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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碗六十五度老山炮有一斤来酒,六十来岁的王福,虽越喝越有精神头,但舌头还是大了。他扯着嗓子说:“兄弟,跟香香过上了?那玩意儿才够味呢,逼人的浪性,是个娘们。”曲老三唏哈地说:“过上了,还揣上了。这得感谢大哥拉的皮条。”王福嘿嘿地挠挠秃头顶,“我那是顺水推舟,送个空人情。你俩儿瓜熟蒂落的事儿,还掴打怀上了,瓜瓞绵长,好事儿,好事儿呀!哎兄弟,你说我‘反水’能有好果子吃吗,打过你们?我听说,共产党可好找后账?”曲老三沉吟一下,果敢地说:“大哥,就像娘们走一家过一家不容易,你这种顾虑太正常了。国民党你了解多少呢?”王福不假思索地说:“娘们那玩意儿我摸黑儿能数有多少根儿毛?国民党,我了解个屁呀?狗捧屁股,叫****啦!啥这个党那个党的,我压根儿就弄不明白他们是干啥玩意儿的。稀拉糊涂地被封的官。”曲老三说:“国民党是代表大资本家、大地主、大官僚、大买办的政党,仇视劳苦大众,与人民为敌。共产党你了解吗?”王福说:“一个样。不知!”曲老三说:“共产党代表的是穷苦大众的政党,追求社会公平,人人平等;维护穷人利益,人人有饭吃。推翻压在穷人头上的三座大山,改造人吃人的社会,平分土地,穷人当家作主人。”王福心不在焉地说:“你说些啥呀?我是聋子耳朵,佩带!听不懂。”曲老三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啊,不烧火贴不了饼子,这些大道理要弄懂,得一点儿一点儿亲身去体会。兄弟我以前跟大哥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朴实当胡子。自打邱大哥苦口婆心的开导,才对这些大道理有所了解。咱也是苦出身,才跟定了共产党。大哥,不说这些了。你担心的事儿,我拿大哥救下的性命打保票。改换门庭后,出啥一差二错的,我挑头给你担着。”王福一块石头落了地,心里吃了秤砣,站起来拎过酒坛子给曲老三碗里倒滿了酒,又给自个儿倒上,咬破中指挤出血滴在碗里。曲老三二话没说,也如法抛掷。王福举起酒碗,脖子上爆着青筋,亮着高嗓门儿:“兄弟啊,王者以民为天,民者以食为天,哥们以义为天,哥拿这项上人头作赌注,叫兄弟加官进爵,更换顶戴,封妻荫子,功德千秋。但一条,不许诋毁我的人格?我愿归顺‘朝廷’,同意‘招安’,咱‘起梁子’嘞!”
王福话没说完,“叭叭”两声枪响,从王福身后伸出冰冷冷阴森森黑黑的枪口,射出两颗罪恶的子弹,打向举碗憨笑的曲老三。大丫儿站在曲老三身侧,眼尖的发现了黑枪管,不容她多想,大喊“躲开”,飞跨一步拿身子挡住曲老三,一颗子弹射进她的前胸胛,崩开一个血花。曲老三被大丫儿突如其来挤的两腿骨靠在杨树墩上一栽楞,酒碗飞出,肩头上挨了一枪向后仰去,“大哥!你这是……”鲁大虎在曲老三身后一肩手顶住向后倾的曲老三,抽出镜面匣子一甩“叭叭”两枪,打向还举枪要射击的乌鸦嘴,乌鸦嘴应声倒地,胸口咕咕地冒血,抽搐几下不动了。王福高举的酒碗从手中滑下摔在圆桦木桌子上,酒溅四射,碗又滚到地上“啪”的摔个粉碎。七巧猫、憨达憨晕头晕脑地拔出盒子炮,护住晕头转向的王福,冲着鲁大虎顶着枪口,“不许动!谁动一动,我枪可要吃肉了?”听见枪响,指挥部外的士兵呼啦啦地冲进来,黑洞洞枪管对准了王福三个人。王福眼瞅曲老三、大丫儿仰躺在鲁大虎怀里,伸开两手要过去瞧看曲老三,士兵齐吼:“不许动!”王福两眼湿漉漉地垂头丧气的瘫坐在杨木墩上,捶着圆桦木桌子,咬牙切齿地说:“乌鸦嘴!乌鸦嘴害我于不义呀?”鲁大虎恨从心中生,义愤填膺的挥着枪,拉破嗓子的大喊:“拿下!围歼圩子里的匪徒!”七巧猫护着王福,大喊:“大当家的,我顶着,你跟憨达憨快逃!”王福倔犟地说:“我逃,那更不义了?”曲老三咬着牙,忍着疼痛,想制止捉拿王福行动,一时气塞昏厥过去。
