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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个个儿出头问这个打听那个的,对含辛茹苦养育俺二十年的娘不恭,对忍心弃俺而遁入空门又牵肠挂肚生俺的生母文静师太不敬,对视俺如子的父亲殷明喜大舅不尊,当年在这三位老人家中发生了什么,这里面一定是隐藏着比地大比天大痛苦的隐情啊?这点上不用问,明摆着,没有隐情文静师太能出家吗?这不是一般常人所能忍受的痛苦。文静师太是生了俺后弃子向佛的呢,还是佛门尼姑身和大舅堕入情海有的俺呢?前者,那这里就是感情的纠葛或有某种不可抗力的事情发生,佛门弟子断了凡念俗事,不认俺还在情理之中。后者的话,那就是道德和佛法所不容的可耻的大事儿,那咋还好认俺?后者这点上,俺绝不相信大舅和文静师太会干出这种龌龊之事?从年龄上看,俺比百灵大,这就是说,大舅和文静师太先有的俺,那正常也算大房啊,这咋会出现文静师太生完俺后出家当姑子的呢?这说明,文静师太出家后,大舅又和大舅妈的。不对,来这儿过头个年吃年夜饭时,大舅妈说过,大舅是逃婚才来的这旮儿,大舅妈从关里撵关外来找大舅,大舅有很长时间不认大舅妈,大舅和大舅妈和好也是文静师太生了俺又出家后的事儿了。这就是说,大舅跟文静师太早有恋情,与和大舅妈结婚前前后后同时发生。这就对了,大舅在天津卫啥个大铺子当学徒,文静师太也是天津卫的人,听说还是啥豪门的千金小姐。这一个学徒、一个千金小姐,就那啥……门不当户不对,‘侯门深似海’啊?哎呀,相恋不能成眷属,难怪文静师太出家,俺是私生子啊?
大舅丢舍下文静师太和腹中的俺逃婚,文静师太无奈,把俺扔给俺娘出家,俺娘冒名顶替了文静师太,俺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有父有母的吉家人,俺身世就清白了。能会这样吗?那俺娘那时是姑娘身还是已嫁人,已婚咋会没孩子,俺咋成的家中长子的呢?俺娘不会结婚就抱养了俺吧,那咋没一个人或当面或背后骂俺是从娘家带来的呢?这里咋这么巧,巧都巧得天衣无缝,谁能相信呢?
俺确认有亲爹亲娘这回事儿,肯定假不了了。俺爹过年叫俺掌灯,不叫俺拜吉家老祖宗。大舅过年前单单带俺到莲花庵拜佛,过年不叫老二老三拜殷家祖宗单单叫俺拜,文静师太见俺的表情不像一个佛门弟子对待一个施主那样亲亲近近的态度,俺和小鱼儿订亲干啥还要拜佛,文静师太干啥又送俺和小鱼儿俩人龙凤金镏子,这不得其解的百结,种种蛛丝马迹表面,都证明俺的判断是对的。岁月会验证的。
“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你是谁?谁是谁,我是我!你是谁?你是谁?摸着太阳的是谁?捧着月亮的又是谁?天上的星星属于谁?我是风,我是云,我是雨,我是雪,我是一个有血肉无魂魄的谁?我是神,我是仙,我是那个谁?……”
“瞅大哥还真当回事儿了。脸抽抽着,还咧咧的嗥上了?”吉盛回头瞅下落后的吉德,“认娘认娘,倒把大哥认成魔幛了。俺们哥姐弟四个,一个娘肚子爬出来的,真能整,捡娘认,还是个六根清净的姑子,咋想的呢,哈哈真招乐子?”
“大哥不看大舅没儿子着急吗,就蹬凳儿顺了道,兴许如童谣所说呢?”吉增嘲讽又风趣地说:“老三,才要真认了,你这倒插门的儿子就得土豆搬家——滚蛋!”
“呵呵,二哥你傻不傻你?”吉盛自作聪明地说:“要大哥是大舅的亲儿子,认不认的,不有门杈搁那儿吗,总是个指项,大舅他还会叫俺倒插门呀?那不守着老婆找媳妇吗,瞎子戴眼镜——多了一层?”
牛二等哥们听吉增、吉盛说话,咧开大嘴呵呵的乐,笑得那么傻。
“德哥这回总算洗清身儿了!”牛二清爽爽地说:“谣言成了洗脚水,水臭脚不臭了。德哥可动了真情,哭的跟真的似的。整了半天,白忙活,白叫了一大晌儿的娘,嗨,反正当娘认了,干娘呗!”
