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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夏洛特-希尔所在的房间之后,夏树并没有返回大宴会厅,而是向一名侍从询问了吸烟室的位置。当他打开门走进这间用各式武器盔甲装饰,可以吸烟、喝酒、聊天、打牌的屋子时,里面的绅士们突然鸦雀无声,四五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这个意外的闯入者,这个异样的场面顿时把夏树也给震了一惊。
“啊,尊敬的约阿希姆殿下,您也被大厅里的香水味道给熏出来了?”
打破沉默之人是英国的新首相,保守党领袖安德鲁-博纳-劳。尽管接替阿斯奎斯担任战时内阁首相的乔治-劳合在战争后期对稳定英国局势做出了积极贡献,并在之后的停战谈判中竭力保住了英国的核心利益,但是普通英国民众对政府签署伦敦停战条约,将百分之四十的殖民领地还有中东地区控制权拱手让给同盟国非常不满,继而发起了全国性的示威游行和抗议罢工,导致上台短短几个月的劳合内阁倒台。博纳-劳在劳合的联合内阁中担任财政大臣,并将战时财政管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得到王室和民众的支持,成为英国有史以来第一位出生在本土之外的首相。
博纳-劳的幽默恰到好处地化解了这尴尬的场面,年龄比在场绝大多数人都要小的夏树笑着耸耸肩,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紧接着,英国新首相招呼道:“来杯威士忌,或者杜松子酒?”
夏树往吧台那边瞧了瞧,偌大的酒柜里摆放着好几十种不同样式和颜色的酒瓶,想必说得出名字的酒类在这里都有供应。
“一杯黑啤,谢谢!”
无论单词发音还是语法,夏树这句话都非常地道,吧台后面那个头戴白色假发、身穿古典装束的英国侍从在提供酒水服务方面应该非常专业,这时候却有片刻的迟疑,然后见他弯下腰,对着吧台下面的格子忙碌了一阵,端出一杯黑啤——杯子是专门的玻璃啤酒杯,但体形只有德国人最常用的啤酒杯三分之二大小。
夏树可没有吹毛求疵的癖好,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从侍从送来的托盘里接过这杯啤酒,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大口,只差打一个响嗝,便与德国任何一个酒馆里的饮酒者无异。
“味道不错。”夏树朝神情淡定的博纳-劳举杯示意。
年龄比威廉二世还大一岁的博纳-劳爽朗笑道:“哈!殿下真是个非常有趣的人!非常有趣!”
“为什么这么觉得?”夏树问。
浓眉毛、深眼眶,留着浓厚髭胡的英国新首相回答说:“因为……您不但是今天第一个在这里点啤酒的人,据我所知,也是近十年来第一个在这里点啤酒的人。好在这位侍从先生非常敬业,换了一个不那么熟悉环境的人,难免手忙脚乱呢!”
夏树不以为耻,自顾自地喝了第二口,酒杯直接见了底,顺手就将空酒杯放在侍从的托盘里,面不改色地吩咐侍从“再来一杯”。
博纳-劳看来并不把夏树当成酗酒的醉汉,他凑前一步低语道:“刚才在大厅,您一直被您的钦慕者簇拥着,都没有机会认真说上几句。您瞧,我这里正好有件事想听听殿下的意见,这应该是殿下目前最关心的事情。”
“贝尔法斯特?”夏树不假思索地问。
“是的,因为担心它成为破坏不列颠群岛长久和平的隐患,我们考虑了很久,试图找出一个妥善解决的办法来。假如说……我们承认爱尔兰对贝尔法斯特地区的主权,并以租借的方式继续占有……殿下在军队的支持下,可以名正言顺地戴上爱尔兰的王冠,两全其美,如何?
夏树细细一想,这确实是个极具诱惑力的建议,而且确有可行之处,但那样的话,爱尔兰实质上并没有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而他个人也跟英国政府扯上了理不清的关系。
但夏树没有一口回绝,而是以万用万灵的拖延手腕回答道:“对于阁下的这个提议,我会慎重考虑的。”
身处权力阶层的人们,简单的谈话也可能是一场较量,在这样的较量中,哪一方表现得太过主动,就容易被对方看穿本意,进而陷入被动。所以,博纳-劳摆出“任君选择”的姿态,并不在这个问题上有任何追问。
过了不多久,乔治五世走进这间屋子,所有坐着的人一律起身。
这位英国国王跟夏树一样是海军出身,幽默爽直是他们的共同特征。
“先生们请随意。”乔治五世一边说着,一边解开领口的纽扣,宴会场合的光鲜亮丽可是很折腾人的,这点不论男女皆无例外。
“喔,约阿希姆殿下也在。”乔治五世装出一副偶遇的样子,可谁会相信呢?