乌鸦嘴一枪打得乾坤倒转,日月寒栗,王福支使的误解无法铲除,断送了王福跟曲老三一世哥们情义,也要了王福的性命。
百灵刚搁东兴市的县里赶来黑龙镇,很有心事儿地跟刚刚从新城剿灭王福队匪徒回来的第一剿匪支队副司令和兼负土改工作的副县长曲老三,在镇府院里,一边漫步,一边交谈。
百灵望下两个房脊角中间悬着的晖映的大日头,关心地问:“你的伤咋样啦,碍不碍事?曲老三摸着挂彩的肩胛说:“穿个洞,不碍事。就是子弹上的巨毒还沒有消除,吃了华一绝的汤药,疏散了些,还时时发作。”百灵问:“啥毒这么厉害?”曲老三说:“华一绝说,可能是跟打东兴市副市长孙山黑枪的毒性一样,搞不太清楚?”百灵埋怨地说:“你呀太注重哥们义气了,斗争是残酷的,江湖那一套行不通了?大丫儿可是够义气的,够一说。这些年在极其严酷的斗争面前,不退缩,不气馁,以带髪修行为掩护,给你做了多年的交通员,为抗联立下汗马功劳。这又替你挡枪子,多悬没要了她的命?大丫儿真是个好同志,叫人伸大拇指啊!她跟俺大哥这些年,不离不弃,不怕世俗的冷嘲热讽,坚贞不渝地坚守她那纯洁的爱情。追求独立、自由、自尊、自爱、自强美好的人格理想,不愿躺在男人身上一辈子过寄生虫生活的女人,勇敢地捍卫她那块男女平等神圣的净土。啊,了不起呀,伟大的女性!哎,叔哥,我也没空去看她,她咋样了?”曲老三对百灵这样亲昵地称呼他很是感冒,显得很拘促,忙矫正说:“殷书记,你这么叫我让我心里发暖,又有些不敢当啊?啊,殷书记,由于我的觉悟不高,没有认清斗争的复杂性,把哥们感情看得太重,险些酿成大错,给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我请求组织上给我处分。”百灵摆摆手说:“我问你救命恩人大丫儿咋样了?”曲老三抽搭两下酸溜溜的鼻子说:“子弹从她肋巴扇子穿过嘎肢窝儿,失血过多。还好,没伤着肺。在协和医院作的手术,抢救了几天,脱离了生命危险。她现在回莲花庵养伤,文静师太照看呢,吉德一些亲戚时常守候探望。她伤口发黑,主要是疏散毒性,除文静师太的调理,也喝华一绝的汤药呢。估计不会有大碍的。殷书记,我有两个想法,你看?”百灵说:“别绕弯子?不就是要为舍身救人的巾帼英雄请功吗?功是一定要请的。还要大力宣传这种奋不顾身的精神,这对剿匪前线的革命战士很有鼓舞作用。还有啥?”曲老三说:“我想请警察局协助调查乌鸦嘴的身份背景。王福说,他是诚心诚意投靠共产党的,乌鸦嘴的行为不是他指使的。他根本不知乌鸦嘴为啥这么干?这背后一定有名堂?我拿党性担保,王福不会叫人对我下这毒手的。我保证!”百灵考虑一会儿说:“好吧!调查清了,也证明你采取的策略是正确的。省得有人说三道四的,弄得大家伙鸡犬不宁的。党内就是有个别同志好挑肥捡瘦的,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打家伙?老以为自个儿是纯粹的布尔什维克,别人脸上老有痦子剋不掉?好了,我又犯自由主义了。我听说,我那大哥每天带我那鱼儿小嫂去看望她那干爹,还酒了肉的七碟八碗的恭敬她干爹,有这事儿吧?”