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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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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十个谁也没料到大丫儿会跟腚赶来相送,都造得愣眉愣眼的一头青。吉德心有鬼,才怕见鬼。大丫儿心没鬼,送的也不是鬼。他一下子心里明白了,这是早谋划好的,冲他而来的。要不临走前,一反常态的只有远远的脉脉含情,连一句道别的话都吝啬得没说,这又拉上小樱桃,更是常情常理,无私有证,回去也好向牛二妈交待。在对他,她是动尽了心思。他硬头皮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啊?鬼丫头,送大哥来了,咋还神出鬼没的,干妈知道吗?”大丫儿看吉德不领情,拿她妈搪她,就反问的双关语说:“德哥,我心里有啥心事儿你不知道啊,还叫妈知道?别害怕,你是我大哥,我送送你还不行啊,瞅把你吓的。干妈知道吗,我才不稀罕你呢,是来给你大舅家送粘豆包的。镇上人包豆包不易,没有靠苞米瓤儿嫩叶子垫帘子,好沾帘子!咱都认了干亲,庄户人家没啥好玩意儿好送,就拿不起眼儿的粘豆包当见面礼吧!这粘豆包,纯糜子的,没掺假,就掺点儿黄豆面,须微有点儿豆腥味。黏黏糊糊的,沾牙不拔牙,蘸上甘粉糖,可好吃了。你跟大舅、大舅妈说,过五过六,我和妈去看大舅、大舅妈。既然沾上亲了,就得走动。不走动,那还叫啥亲戚里道的了?到时候,别门槛高,瞧不上咱这矮门矮户的就行了?”牛二没想到大丫儿后尾会说出这种话来,更是不知大枣里包核桃,甜表香里的其中味,忙制止说:“大丫儿,你酸溜溜的干啥玩意儿,大哥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别说了,豆包拿来,咱一起回家。”小樱桃从爬犁上拿过包袱,递到牛二手里,大丫儿说:“哥,你瞅小樱桃心里咋想?不熟前儿酸,熟了甜!”牛二把包袱递给吉德,“这丫头,叫妈惯的。大哥,她是看你们走,心里别扭,不好受,别往心里去啊?”大丫儿借送粘豆包说的双关语,叫吉德心渍。又听牛二憨厚的替大丫儿开脱,又觉不忍。为叫大丫儿死瓜自断了瓜秧,他噗嗤一笑说:“牛二弟,俺咋能不往心里去呢?大丫儿妹子一片好心,提醒俺记恩报德,这是占理的。”说着,拉过大丫儿的手,“妹子,别难过,听大哥的话,过些日子,大哥接你跟干妈、干爹认认门。你回去,多剪些苞米叶子,就知道这层苞米叶子有多重要了?”说着,使劲扽下大丫儿的手,叫大丫儿眼泪刷的就下来了,“德哥!”扑到吉德的怀里。吉盛不悦的在心里嘟囔:大哥,俺这当弟弟的,要是顺得哥情遗嫂意,你要怜香惜玉,腾笼换鸟,迎妹舍妻,看俺不揍扁你?吉德掩饰地说:“还是个小孩子,眼泪就多。”又劝了几句,大丫儿在外人不察觉时,偷偷亲昵的吻了吉德脸腮一下,吉德为之心里一震。大丫儿抬头,扭身满脸洋溢着轻松和快乐,冲吉德一笑,“德哥,你真坏!”土拨鼠趁势拉上大丫儿走向爬犁,还扭头学着大丫儿的样子说:“别叽个浪了。大哥,你真坏!”一伙人,哄然大笑,天已擦黑了,就分手了。

    吉德哥仨乐呵呵地顺桦树林子的毛道走上了一个小漫坡土丘,就隐隐约约听见有女人呼喊“救命”的声音,三人驻足细听,确有女人撕烂嗓子的喊“救命”。吉德注视着吉增和吉盛说:“唔(ng),林深风静,有歹**害女人?”吉盛紧张地指着林子里不远处,挨地皮小窗户里映出黄黄灯火的地窨子说:“大哥,那有地窨子,你听,喊声像似从那里传出来的。”吉增心翻腾个个的错着牙瞅着吉德,篙眼神拷问吉德,能见死不救吗?吉德这人天生最见不得歹人欺负女人,他来不及多想,山东人侠肝义胆的秉正,撺儿火了。见死不救非丈夫,早把牛二告诫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大丈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方显做人本色,他义愤填膺的心中呐喊,‘歹人,俺非碎尸万段,锉骨扬灰了你?’一声令下,“上!”三兄弟怒火中烧,向地窨子直冲过去。

