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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恨柳可没有想过窦文山在他窦氏一族里呆了那么多年却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真实名姓,像窦建章之前所提到的族内的几位长老,也大多只知道他姓窦,与他们是一家人,但是究竟叫什么,甚至长什么样子、从哪里来,他们却不知道。
花恨柳无心的一句话,却将如此重要的讯息透露了出去,这要是放在一开始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的。
不过,眼下既然说出来了,他倒也不慌张,只是不动声色问道:“为何听你说那‘同宗’呢?莫非他还有别的名讳?”
“不是这样的。”窦建章心中还是满满感激,听花恨柳所问并不涉及宗族机密,便也投桃报李,实话实说道:“一直以来我们族内的长老们对这位大人都不怎么熟悉,虽然他自称是窦氏一族之人,不过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他是属于那一支哪一辈的,所以……不怕您笑话,以前的时候我们是不认为他是我们宗族之人的,对他的态度上虽然不说恶劣,却也冷漠有之……”
说到这里的时候,窦建章脸色微微发红,似乎是因为说起来这样一件旧事心生了些内疚,他担心地看了一眼花恨柳,却见花恨柳并无讽刺之意,而是面色郑重地点了点头。
“先生……您,您不觉得这件事情我们做得不对吗?”窦建章按捺不住心中的疑问,向花恨柳问道。
“嗯?”花恨柳微愣,看了窦建章一个呼吸工夫,这才反应过来对方问自己何事,轻笑一声将尴尬掩过,轻笑着解释道:“我方才在想这位窦大人当时应是一种怎样的心态……而在我看来,你们也无需内疚什么,开始的时候如果确实是不知道他究竟对自己一族是好是坏,是伪装族内之人求庇护,还是真是族里的人要归根,自然态度稍稍生疏些也是自然的,这本是人之常情,无可非议。”
说到这里,他见窦建章似乎还有话说,轻抬手阻止道:“再说了,若是之前确实对他有所冷漠,可是按照我所猜,此时你们对他却是极为推崇的,想来他也是做了了不起的事情……能够以德报怨,不对人怀很生气,这已经能够让人惊叹这位大人的德行了……有这样的一位大人物出现,于窦氏一族来说,应该是幸事、乐事,虽然人已不在,活着的人却应该以此为敬,多向前人学习,少花时间后悔啊!”
“是,先生教训的是……”窦建章脸上一慌,忙向花恨柳躬身道:“听先生一说,茅塞顿开,之前或许执着,没有将这事情看开,建章必引以为戒!”
“哈哈,你们两个无需这样客气!”一旁的杨九关早就看不下去,趁着这两人接话的缝隙,忙打断道,再这么继续下去,他担心这样反反复复谦虚,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了。
“这陶瓷做的剑可不多见,我生平见过的剑不在少数,却也不得不承认没见过这种……先生不讲讲?”这便是杨九关的高明之处了,直接打断他两人的话自然显得唐突,窦建章虽然不说,心中也难免不快,这个时候他再继续追问赠剑一事,虽然听上去是杨九关自己感兴趣,可是却在说话时送了一顶高帽给窦建章——我没见过这么了不起的剑,所以想听听这把剑的情况——窦建章听后,心中自然也是畅意。
见两人将目光看向自己,花恨柳轻笑,向窦建章道:“请再借剑一用。”
“先生,请!”窦建章欣喜,忙将白色陶瓷剑奉上。
“这把剑名为‘峥嵘’,却是我一时兴起所起的名字,在那位窦大人手里的时候,他这剑名为‘秋霜’……”
“秋霜?”听到花恨柳提到这两个字,窦建章心中一惊,不禁失声叫了出来。
“嗯?怎么了?”花恨柳一看他这反应,便知道这背后必有故事,忙打住问道。
“秋霜……是这位大人的宠妾名字,去年冬时刚刚过世。”窦建章满脸遗憾地说道:“若是早日将此事告诉她,想来她也会欣慰离世了。”
“唔,原来如此……”花恨柳若有所思,心中却在想:原来这“秋霜”是人名啊,可笑自己当时还觉得这两字太肃杀……
“你方才手拿过这剑,自然也应该感觉出,它只是这剑鞘是陶瓷烧制的,里面仍然是精钢锻造的剑身。”见窦建章并不细讲,花恨柳也无继续打探下去的心思,又开始说这剑。
“可否给我看看?”杨九关不由有些手心痒,向花恨柳讨了剑来,仔细端详了一番,惊喜道:“这妙,妙啊!”