曲老三回答说:“有!不仅有商界吉德这些开明绅士,还有不少穷苦乡民百姓,长跪监狱大门前,乞求放了王福。连那老叫花子,把要来的东西自个儿舍不得吃,叫狱警一古脑送给他。”百灵说:“嗯,善良的人老是念想到别人的好,可恶被遗忘得无影无踪,看来王福打鬼子是得民心的。对小日本的民族仇恨还深深埋在群众的心里,才有一些群众对王福被抓表现出的同情。这一点,还真给咱们裁处王福的工作带来很大麻烦。要做好对群众的说服工作,认清匪徒对社会的危害和对人民政权的威胁。在沒查清王福假投降事实真相之前,要控制探监。这是阶级立场问题,哪能敌友不分呢?在真相没查清之前,王福是匪首,与人民为敌,是要严惩的。审查组正在调查他的罪恶,一旦事实成立,是要公审判决的。俺说,你也不要报有啥幻想,枪决一个王福,对顽固不化分子都有威慑力。”曲老三激愣的说:“殷书记,这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县委多数人的意见?鲁大虎说,王福被擒后要求向他手下人喊话,‘弟兄们!听大哥的话,不要抵抗,全部放下武器,向东北民主联军投降。我死了,不要为我寻仇,大哥死有余辜,你们要好好做人’。这话,使我们没费一枪一弹,还感化了很多人,痛改前非,脱胎换骨,参加了咱们的队伍。这样的人,能假投降吗?一切都坏在乌鸦嘴身上,这个人另有目的。”百灵严厉地说:“不要感情用事曲老三同志!在错综复杂的斗争面前,对大是大非,要保持头脑清醒,以革命大局为重,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曲老三说:“我保留要慎重处理王福的意见。如果县委做出决定,我要向合江省里邱副书记汇报。”百灵说:“这是你一个党员的权力。你们前一段在本县境内消灭了一千四百多名匪徒,这回又彻底地歼灭了王福骑兵旅。合江剿总方司令来电话,对你的工作表现非常滿意。我向方司令提出个请求,他同意了。我县境内基本肃清匪患,可以告一段落了。当前重点是抓好土改,发动群众,斗争地主,平分田地,建立巩固的北滿根据地。筹资筹饷,捐款捐物,动员群众参军参战,支援前线,占领东北,保证东北民主联军在南滿展开的军事攻势的胜利。你留下来,把精力放在抓土改工作上。方司令还同意,叫鲁大虎团长带一个营配合土改,保护群众利益。具体情况嘛,当前土改工作主要是群众发动的不平衡。群众受日伪统治十四年,对共产党不够了解,普遍存有国民党是中国合法代表的正统观念,对共产党能否站住脚抱有怀疑和观望的态度。匪患的猖獗、国共战事的不明朗,国民党特务的造谣惑众,更增加了群众的顾虑。加之,才光复两年多,殖民化的民族仇恨,群众还根深蒂固没有淡忘,对日伪的欺压跟对地主的剥削,哪个孰轻孰重还沒有区分开来。群众没有看到他们受日伪欺压的同时,也在受地主阶级的盘剥。这个弯子的转变,不仅要剿清匪患,打消群众的顾虑。还要进行宣传,挖苦根儿,提高群众的阶级觉悟,戳穿地主‘命好’、是‘辛劳起家’的谎言。这方面,工作队也想了很多办法。咋整呢?算账!一算土地占有账。地主有多少户有多少人占多少地,群众有多少户有多少人占多少地;二算政治压迫账。伪满时的村屯长,多由地主、富农所把持,他们是伪满在各村屯的实际统治者。伪满的配给店、兴农合作社和警察所、村公所的大权都掌握在他们的手里,抓劳工、出国兵、交出荷,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依仗权势可以随便打人、骂人,敲诈勒索,乡民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三算经济剥削账。