“陛下。”夏树稍稍举高手里的酒杯,以示对主人的敬意。
看到夏树手里的黑啤,乔治五世果然有些讶异,但表情看不出有大的变化,目光也很快恢复了常态。他要了一杯威士忌和一支圆雪茄,然后转到夏树跟前:“今天的晚宴没让殿下失望吧?”
“感谢陛下的盛情款待。”夏树答道,“大家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
“英国人的热情只针对朋友,这说明大家都很想跟殿下成为朋友。”乔治五世啜了一口酒,杯子里的液面有明显的下降。
“那真是我的荣幸。”夏树客套到。
乔治五世将酒杯搁在一旁,侍从适时地送上雪茄剪,他熟练而轻松地剪着雪茄,似乎很享受这个过程。
搞定了雪茄,乔治五世对夏树说:“所有的朋友在我这里都不需要把自己当成客人,殿下也一样。”
夏树客套地恭维道:“陛下的气度令我钦佩不已。”
“那要看跟谁比了。”乔治五世别有用意地说。
“哦?”夏树装作不解。
刚刚才被夸赞了气度,乔治五世不好当众贬低他人,他自动略过了这个话题,跳跃到了博纳-劳几分钟前讲到的提议上。
“我们之所以坚持对贝尔法斯特地区的占领,其实有多层考虑在里面,政治的、军事的、宗教的,殿下的智慧远超常人,一定能够理解我们的苦衷。我们两个国家与其为了这个问题争执不休,甚至引发一场新的战争,不如各退一步,和平相处,在经济和贸易领域,我们两个国家其实有很多可以合作的地方。”
乔治五世不断说到“两个国家”,看起来是彻底接受了爱尔兰王国独立这个既成事实,至于他内心的真实所想,除了他自己之外,估计也只有那些常伴在他身边而且善于揣摩上意的人知道。
“说到治理国家,我是个完完全全的新手,好在很多事情都能从历史典籍中找到参考。对于两个国家之间的争端,我个人的主张是尽量通过和平方式解决,毕竟战争就是个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谁也没有把握控制住局面。陛下您说呢?”
“殿下说得没错!”乔治五世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以我们两个国家目前的状态,战争是绝无好处的,我们应该站在和平共存这个出发点,一起努力解决由于历史以及政治原因遗留下来的那些问题。”
“您所说的这段话,我会一直牢记在心。”夏树用政治外交场合的又一“万用膏药”关闭了就这个话题进行深层次探讨的通道。英国人猜不透他的底牌,但经过这番接触和试探,至少可以确定一点,这位出身霍亨索伦家族的爱尔兰王位继承人——爱尔兰王权的实际掌控者,可不像威廉二世那样鲁莽自大、信口开河。
至于他能否在国际舞台上展现出俾斯麦那样的可怕手腕,那只能等待时间给出答案了。
乔治五世悠悠地抽着雪茄,忽然话锋一转:“如果殿下不介意的话,能否讨教一个军事问题?”
既是讨教,夏树没理由拒绝。
“据说殿下是德国海军战车的发明者,是世界一流的火炮专家,还是战场上最优秀的战斗指挥官,在凡尔登一役,殿下与德国皇储联手,先后投入两个军团的兵力以及大量海军战车和重型攻城炮,依然苦战一个多月,消耗了不计其数的弹药,付出了十数万部队伤亡的代价方才攻下。这是否说明,坚固的要塞防御在我们的这个时代依然是野战部队最难以克服的目标?”
乔治五世的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了:拥有精锐兵员和强大武器的德军野战部队强推凡尔登要塞尚且付出了沉重代价,贝尔法斯特地区的防御强度已在凡尔登之上,以爱尔兰军队的斤两,就算有德军暗中协助,强攻之下又有几分胜算?
如英王和他的幕僚们所知,夏树是这个时代的坦克发明者,精于炮术且懂得重炮的战术运用,还拥有丰富的作战指挥经验,但他们无法打开这个人的脑袋,看看他究竟还有多少匪夷所思的想法,所以才会明里暗里地进行试探,可惜的是,一杯黑啤的酒精含量还不及一口威士忌,夏树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即便面对乔治五世的挑衅,也不会像年轻人那样血气方刚地反唇相讥,而是坦然笑道:“凡尔登就像陛下领口的那颗纽扣,在衣领和勋章的遮掩下不容易被注意到,可是它的作用却是无可替代的。战争期间,夺取凡尔登的胜利奠定了德*队的胜局;战争过后,它成为反思战术策略的教训。以人类的军事智慧,今后战场上再出现凡尔登战役的较量时,您觉得进攻一方还需要付出那么大的代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