“姑子门前搬木鱼儿换菜板子,这也就是这之前有童谣垫着底儿,不的,那可犯了佛门大忌,这不骂人呢吗?这也就德哥吧,换个人,你试试?这不姑子生孩子埋汰人吗,那些小尼姑们还不拿埽把、木鱼锤儿削啊?”小乐饶着幸的白话,“哎,我说牛掌柜,这咋能算白忙活呢?这一闹哄,谁还再敢两扇嘴瞎掰了,谣言不攻自破,大白于天下了嘛!这多好,给那搧邪风点阴火的几个王八犊子,一个响亮的大巴掌,也给那些嚼尾巴根子的三孙子们打糨子糊上了屁股,有狗屁也憋回去打殃食饱嗝儿,熏了个个儿。”
小哥们们扯扯唠唠,就到了松花江边儿吉德哥仨遇难得救又是拜把子的十棵杨树林边儿,蒿子秆儿和干树枝儿拢的篝火,旺旺的一堆炭火,叫小风飕飕勺楞得一红一红的闪着红火苗儿。
“这大丫儿咱‘小嫂’真心有灵犀一点通啊,你咋知道我们要踏青呢?”土狗子邪拉拉的从马背上跳下来,回头勺下刚刚下马的吉德,“是有人吹枕头风了这咋的?”
“你狼嘴就吐不出狗牙来,谁是你小嫂你叫谁去,别拿你妹子开涮啊?”大丫儿梳得利落的一根大辫子麻花的盘在脑后,拎个拨楞火的冒着烟的树棍儿,嗔嗒嗒地损着土狗子,“春花吹枕头风把你吹糊涂了吧,咋尽说糊涂话呢?”大丫儿说着,把搕了膛串在粗铁丝上的一串鲫鱼放在支起的木架上,“这还用说,你们哥们那点儿尿水,我还不知道,哪回有难事儿有乐事儿不都是到这旮子聚聚吗?哎哎冬至、小二过来烤鱼。二娃,把马拴好了,你再到江下坎儿边儿捡些干木枝来。去年老秋水涮上岸来的,叫老日爷和小风抽拉得嘎嘎干,好烧着呢。”二娃答应声要走,小德张挲俩小抓髻,吵吵也要跟去,“小破孩儿,跟脚星!”二娃抱起小德去了。
大丫儿走到吉德面前,疼爱地噗啦呢子大衣上沾的水渍泥嘎渣儿,“瞅这裤子拨离盖上弄的泥水,都湿透了,快到火堆儿烤烤。”大丫儿从吉德绷着的脸上瞅出点儿破绽,两眼神里充满着矛盾的眼光,“哎,没公开认吧?”吉增瞅着大丫儿点点头,“嗯哪!”大丫儿瞥抹下吉德,“那你不去块心病又添块心病吗?”说后,凑到吉德耳朵上,“儿认娘了!”吉德偷偷给大丫儿使个眼色,痛痛快快的点着头,眼眶里盈盈一汪水,“俺又惊喜又难受。惊喜,搞明白了俺被苞米皮包裹的身世。难受,这种事儿咋摊在俺身上了?生母不认,儿又能耐何呀?一旦有一天真认了,一切都将打乱。俺难面对俺的爹娘。俺的聪明叫俺幸运,俺的聪明也叫俺的命运不幸。头还没搭上枕头,命运就注定了。”大丫儿拿手抿擦吉德掉在脸颊上的泪珠儿,“这总比蒙在鼓里好?埋在土里的土豆不发芽儿,成了棺材瓤子还不知亲生爹娘是谁,那才叫糟心呢?这你心里有了数,比啥不强?咱的小德,还不知谁是爹呢?”
“哎妈,你俩偷偷咕囔啥呢,说给俺听听?”小德抱着两根儿干树枝跟二娃回来,“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俺可啥都知道?大舅,你是不是去认另一个奶奶了?你这么大人了,好糊涂,奶奶不在关里老家吗,想奶奶了,也不好乱认旁人当奶奶啊?”
“瞅这小嘴儿啊吧吧的。”吉德疼爱的抱起小德亲着小脸蛋儿,大丫儿嗤嗤笑着说:“这孩子也不像谁,查八街似的,大人说话哪都有她?”小德向大丫儿一撅嘴,撒娇地使个横儿,“哼!”