地主租地给乡民以粮食计算,每垧地要交一石五斗,以钱计算要交一百八十元;按产量分成,多是‘四六’或‘对半’分。地主不劳而获,这就是剥削。雇工,一个长工创造的产量就往低了打,十石到十五石,而地主给劳金一年打头的才五石,一般劳金仅三石,半拉子只有一石五。向地主‘抬钱’有大加一,每月打利,还不上的还要利滚利;‘抬粮’的呢,春借一斗,秋还二斗。通过这么一算,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百灵接着说:“工作队要注意工作方式方法。充分发动群众,充分依靠群众,要保护群众的积极性,对群众的过激行为要慢慢的引导,不要泼冷水。对还是‘冷灶’的村屯,也可以叫搞得好的村屯帮一帮吗,加一把柴。总的来说,要叫群众真正认清地主剥削阶级的本质,再分地主、富农的家产,先吃饱肚子穿上衣服,实现耕者有其田,平分土地。”曲老三忧虑的说:“我听说,省土改工作团的作法有些不妥啊?片面强调群众的积极性,怱略了党的政策,出现了一些偏差。搞得好的地方,也是一冷一热。基本群众不吭不哈,农会骨干剃头挑子一头热,随便抓人,体罚成风,引起一些自种自收富裕群众的不满和恐慌,出现向穷亲戚馈赠田亩、牲口、浮财的怪现象。”百灵说:“斗争刚开始,群众情绪过激难免,不要过多责怪?这样,还有些人说俺右倾。说俺资产阶级家庭出身,有小资产阶级的同情心,对地主阶级手软,不敢大刀阔斧地开展工作。至于富人向穷人以馈赠形式规避被分被斗的现象,是个新情况,说明斗争的复杂性。要发动群众,大胆揭露,查实证据,严肃处理,打退地主阶级嚣张气焰!”
“报告!”
守门的战士领着吉德、吉盛、二掌柜、钱百万、庄士权、小转轴子、小抠、牛二、二娃和土狗子等镇上商界名流,来叩见百灵跟曲老三。百灵问:“大哥,你们插伙这是……”吉德递上“万民折”说:“殷书记、曲副县长,俺们几个商界人士,听二位来到镇上,冒死觐见二位青天。这是黑龙镇商界一百多家同仁,据保抗日好汉王福的呈函,肯请贵党贵县体恤民意,彻查王福胡匪一案,确保民族抗日好汉王福的身家性命。”百灵跟曲老三面面相观,一时拿不出啥好主意,不知如何处理。百灵手拿函札在手掌里拍打拍打,来回踱着步,又瞅瞅吉德,倒背着手说:“王福这个案子很复杂,我党我府正在调查。羁押期间会保证他的人身安全的,请各位乡绅放心。王福抗日一节,我党掌握一些情况,还需各位乡绅配合调查。不过,王福当胡子多年,劣迹斑斑。光复后,投靠国民党,不听劝降,与人民为敌,抵抗我军的清剿,给我军战士造成很大伤亡。我党念他抗日有功,宽柔为怀,给他最后做人的机会,劝他改恶从善,向我军投降。他又利用跟曲司令哥们感情,又搞了个假投降,顽抗到底,指使手下乌鸦嘴下黑手,打伤曲司令和大丫儿同志。这,还需各位乡绅理解。至于,怎样处置王福,一切都得等待调查结果,由人民来审判。各位,请回吧!”百灵说完,走到吉德跟前拽到一边儿,拿怪罪的口吻说:“大哥,你不该挑头扯这个?王福被擒,省里很重视。这关乎剿匪胜利的大局,你这时搅和进去没好处的,别人会说闲话的。你不懂政治,政治斗争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吉德问:“啥闲话?”百灵说:“挟私!”吉德问:“挟啥私?俺出于公心!说俺有私心,俺是怕你借钟馗乱杀无辜?”百灵也问:“大哥,俺记得大汉奸唐拉稀、邓瘸子抓起来时,也是你领头递的‘万民折’吧?”