    这地窨子,在东北这㧟,是过去满人以前常见的一种住人居所。找个向阳的坡地,挖个深坑,阳面拿草皮坯块垒砌上墙,拿东西棚上盖,半阴半阳,有窗有门。讲究点的,再垒上个炕,通个坐地烟囱就得,冬暖夏凉。

    吉德窜上地窨子台阶,一脚踹开木门,一个健步跨进地窨子里,拿眼一扫,微弱烛光下,一个一丝不挂的悍匪,藏獒的霸道地压在喊叫“救命”的纤秀女人身上,正残暴地哈悠着。吉德气愤得天灵盖穿火,七窍冒烟,大喝一声,“唗(dou),歹徒!”就奋不顾身的扑上前,“欺宗灭祖的王八蛋,俺叫你伤天害理?”一把提溜起那悍匪两腿腕子,将悍匪掀翻,重重跩在地上。

    那悍匪全身心投入干那苟且之事,尤如干柴焰火,全然不知,也压根儿不曾往这上想,有人胆敢坏了他的好事儿?这突如其来从天上砸下一个大屁雷子,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把他这个久经沙场的悍将造得一头雾水,目瞪口呆仰脸盯着吉德哥仨这不速之客,那混世魔王的“老二哥”,也可怜巴巴的蔫头耷脑地望着这仨抢生意的家伙。

    那女人眯哈眼,大张嘴,“救命”声戛然而止,吟哦地唧咕,“咦,三爷你搞啥鬼名堂呀啊?”那女人她看没人吭声,睁开眼,迷迷的仰头张望,“你该死的藏哪……啊……你们是谁?”那女人惊恐的坐起,唬两个大双眼皮儿的大眼睛,两手紧捂着胸脯,害怕忘怯了害羞,“劫色呀你们?我、我……姜板牙派你们来的,啊?”一出溜滑到那叫曲老三的人身边儿,浑身塞糠的抱住曲三爷,惊慌失措地盯着吉德仨。

    “别怕香香,啊!你们是哪个山头的,想打这个女人的主意,趁火打劫,白想?唔,是姜板牙这个乌龟王八蛋翻盖子啦,叫你们来找邪乎气的?我曲老三谁呀,敢字当头,都奉陪!要钱、要命,你们跺脚,我䞍桁(heng)梁?”那叫曲老三的人说着,霍的坐起,眼里没有悚惧,有的是喷火的仇视,死盯着吉德仨,搂住瑟瑟发抖的女人。

    吉德看是这种场景,沮丧地呜乎哀哉,搞破鞋呀?

    ‘曲老三?胡子头!香香,姜板牙的……哎呀俺的娘呦!’

    吉德后悔捅了这个大马蜂窝,也怵了,也蒙了,也没主意了,尴尬的,难堪得无地自容,吉增大眼睛瞪得溜圆盯着吉德,“这也不像在大熊家那档子事儿呀?”吉德怪叫道:“救他娘的命啊,还英雄救美呢,闹的,这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够人吗?哼!”一扭身,狼狈的跑出地窨子。

    话分两头,先捣腾捣腾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

    这悍匪不是别人,正是江上绺子大当家的、道上人称鱼皮三、人送外号浪里跳的曲老三。那个女人,也不是别人,正是姜家围子大财主姜板牙的小老婆,曲老三老相好的香香。

    这俩人鬼混在一起,**的咋叫吉德哥仨正巧撞见的呢?也是老天特意安排的天缘人意,叫吉德和这曲老三摽了一辈子的交情,跟姜家扯上姻缘。

    这得从姜板牙的老姑娘小鱼儿,叫草上飞王福绑了‘红票(女票)’说起。

    姜板牙叫姜子良,六十岁不到,大高个,长着个大肉脑袋,头顶光溜的发亮,脑顶下边儿围着剪断辫子后留着的一圈儿老白杂毛,稀楞扒登不厚实,像娘们短裙子的褶溜。长寿眉下长着一双猫鼠眼,一大一小。塌塌宽宽的鼻子没梁,趴在薄而阔的大嘴叉子上面。浓密黑白的八字胡须,掩盖不住呲呲出来的黄黄的一对大板牙,明晃晃地搭在下唇上,冷眼一看,酷似兔子的兔牙,一笑相貌有点滑稽。你别看姜板牙长的其貌不扬,可相继死去的三位姨太太,可个丁个的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姜板牙一生有两大爱好,好色,好抽。也有一大美德,不嫖。俗话说,哪有猫不吃腥的。姜板牙的美德,是他大老婆沾沾自喜的杰作。大老婆武氏,说不准是武则天家里的后人吧!她深知个个儿男人的秉性和爱好,她来个顺水推舟,投其所好。姜板牙也来了投鼠忌器,两好嘎一好,少了很多烦恼和尴尬。