牛二蹲着拿根棍儿,在地上划拉着,不知算着啥,边问倚在烤着鱼的老鱼鹰一旁加着树枝的土狗子,“哎双棒儿,你办的事儿咋样了?”土狗子说:“有点儿眉目了。唱童谣那帮小嘎儿,是像巧姑说的,是麻妞拿糖块儿哄着教的。我还请了麻坑一顿。这小子一点儿也不傻,每个麻坑都是心眼儿。一开始,我咋套话他一直不肯说。我一看这不行啊,就忽悠他,猛灌几盅,老小子后来舌头一大,就没把门的了。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胡咧咧,跃舞喧天的,吹吹吁吁地说了。瞪眼完和他妹子麻妞如何如何,瞪眼完和他爹邓猴子咋设计的如何如何,******,立口两扇门,全倒粪了?”牛二问:“下步咋办?”老鱼鹰早就斜睨着土狗子,土狗子刚要拔高粱烧酒坛子上的塞,老鱼鹰“啪”一巴掌打在土狗子手上,“鼠脸儿,偷酒喝啊?”土狗子鼠脸一抻鼠眼一瞪,“你这老爷子眼睛真贼!牛掌柜,这下歩咋办啊,顺蔓摸瓜,拿瞪眼完和瞪眼瞎示问呗!这有啥好说,还不收拾喽?我给麻坑留下个屁雷子。瞪眼完哥俩不好抽那一口吗,我就对麻坑说,我走南闯北弄点儿大烟膏子,想出手,都沾点儿光不是?我又告诉他,我虽和吉老大是拜把子兄弟,我和他可是离心离德,背着他弄点儿小外快,让麻坑不要把这事儿传扬出去。要传扬出去,我就秃噜小鸡儿的秃噜了他。那老小子坚信不疑,拍胸脯起誓打了保票,要说出去他是我揍的。妈的,给点儿草料就上套?我揍的,我他妈戴针顶哏儿揍的,要不咋满脸的麻点儿呢?”牛二卸下马鞍子靠冬至坐下,“咋约的?”土狗子说:“这一半天听信儿。我跟麻坑说抓紧,要日子一长我就出手了。”牛二问:“你真有货?”土狗子一立楞鼠眼,“有!但不多。唬弄唬弄再说。我这回要叫瞪眼完丢大砢碜,还得叫他二爹马六子拿了他?”牛二满意地瞅瞅土狗子,“嗯,双棒儿,你打小就满脑子歪门邪道,这几个损犊子就得你这号人对付?这叫蜈蚣吃蝎子——以毒攻毒!这事儿,要叫我去整非整砸了不可?我是个直筒子,脑袋不会拐弯,做个二掌柜我都感到吃力。不过这几个月下来,我也长了不少见识。咱那二掌柜才叫绝呢,料事如神!老眼珠儿一转转就是一个道道儿,我呀这辈子****也撵不上热乎的喽?”
土拨鼠这半天不知钻哪个耗子洞去了,刚冒头,“你上笸箩下耗子崽儿去了,这半天?”土拨鼠凑到牛二身边儿一蹲,“我憋了一肚子的金条,一蹲就成了黄金塔了,就在那边儿的沟里,牛掌柜你要眼热,就捡回来,供上,关保你发大财?”牛二眼皮拧成胬肉似的瞪歪下土拨鼠,从烤架上拽下一条烤好的鱼,“你鼻衄(nu)当娘们来事儿了?”尝尝说:“哎呀这刚开江的鲫鱼真香啊鱼鹰爷爷!”老鱼鹰一咧嘴捋下白花花胡子,“那还用说,这点儿玩意儿我可费老劲了?冰凌没跑净,还下不了船下不了网,我拿甩拉钩下曲蛇,从天起麻脸儿,一直整到日头爬上老杨树顶,这才整上七十来条鲫瓜子,还有两条鲤拐子,大丫儿炖那边儿铁锅里了。江水炖的。江水炖江鱼嘛,上讲!”土拨鼠问:“哎牛二哥,大丫儿的事儿就这么当啷着,老也不是个事儿呀?德哥不好说,咱说说?”牛二嗤溜一笑地说:“老弟,省省吧?大丫儿那火炮筒子,你别点那药捻子了,再说吧?德哥这边儿事儿还没完呢,你就别火上浇油了?这要不是童谣,这事儿还能瞒一阵子,烟囱着火你再捂,说不定把炕都捂巴崩上天了呢?大丫儿想啥玩意儿,咱也摸不透,死猪毛——难剔?”