吉德不置可否,“是啊?那两个害人虫,民族败类,为虎作伥,作恶多端,祸国殃民,草菅人命,民怨载道,人人喊杀,个个叫剐,除之而后快!咋啦,能和王福抗日英才相提并论吗?”百灵又问:“兰会长不听劝告,对抗共产党,反对人民政权,与人民为敌,被抓蹲进笆篱子,与私与情,你为啥不述状子啊?”吉德说:“兰大爷虽咱家世交,后来跟爹膈合日深,起因于兰大爷依附日本人后又投靠日本人,欺行霸市,巧取豪夺,囤积居奇,坑害乡民,挣了不少昧心钱。光复后,又多行不义,扰乱市场,囤粮不售,私发支票,五顶一收回,坑害百姓,发国难财。这种奸商,害群之马,不耻人类的狗屎堆,净给俺们商人脸上抹黑,是商界同仁的耻辱,谁能抬起头为他这号人鸣冤摆好啊?俺出于旧交,念跟其多年的感情,受邱大哥之托,探望过他。劝他跟人民政府合作,交待罪行,供出藏匿货物,提供国民党搞破坏的线索。他顽固不化,寻死觅活,继续和人民政府对抗,难逃死劫呀?对于这种唯私于已的小人,不值得,俺只有沉默。”百灵眼睛一笑,说:“你就不替你那一直稀罕你的小姨娘想一想?年轻貌美,她可是对你不薄啊?”吉德说:“三姨太确实一直对俺很好。俺会知恩报恩的,不用大妹子为俺操心?她在婚姻上也是巧妇常扮拙夫眠,寻花问柳不得闲的苦命女人呐?你别看她整天价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过着衣食无忧,纸醉金迷,频频周旋于达官显贵人的生活之中,心中的苦涩是不挂在脸上的。给人都是欢乐的笑,泪却流在心里。夫妇为人伦之始,从一而终,再嫁者不见于宗党。她的归宿,虽相好甚多,可也得认命,谁愿背个娶汉奸小老婆的骂名啊?清朝怨女青琳居士袁机在《随园杂诗》中记述,‘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乌啼月落知多少,只记花开不记年。’她膝下无儿无女,兰大爷那两个大老婆大有树倒猢狲散的意思,谁管她呀?袁机的写照,可能就是三姨太的结局吧?”百灵听出吉德对三姨太个人感情很深,大有怜香惜玉之嫌,很是诧异,“大哥,你对三姨太蛮了解的嘛,见过她了?”吉德光明正大的回答:“见过了。光复那会儿,国民党的那个张专员封官许爵的,和她打得火热。后来张专员一看这噶达大势已去,早蹽杆子了,跑到了奉天,把她耍了。她现在,活寡妇一般。穿素衣,不梳头,不化妆,不听唱片,不吃荤腥,吃斋敲木鱼,哭哭啼啼,昏天昏夜,人憔悴得判若两人。嗨嗨,可怜呐!”百灵看着忧伤的吉德,劝慰地说:“大哥,大可不必。你是本份生意人,口碑又好,党的政策是要保护的。再说了,你积极支持抗日,忍辱负重,掩护冬至打入王福队,抗联顺利收编这股武装,壮大了抗日队伍。你还亲临虎穴打探敌情,确保抗联顺利攻下黑龙镇县城。出钱出粮支持抗联坚持斗争,又亲手杀鬼子除暴安良。你的事儿俺听多了,很有人格魅力,大伙儿都对你赞赏有嘉。土改运动是我党争取民众的重大举措,关乎革命政权的巩固和能不能扎住脚跟,建立稳固北滿根据地的大事情。如你在运动中受到某种冲击,要正确对待群众运动,打消顾虑,不要多想。在运动中出现啥偏差,我党会及时纠正的。大哥,叔哥从剿匪前线抽回来负责咱县的土改工作,有事儿你找他。我呢,咱家的事儿不便出头,回避点儿好,省得担啥嫌疑?你老丈人姜家这回可是全县土改工作重点,上千垧地呀,多大的地主啊?”吉德不隐讳地说:“千金资财散尽,只剩个空架子了。地有千垧不假,日本人征用办合作农场那几百垧地早当敌伪财产分掉了。