    大老婆打嫁给姜板牙心里也是很不平衡,窝着一口气。她人长得那个叫一个美!如花似玉的妙龄少女,因家境遭天灾破落。她父亲还不起欠下姜板牙他爹的阎王债,违心的将爱女聘给姜板牙为妻。姜板牙打娶了武氏,成天美滋滋的,可苦了武氏每天陪着这么个丑陋的男人睡觉。最烦的是,他一拱哧她,那两大板牙都碍事儿,老碰得她嘴唇舌头生疼。她心里龌龊难奈,有啥法子,嫁癞蛤蟆随癞蛤蟆,嫁呲牙狗随呲牙狗呗!但武氏深知男人不管长的丑俊,心都是花的。越丑的男人心越邪,就越花,越想在漂亮女人身上抖翅调膀。所以,武氏在姜板牙还拿她当一朵花喜爱时,就抓住大好时机,给姜板牙规定了戒律,不许嫖伎,不许逛“瓦子”,不许玩戏子,不许吃花酒,不许泡丫头。武氏想,男人只要不嫖,这家就不会败。那咋样叫姜板牙就范呢?驴无槽拴不住桩,狗无屎忘了天性,猫无腥记不住家,鼠无洞浪迹天涯,那就得找到拴住他心的法子。瓜园李下,这法子连武氏都不愿承受的,也是一个女人最难做得到的苦肉计,投桃报李,允许姜板牙纳小。只要姜板牙看上的,武氏都花费心思的给他挖来,满足姜板牙的花心。有钱男人长得多丑陋,在眼里爆金花的爱钱财女人眼里,都是璀璨夺目的白马王子。因此,姜板牙娶回的小老婆,个把个的是天仙靓女。武氏这一招,死死地把姜板牙的花心锁在这个深宅大院的后宫里,由她这皇后掌控着嫔妃。姜板牙当起皇帝老儿,感恩戴德,其乐融融。

    在那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社会,有权有势有钱的人,一夫多妻习已为常,太平常不过了。姜板牙既满足了兽欲的喧泄,又得个不沾花惹草的好名声。他恐怕一不小心得罪了菩萨心肠的大老婆,所以处处小心翼翼讨好大老婆欢心,逢七必陪大老婆睡觉。大老婆来月信,他也是不弃不舍的百般奉承,整得大老婆武氏也是心花怒放。由此外传,姜板牙惧内。他纳的四个小老婆,个个花枝招展,美貌可人。可惜的是,老二、老三、老四妙龄花季女人都没有开花,生养个一男半女的。人们猜测,说他不行了,撒的种都是瞎乌糜,王八下蛋——瘪(鳖)种!更不幸的是美女命薄,三房小老婆相继莫名其妙的命归黄泉。外面狼烟四起,纷纷传言,说是武氏命硬,克小的。也有谣言,说是武氏吃醋,叫武氏谋害死的。更有邪唬的,说是他那玩意儿像虎獠子,长着倒戗刺儿,拉烂了女人的门户,流血不止而亡。

    后娶的最小的小五,那年十七岁,叫香香。是姜板牙唯一一次应生意上的朋友之邀,到黑龙镇上的翠花楼谈生意,香香伺候左右,顿时惊为天人,神魂颠倒,垂涎三尺,很是叫姜板牙当稀世之宝的喜欢。回家后,他跟武氏一说,武氏那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派大管家胡六,拿六千吊钱,把香香从翠花楼瓦子里赎出来,迎娶为第五房关门小老婆。香香也是个只放屁不下蛋的母鸡,至今没开怀。如今膝下,只有大老婆武氏所生的两男一女。

    姜板牙家境,在方圆几百里可算上首富。祖传良田千顷百垧,在黑龙镇、东兴镇和江北兴山(鹤岗)煤矿上,有十几家粮食铺子。在八百多户的姜家围子可说得上称霸一方,几家较殷实的财主,也得嗅姜板牙的鼻息行事,剩下的大部分是姜板牙的佃户。姜家大院在围子的东头,紧挨着通往上江的官道,四合大院,还跨两个偏院,青砖青瓦,古朴宏伟。门楼前有一对大石狮子。门楼的门楣上,挂着据说是清朝驻守三姓副都统亲书的“姜府”匾额,借以炫耀家世显赫之久远。高高的青砖围墙挡住了人们的视线,确保了院子里人居的安逸和与世隔绝。家里为防胡子的骚扰,养了十二个枪法极有准头的炮手,平日里护院打更,成年不放休,日夜守候。围墙四角的炮楼,有地道与院内后宅相通。就是这样深严壁垒的院落,也没挡住王福的“砸窑(打劫)”。

