尖贴着雪,鼻子喷射出的白气,喷嗤得鼻前雪末儿直掉渣儿。就胡六那虚胖的身子,不叫雪箍着,禁个李妈身子都够呛了,哪还有力气玩杂耍呀?姜板牙恰好爬过来,和胡六在雪窝子里一人抱李妈一只脚,一二三,把李妈支出半个腰。李妈趁势两手往雪上一趴一扒,爬上雪面。李妈没敢在雪的洞穴口停留,学王八打出溜滑,爬离雪窝窝口四五尺远,才两手支着身上站了起来。还好,雪面叫烈烈寒风漂的很结实,能禁住人,脚陷的不深,就到脚脖子。
“噗啦噗啦”,“噗噗啦啦”,几只家雀扑楞膀子,在李妈不远旁房脊下方,从雪里钻了出来,“嘁喳嘁喳,嘁嘁喳喳”,就飞上天空,盘旋着陌生。
李妈挓挲冻得生疼的两手,又操袖又搓手的在雪地上笨拉喀唧地来回走了几趟,急猴的磨叽,“这可咋整,哪找家巴什呀都捂了?”不远一处雪面“哼哼……”鼓起,猪嘴拱出一个黑猪头,一道黑影,一头大壳郎和一头大泡卵子窜出雪面,紧接着一头雪花白的大老母猪拖着两溜奶头子也窜了出来,随后是一头头大肥猪,一个、两个……李妈傻眼的“啊”了一声,太熟悉了,这不是咱姜家养的猪吗,咋,猪圈塌了,都逃出来了,可别跑没了这大雪?李妈“咯咯……”叫唤着茫然的猪群。老泡卵子听见熟悉的叫着,哼哼地向偶尔喂喂它们的李妈凑过来,拱拱的贴进李妈,嗅嗅的,哼哼的拿长长的嘴巴拱拱李妈,然后一甩头,撒了一圈的欢,猪群围住了李妈。这下热闹了,猪群左钻右蹿,“哗啦”一头二三百斤大肥猪先陷进掏出雪洞塌下的雪里,一秃噜,又有几头,陷了下去,塌出了一溜雪沟,姜板牙拱出了头,胡六叫猪蹄蹬蹬的也露出了半个身,香香刚刚窜出个头,顺塌下的雪和几头猪一起滑向房门,滚进屋里,埋在雪里,和几头猪搅和在一起,挣挣扎扎。李妈啊呀的坐下身子,朝雪沟里够够着手,“掏的洞塌了!老爷!老爷麻溜,拽住我的手。”姜板牙脚蹬手扒的往陡陡的斜坡上攀爬。爬上点儿,又随滑下的雪崩出溜下去。胡六埋半截身子搁肩头顶住姜板牙。顶顶的,吃力顶着和李妈够住手。胡六在下猛力一颠肩,又拿双手往上支,姜板牙借机一撺儿,李妈奋力一拉,姜板牙往上一出溜,趴在倒在雪地上李妈的身上,两人脸对上了脸。李妈嘿嘿地迎着姜板牙喷射在她脸上的粗气,姜板牙有意逗嘘李妈,拿身子重重往李妈胯上撅达几下,李妈一顿一顿的“嘎、嘎”。
不远,又有人窜出雪面。打头的和二十几个小劳金手拿扬场的木锨,往这儿望望,往那儿看看,“那不是老东家的房脊吗,你看麒麟头?”一个劳金看看,辨认出来,“是啊!哎,那还摞两人呢。”打头的提拉木锨就走过来,一瞅乐了,“老东家这大雪天风号号的,你还和李妈折摞呢啊?”姜板牙一抬眼,“奶奶孙子的,你还站着风凉,沾着啦,快拉我起来?”打头的和几个人把姜板牙捞起,又酎起李妈,“老东家,这咋一宿就下成这样儿,这可摊大灾了?”姜板牙横下老眼,“还罗嗦,猪都比你们强,先个个儿奔命出来了。下去一伙人,把胡管家弄上来,把小奶奶弄里屋去,猪赶上来,屋里雪捣腾出来。再掏开个院里各处的通道,把马棚先收拾出来,那可是好几十匹牲口,别捂死喽,那可都是钱哪!哎呀,粮囤子,这雪一化就泡了,快去些人,先把粮囤子周围雪挖了,清个身儿,倒空再把场院全清干净了。这个年头,那可是金不换的宝贝疙瘩啦!李妈你下去,把炉子生上炕烧上。再留下几个人,这、这哪是哪啊?大奶奶的房是……”李妈往东一指,那不是吗?姜板牙一拍大腿,“对!你瞅我都辨不清东南西北了这雪下的?去几个人到大奶奶那院挖雪,把大奶奶救出来,看有啥事儿没有,就她一个人在那禅房里。这大雪,真叫人不放心哪!”
姜板牙瑟瑟的一个人站着,胡六蹬着劳金铲出的斜坡爬了上来,帮着姜板牙把拿来的獭裘舞扎穿上。姜板牙说:“你胡六当个管家多好啊,‘哈木济尔噶(满语:随从附丁)’似的,免赋税不出徭役的,啥都老爷我给你叮着。你再下去,把你昨天叫劳金去区上糗来放我堂屋里的中华民国旗拿来,上边说的,咱得呼啦上啊!清朝三角龙旗我摘下过。北洋政府五条旗我挂过,这又摘下来了。这又呼拉上这青天、白日、满的红玩意儿,管用吗?这天下就一统啦这就?嗨,这旗也不知能呼拉多久?再呼拉啥旗,我可******真烦了?”胡六去糗民国旗,姜板牙放眼转一圈,黑黑蹿动的人影,孩崽子窜猪狗叫,家家都有人出来铲雪了,顿时死气沉沉的雪地热闹了许多。有的烟囱冒出了烟,烟气团儿被老北风吹着拽着扯着在雪地上打滚,呛着人。
“拿来了老爷。”胡六提拉竹竿卷的民国旗走到姜板牙跟前,四处望望,犯愁地说:“这四无边际的,往哪绑啊?”姜板牙说:“东头土地庙,那棵老白杨,冒出的枝干粗些,就绑那儿。”胡六和姜板牙走过去,有人问:“村长,拿个大旗,这干啥去呀,招兵买马,要立山头啊?”胡六说:“就是这么回事儿。咱这噶达也民国了,这不挂民国旗嘛!”有人又说:“民国了?又改朝换代了?那咱们就不用纳捐交税了呗?”胡六说:“咱老百姓,换哪朝哪代,就少不了一件事儿,纳捐交税!”又有人说:“妈的,这还不是大药渣子,换汤不换药,民国个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