从打俺老丈人叫邓猴子弄到日本人手里下落不明后,他孙子听从爷爷的话,地租压根就没收,只记个赊欠账,不是为了对抗日本人的交‘出荷’吗?粮囤子的粮倒有一些,也不多了。钱财用度,这些年尽管俺借了,将顶命。小鱼儿她那侄儿不顶事儿,小孩伢子,还斗啥呀?地明摆着,随大流,分就分呗!俺是完全拥护共产党土改的。不过,他家是军属烈属,你们得照顾点儿,俺听这是有政策的,可别出大格,要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抗抗还不懂事儿,那么小?”百灵说:“大哥,我还担心你会有想法,这就好!”吉德说:“俺相信共产党的红色政权,是替人民当家作主的。在小日本占领那会儿,俺是头上顶着雷,脚下踩着钉板儿,一步一个血印的走过来的,才保住这点儿咱们中国人的产业。日本人赶跑了,盼啊盼啊盼,盼那日头上再不要有乌云,盼到了共产党,人民重见了天日子。” 吉盛走过来,阴个脸说:“俺听说和看到,西街已对一些商户下手了,斗的可邪唬了?人被抓被斗被打,家被抄被分,家人被撵出家门,铺子被封又被抢劫一空,财产全部收没,跟对待敌伪财产一样。”百灵说:“二妹夫,不要耸人听闻?你看到的只是皮毛,内里内情你还没弄清楚,不能混淆视听?如果有错,我们会及时纠正,放心吧!”吉盛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拧上劲了,“皮毛?放心?俺闯关东那会儿结识的冰花家和铺子,就叫进城的土包子追浮财给抢了,她掌柜的戴那高帽,一节炉筒子,是俺扒瞎吗?你个县委书记,站着说话不腰疼吗?”吉德对冰花家的遭遇也有些同感,但又对吉盛激烈偏执的言词不能苟同,忙“老三”喝声制止。百灵白净的瓜子脸儿气成紫茄子色儿,薄拉拉的单眼皮由于激动冲血鼓胀成饺子皮薄厚,瞳孔放大的燃烧,挺直的秀鼻奓成大蒜头,镌刻般好看的红唇成了紫酱色儿的饿殍,脧揪成铮铮铳子,牙齿咬得咯咯叫响,崩得腮帮子抖抖颤颤,蓄势待发。曲老三闻听觉得不对味,掺和进来。他跳老虎神似的训斥,“吉盛!你还是进步的民主人士吗,这话叫你说的?你简直杆儿包头杆子,短撸!我以副县长的名义,撤了你的副镇长职务。”吉盛胆小是出了名的,这回斗胆的宣泄心中的不满和郁闷,实则出于对冰花家的同情和无奈。同时也是对土改不摸底,有感于唇亡齿寒而发。殷家这么大产业交给他经管,一旦顷刻间成为乌有,他没法向死去的大舅交待,更无法面对家人。他虚荣心较重,又好撑大屁眼子,最怕人家扁嘘他无能、胆小。生死攸关之时,他必须拼死一搏,显示他小聪明胆识。同时也是做给吉德看的。你的产业俺继承,在俺手里必须毛发不损的发扬光大。他对曲老三说的话不感冒发烧,顶着说:“曲副县长,你乌纱帽的刺儿不硬,是共产党给你扣上的。俺的呢,是你们那个民主选的。你说撤就撤,癞蛤蟆握爪,你沒那么大拳[权]!那叫强奸民意,不好使!”曲老三看吉盛太狂妄了,气得忍无可忍,拿出长辈对晚辈的架式举起拳头,“你?我醢死你小兔崽子你!”要说兔子急了能咬人,狗急了要跳墙,鸭子急了能上锅台,这胆小的人急了能撑破天。吉盛听了,发条上了劲,梗梗脖子嚷着就往曲老三跟前凑,“你打?共产党的干部,打民主人士,明个报上就哗然,归拢你一溜一溜的。打呀?打!”曲老三恼羞成怒举起的手刚要往下落,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架住,“共产党是不允许打人骂人的。何况对一个开明绅士更不能说伸手就伸手,这是胡子作风!曲副县长,你恶习不改呀?”曲老三扭头一瞅,大出意外,“你?