    王福采取声东击西的套路,先是虚张声势,明修栈道,抢了围子里几家小铺子,又暗渡陈仓,与姜板牙家贼管家胡六里应外合,翻墙跃脊,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入院子。

    姜家大院的炮手,听见围子里人杂狗吠,知道有胡子“砸窑”,如临大敌,叫胡六驱使,就一溜烟的都上了炮楼。高高望去,胡子正在围子里为非作歹,闹腾得很邪唬。

    突然,王福看东南角炮楼晃动白巾,知道进去的人得手,拿下了四个炮楼,就带领马队从官道桦树林里斜插飞奔到姜家大院,早有人打开大门,直冲进后宅。

    王福先叫人进入西厢独门小院,把小鱼儿掳掠出来。后面胡子抱着棉被狼皮褥子铺在刚掠夺来的姜家马爬犁上,把小鱼儿架上爬犁蒙上大被,飞镖一样冲出了姜家大院。

    王福又吩咐喽啰点明子,要烧了姜家大院。

    这时大老婆武氏还不知道小鱼儿被劫,冲出正房侧间的禅堂,指着王福的鼻子大骂:“小福子,你个狗崽子,想干啥?你敢烧姜家大院,忘恩负义的东西!老爷子跟你小福子有仇不假,他又没在家,这大院的物件跟你有仇吗?你要敢放火,先把我整死,白眼狼!前些年,你在我家,我咋待你的?这会儿你能了,长大疮了,翻脸不认人,你狗啊?没人心的玩意儿!你我家扛活,我把你当劳金了吗?你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一样一样的给你扎咕的。冻着你了,还是饿着你了?你得了伤寒,多悬没死了,是谁找郎中煎汤熬药伺候你的?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断了奶不认娘,还来掘我的脚后跟儿?等我死了,你愿咋祸害姜家你就祸害吧,我不管了。这只要我有口气在,你烧姜家大宅子,枉费心机了你?我敢烧,我就死在你面前,你替我收尸!”武氏数落完王福,扯下一旁厨子杨四的扎腰布带,就要上吊。

    王福当胡子,是叫姜板牙逼的。王福十二岁丧母,十三丧父,哥们五个,他是家中老大。无依无靠的他,来到姜家当半拉子(半个劳力)。武氏看他可怜见的,叫管家胡六给整劳金的工钱,时常隔三差五的拿些粮食叫他背回家添补。一来二去的,就不叫王福下地了,留在院子打杂。十几年前,松花江封江冻冰刚茬上,姜板牙心血来潮,想念住在江北兴山煤矿上帮助他照看粮栈的老叔了,就叫王福套车去接。王福滞扭的不想去,说江没茬实,有危险。姜板牙要见老叔心切,不依。王福无奈,硬头皮去了。回来过江,就出事儿了。姜板牙老叔胖啊,二百多斤的坨,再加上车子还捎了些煤块儿,一匹马就有些吃力。帮擦黑儿,到了江心,刚封的江,又没下雪,江面嗤溜滑,马蹄有铁马掌也不行,一嗤溜,也是寸,该着摊事儿,杵个窟窿,花轱辘一碾,马车就掀江里了。王福牵着马走的,小子年轻,灵巧,又会水,随压下的冰出溜江里后,几蹬委爬上江面,一身水的跑回姜家。到家,人穿的棉衣棉裤都成了盔甲了。王福一说,姜板牙叫家人套上马车,拿上打捞的网具,带上炮手,赶往江边儿。到那一看,啥都晚了,塌下那大窟窿早结上一层薄冰了,还捞个屁呀,早跟王八喝上酒了。姜板牙望江跪下长哭不起,死的心都有。姜板牙叫人舞扎回家,越想越悲伤,越想越不是滋味,老叔不能就这么白死喽,得找个顶缸的。那还有谁,这气就醢在王福身上。姜板牙叫来管家胡六一商量,沉江!这人命的大事儿,不能太张扬,就找来厨子杨四,还有两个叫得响的炮手,把王福嘴堵上,绑了装进麻袋,又在麻袋上坠块大石头。虽然这事儿实属意外,那王福心里也觉不安,愧愧的落泪。突然胡六带人过来,他明白了,苦苦的哀求,说啥都没用,两炮手赶上马车,拉到姜板牙老叔掉江那大窟窿,两炮手心愧,这也是造孽,就看王福的造化了,把一个绳头拴在一旁撬起的冰块儿上,沉了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