大丫儿和吉德抱着小德走过来,招呼一声在树林里唠嗑的吉增的吉盛,“鱼鹰爷爷,鱼烤的不少了,咱边烤边吃吧!二娃,去把炖鱼的铁锅端放在这土拉圪上的窝里,家巴什少,就锅吃吧!来来,你们哥们好久没聚聚了,还这么全剋,吃吧喝吧!”二娃端过铁锅放好,大丫儿揭开盖,锅里还咕嘟咕嘟冒泡呢,“啊真香!这是今年头一次吃开江鱼,就这些,汤也别剩!这要你们把媳妇都叫来,那可热闹了?”小乐说:“冬至、二娃、小二和我带个**啊,撺台的高粱秆子荒荒了——没穗!这搁咱德哥可美出鼻涕泡了,还不美抽喽呀?”二娃说:“小乐你这话是啥意思,咱咋没听懂呢?”冬至拿筷子夹个鱼泡放进嘴里,嘘嘘抿巴地说:“昏了头呗!”吉德掰下烤焦的鲫鱼头来,放在嘴边儿吹吹地说:“俺至于吗?俺最昏的是……”大伙儿等后话呢,吉德把鱼头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不说了。大丫儿剔着鱼刺儿喂着小德,“哎德哥你咋说半截话呢?这可不好,放在肚子会生蛐蛐,快说出来,你想把大伙儿憋死啊?”吉德压低嗓子说:“俺怕小德听见?你看她搁那吃呢,那小耳朵伸得可长了,赶兔子了。”小德还真叫吉德说中了,“吉大舅,俺不听啊,你说?大人有大人的事儿,小孩子不该听的不能听?妈妈和吉大舅睡觉说悄悄话,俺从来都把耳朵用手指头堵上,不好听的?妈妈的话俺要听,要不屁股上又要起鸡蛋大的大包了?”
小德小孩伢子无意的一句大实话,明白无误的告诉大伙儿,大丫儿和吉徳偷情的事实,大家伙儿往常,关听轱辘把响不知井在哪儿,叫小德一句老实话挑得吉德和大丫儿体无完肤,光溜溜的。大伙儿这个拍个个儿大腿,那个推跟前旁人的膀子,这个乐呀!土狗子更邪性,一耙子连老鱼鹰的裆都划拉掏了。冬至嘴里塞满了鱼,忙啰哩啰唆地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大伙儿附和地喊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大丫儿纸包纸裹的这点儿事儿,虽无意背着这些哥们,可叫小德这么一掀被花,漏出脚丫子,还是有点儿意外,不免脸发烧心里藏兔子,一脸的尴尬羞色,拿拨拉火的木棍儿敲在冬至乐成拨浪鼓的头上,嗔嗤地憋着心里的笑,“就你小尕(ga),懂吖吖儿语?这天上掉个尜(ga)儿,你扔下一块大石头,腌臜不,坏小子?”
小德这无意的一榔头,倒叫吉德乐在心头上,帮了他大忙。他当众难于启齿的话,叫小德当众撅出,他正好借茬儿,试母后才想好把他和大丫儿**的恋情,还有大丫儿生了姑娘小德的大秘密向兄弟们亮开,以防他身上的悲剧再在小德身上重演。他掩饰不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内心喜乐,前仰后颏的拍着盘腿大坐的拨离盖,眼里挤咕着眼水,“这鸡窝里藏大鹅,不咯咯,一嘎嘎,老母鸡的蛋包兜不住了吧?大丫儿,大丫儿你呀,你,你,哈哈哈耍小聪明,耍得咋样啊?一开始,你连俺都蒙了?‘这鱼鹰爷爷捡来的小孩儿’。鱼鹰爷爷也帮着唬老膏药,‘我在江坎儿捡的’。双棒儿这两唬小子,够哥们倒够哥们,你俩这一瞎整,没把人吓死?合着要真送人,俺小德得蒙多大冤哪?‘吉大舅,是亲爹。牛大丫儿,是亲妈。’多费劲儿哪,小德还得扒俺坟包认爹,这其中味,俺都承受得腰都弯了?哈哈……咿咿……呜呜……”是乐极生悲也好,还是悲从乐中生也好,反正吉德哭了。他想,如果大舅当初像他一样坦荡的面对现实,能到现在他还蒙在鼓里倍受煎熬不知咋回事儿吗?
小德拎个耳根子,扒瞪着小亮眼睛,瞅着抹泪的大丫儿,囔囔着嘴巴,“妈,吉大舅咋的啦?你咋也抹眼泪蒿子了呢?妈,是拥护我是鱼鹰太爷爷在大灰堆捡的没人要的孩子吗?大鼠、二鼠可说过我是狗吃剩下的,没爹没人要的狗剩?”大丫儿拍拍小德的头,“哪个小孩子不是从灰堆捡的?狗剩咋啦,好养活咱!”说完,抹把脸,就拿酒碗灌吉德的酒,“我不怕你脸溅屎粪花子呀,能遭那大罪?叫你又笑又哭的咧咧,给我喝了这碗赔罪酒,我叫你认了小德?”
“喝!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