唉!”百灵一惊,迅速恢复原态,靓丽的一笑,客气地说:“黄团长,这么巧,你也来镇上了。啊,这个,是家事儿。我这妹夫呀又欺负我二妹了,曲副县长当叔哥的气不过,想教训教训他。黄团长,有事儿呀?”黄大寒,四十来岁的庄稼人出身,识字不多,柳花筐垫个底儿,还花花搭搭的盖不全。可在延安革命大摇篮里受的革命教育不少,也学了一些老八本的儒风,好咬文嚼字,好讲大道理,好马列电棒照别人他也照照自个儿,是从延安派来的第一批进入东北的干部,开展农村工作,被合江省委任为黑龙县的土改工作团团长。他人性格爽朗,不拘小节,好跟女同志开开玩笑,不动真格的。至今未娶,光棍一条。据说,家有个童养媳,他本人不值可否。他手搭在百灵的肩上哈哈地说:“啊,那我也不客气了,入乡随俗,我叫你一声殷大姐吧殷书记。我呢,清官不断家务事,不掺和了。”回身对吉德说:“这位绅士是谁呀,好像沒见过?”紧随身后的警卫连排长瞪眼完,手按腰间别的匣子上前一步,抢着显勤儿的介绍说:“黄团长,这位可是翻手为云反水为雨、赫赫有名、大名鼎鼎、响当当、当当响的、能文能武、财富四海的儒商泰斗,咱县德增盛商行的大东家——殷吉德先生!”黄大寒愣憎憎的一闪,马上哈哈地紧紧的抓住吉德的手,摇晃地说:“闻名不如见面啊,殷先生,久仰!久仰!”吉德说:“惭愧!惭愧!黄团长,你别听瞪眼完的,他这是整俺呢?”黄大寒诧异地说:“瞪眼完?”瞪眼完脸上抹过一丝杀光,忙堆笑地说:“咱这无外号不发家,讲究这个。黄团长,就这样。”瞪眼完窘态毕露的做一个眼皮往上一翻,瞪个白眼儿,嘴一斜歪的丑态,嘴上自嘲自讽风趣的说声“瞪眼完”。瞪眼完逗闷子解了黄大寒的心头的猜疑,大笑地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咱这噶达人杰地灵,物华天宝呀!骂人都这么逗,盖了帽,没治了!”瞪眼完破草帽晒脸地不存好心,巧言诌媚,挑拨的说:“殷大东家,家财万贯,广厦隩室,绵貂狸貉,云锦绫罗绸缎,富的流油啊!咱这噶达有个流传的顺口溜儿,‘石碾对石磨,金银十大簸,吉家富敌国,买尽黑龙镇’。财大气粗啊!家里还藏有三位娇妻一个美妾,子成群女成帮,仰慕他的外布啷如同狂蜂乱蝶多了去了?啊,他还亨通上天,腰杆子硬,脚板子宽,一般的大老粗他是看不上眼的,视鹜不睬?咱省里的邱副书记是他的铁哥们。殷书记更不用说了,亲妹子。黄团长,从上从下,你不也得高看一眼呐?”黄大寒以老苏区老革命自居,瞧不起土生土长的坐地户,又最不愿别人看不起他大老粗,不悦的说:“啊,偏听则暗,兼听则明,这真是家事儿。殷先生,我听说,你爱国抗日,积极响应人民政权恢复生产繁荣商业的号召,利用大好时机,在艰难困苦中,把德增盛这个名店作大作强,为新政权立了一大功啊!共产党尊重民主进步人士,欢迎商界朋友跟我们一道建设新中国。当前,我们党为巩固北满根据地,依靠广大群众展开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就是要解决乡民土地问题。对工商业者合法经营,我党是保护的。是要逐步加以改造,成为新中国的新型商业。对唯利试图搅乱市场的奸商,我们要严厉打击,决不手软。啊,殷先生,我希望你还要再接再励呀!鸟无头不飞,羊无头不走,你要带头,作个表率呀?”吉德开诚不公地说:“黄团长,还凡一粒,点铁成金;至理一言,点凡成圣。俺是个生意人,受了小日本十四年的窝囊气。光复了,扬眉吐气,浑身就像有使不完的劲儿,总有振兴中华商业壮大家业的冲动。不错,俺对于共产党了解不多,你说的,理儿是那么个理儿。