“嗯,大长老说这‘妙’,是妙在何处?”窦建章一听杨九关夸剑,忙开口问道。
“这陶瓷的剑鞘纯白如雪,定是哪里的大师才烧得出来啊!”说到这里,他不等花恨柳等人接话,又将剑柄握在手里,轻轻将剑身抽出三寸,待那寒光微露闪进他的眸中时,他的眼睛也仿佛是迸发出了寒光,与这剑交相辉映。
“哈哈哈哈!”杨九关大笑,视身旁的两人如无物,好不畅快。
“呃……你先说话,然后再去笑。”花恨柳听得莫名其妙,不禁烦躁道,窦建章脸色也不好看,换成谁都明白他这感受:自家的东西自己还没看得懂呢,好处全让别人说了,那还有什么意思?
“莫急,莫急!”杨九关挥了挥手,不理会花恨柳的话,顺势将手放回剑柄,奋力将剑身抽出,只不过将剑抽出之后,笑声却是戛然而止。
这是一把断剑,他们三人中也只有花恨柳知道这件事,杨九关便是再如何看得出这剑精妙,可不等这剑身露出,他又如何知道这剑已断呢?
“这……这是……”窦建章微惊,看向花恨柳时见他神色并无变化,这才放下心来——若是因为方才杨九关这奋力一拔剑就断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生气好还是不生气好。
“哎呀!”杨九关微怔,盯着那剑断之处看了许久,这才叹息一声:“可惜了!”
叹完气,他见一旁的两人仍在看着他,坦然道:“方才我看这剑时的确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你将这剑送给我,原因么自然有这剑鞘美妙不可言物,不过我更看重的却是这剑身。”
“这剑身有什么稀奇吗?”窦建章听杨九关说要拿走这剑时心中一惊,险些当场惊呼出声来,不过好在他很快又转过弯来,从杨九关的话中听出,对方此时已经没有这想法了,这才强自镇定问道。
“嗯,你不用剑自然看不出来……”说着,杨九关又转向花恨柳道:“您是否看出,这锻钢之术的高明?”
花恨柳并不觉得这把剑究竟妙在何处,相反,他觉得这把剑与自己之前所见过的剑并无二致,若说究竟是哪里好,以他的感觉来看,也不过是比着杨简和花语迟等人的剑稍好那么一些罢了。
可是,一直以来他都忽视了一个问题:他见过的剑可不仅仅是这里的剑,他还见过数百年之后的剑……
之所以觉得杨简等人的剑并不如窦文山的剑,那是因为窦文山的剑是后世的剑;之所以觉得窦文山的剑不怎么样,那更是因为花恨柳还见过比着窦文山的剑更好的剑!
而这“更好”的剑不是在别处所见,而正是在那太平了四百多年之后的熙朝所见!
据历史记载,蜀朝之后并不接着便是熙朝,而是有百年黑暗时期,这段时期没有历史留下,是历史上的“断代”部分,而窦文山是什么时候的人?他便是熙朝初期的人,也便是说窦文山的剑至少要比着杨九关等人见过的剑晚一百年,而这一百年的时间很有可能便是锻造技术取得发展的时期。
更何况,他自己距离窦文山也有近三百时间,这期间锻造技术必然也会取得或大或小的进步,正是这些“进步”才使得花恨柳看不出此时的剑好在哪里,也看不出窦文山的剑所反映出的锻钢之术有多么先进了。
心中意识到这一点时,花恨柳险些没有惊呼出来,一直以来他看事情都是按照原来的认识看待的,却很少去考虑自己生活的那个世代与此时的究竟有多少区别!便如此时杨九关所说的锻钢之术,他若是知道这其中关键,又岂会等着杨九关来问?