不过,俺献曝之忱,谦言一句。有些事儿瞅到的叫俺心寒,不放心。西街(东兴市)对商家又抓又抢,又斗又打,闹的鸡窜狗跳的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俺也是顾虑重重,心里不落底?黄团长,你是省里派来的,手握大权,能不能给俺们一个定心丸?”瞪眼完逮着反击机会,指着吉德说:“你、你满嘴雌黄,无中生有,造谣生事。你扛着民主绅士的外衣,对共产党土改运动心存不滿,这是攻击、诋毁、污蔑!黄团长瞧得起你,给你点儿脸儿,你就有恃无恐,绿豆蝇子替屎壳郎说话,一个味!你这号人,无孔不入的玩尿性,仗着妹子当书记、叔哥当支队司令,就哗众取宠飘飘然了,还替胡子头子王福据保呢?王福是啥人哪,杀人越货的匪首。殷吉德大东家,你跟匪首王福早就沆瀣一气,穿一条连裆裤。你三小老婆姜板牙大地主的千金小姐小鱼儿,认王福为干爹,你又和王福狗打连环,多次资助王福,与人民为敌。为了讨好王福,还玩‘联姻’把戏,把拜把子兄弟冬至作为人质,打入王福队,作了二当家。这些罪证,在清算除奸运动中,叫你蒙混过关。今儿你又急不可奈地公然跳出来为罪大恶极的王福求情,你狐狸尾巴终于露了出来,这画皮还用剥吗?你这是对抗新生的人民政权,向共产党示威、叫号!谁反对共产党,谁就是人民的大鳄,必除之。”曲老三气愤地说:“邓排长,说话要注意政策。吉德先生可以说是商人当中抗日的斗士。这也是有根源的。吉德先生的亲生父亲殷明喜、养父也是亲姑父的吉烟袋、亲妹子蔼灵烈士和大夫人春芽、蜡花妹夫和儿子都是抗日的,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因此,他与小鬼子有刻苦的深仇大恨,所以他不惜拿命支持抗日,多次豁出血本给抗联姜师骑兵大队的王福和抗联部队财物援助,这有错吗?吉德先生忍辱负重,瞒天过海,受共产党的托负,为联合一切可以抗日的力量,形成民族统一抗日战线,为改造王福,参加抗日,把身为共产党人的冬至打入王福队,使王福走上了真正的抗日道路,这有错吗?这些事情都已有了定论,你再提出来就是恶意中伤。吉德先生现今为保王福一条命,是看在王福曾经抗日的份儿上,于公于私,都是可以理解的。再说,王福是真投降还是其中有诈,这不正在调查,还没有定论吗?”瞪眼完横愣地瞅着曲老三,“曲副县长,你护着殷吉德这就对了?过去王福和你曲副县长可是哥们,这一层你要站稳阶级立场啊?”曲老三看着百灵,百灵拿眼神制止曲老三。吉德生气地以牙还牙,回击瞪眼完,冷眼骂了瞪眼完一顿,“你乱指谁,手指丫儿长齐了吗?俺向黄团长反映情况,你个小排叉子,有你缸有你碴儿你就瞎插嘴,你比比划划的大帽子满天飞,还想吃了谁呀?你的话代表谁,乱放嗤溜屁!瞪眼完,你自个儿是个啥东西还用俺说吗,狗戴帽子装人呢?小人得志,俺就要仔细你这个中山狼,看你能猖狂哪去?你爹邓猴子,坏事儿干尽,损事儿干绝,被人民政府镇压了,你心里不是滋味吧?你弟弟,被人惩治了,身上还揣着到日本东京受过训的照片。朴城铉这个鲜奸放火烧杀,他被枪崩前都供认你弟弟是日本三室的特务。你是个啥玩意儿,还用俺说吗?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你是啥货色,就你自个儿装糊涂,不知道天高地厚?你披人皮也是狼,钻进抗联队伍,假装积极,骗取信任,你啥玩意儿呢你?黄团长,瞪眼完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