心惊之余,他也不禁有些后怕,这尚是杨九关问自己,他算不得什么外人,即便是真的察觉出什么,想来有杨武帮忙顶着也不会对自己的身份有什么威胁——可若是别人据此推断出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信息,花恨柳怕便要无奈了。
“这断剑……可否留给我看看?”杨九关忽然想到了什么,向窦建章问道。
“您是想……”窦建章年纪轻轻便能够接任窦氏一族的族长职位,其中少不了杨威的整肃以及熙州在背后的支持,可同时也不能否认他本身便是极聪明之人,,杨九关先是赞叹这锻钢之术,此时又要将断剑留下来,其胆大的想法不禁令窦建章瞠目。
花恨柳自然也知道杨九关的想法,他是想将这断剑拿给工匠去看,若是看不出什么门道来自然也只是失望一番罢了,可若是真能有所发现呢?可以说这件事对于熙州来说便真正是赚翻了!
“这个……”
见窦建章迟疑,杨九关开口道:“三个月时间,三个月之后我便将断剑还你。”
“也不是不行……”窦建章觉得借给杨九关研究研究并不是什么难事,将剑拿回去之后他完全可以说这断掉的一部分找不到了,到时候便是留在熙州也无妨……关键是,这是窦文山的剑,他不能将全族都崇敬之人的遗物随意处置,若是稍稍走漏了风声,恐怕他这族长也要当到头了。
“若是有了突破,这技术熙州、相州两家共同拥有,绝不藏私。”杨九关再抛出更大利益,在他看来,相州既然是熙州的盟友,那么若是能够平等相处自然便应这样,于关系锻钢之术这件事来说,这本就是人家窦氏一族的用物,便是不给也没有什么,更何况相州虽然不像熙州这般发达,可是也不乏能工巧匠,顶多多费一些工夫,也不是说不能够将这其中关键看穿、解透。
他这般做法,几乎更像是经商之人在找一个合作伙伴,提前瓜分利润了。
“好!”窦建章听完杨九关的这句话,眼中光芒闪耀,几乎在同时便下定了决心,不过应下来之后他却继续坚持道:“只能三个月,三个月时间内,我会像族中人说断剑部分没能找到,正在某处继续寻找,但是三个月后,无论成功不成功,这断剑都得给我,这毕竟是我族同宗的遗物……”
“一言为定!”杨九关大笑一声,直接将剑鞘之内的断剑取了出来,冲花恨柳与窦建章道:“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人研究,你们二人先说着,我去去便回。”
说完这话,不等花恨柳与窦建章反应过来,便直接见断剑藏在袖中急急出了门去,直到从门里向外望不到他人影时,两人才算反应过来。
“他……他便是这样的人,你莫见怪。”花恨柳尴尬笑道,又指了指剑向窦建章道:“咱们继续说?”
“哦,有劳先生了!”窦建章回过神来,忙附和笑着应下,可是花恨柳却从他的神情上看出,此时这窦建章的心早已不在这里,而是随着杨九关的离开,也一道跟着飞向别处了。
“这剑剑身长三尺整,断掉的部分大概有一尺一寸,余下的长度是一尺九寸……”勉强将从荀达翁那里听来的话复述完,花恨柳轻笑,向尚在失神中的窦建章道:“本想让窦族长在这里长留一会儿,不过这时候看来您尚有别的安排,不如便先将这剑拿走,来日见了面,您若是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再继续说吧!”
“啊……这……这……让先生见笑了。”窦建章脸色微红,面露尴尬道:“实不相瞒,方才杨大长老说的事情确实让我触动不少,建章本应直接向您说明,可是却一直拖着,浪费了先生的一片好意,望先生千万恕罪啊!”
一边说着,窦建章便又要向花恨柳躬身请罪,花恨柳将他胳膊一架,阻止了他俯身,笑道:“客气的话不用多讲,窦族长若是想去,那便直接去便是!”
“这……这便谢谢先生了!”窦建章大喜,忙取了剑向花恨柳告一声“恕罪”,直接出门而去,想来便是要去打听杨九关去了哪里,也要一道去看看什么情况了。
方才的一通热闹,也不过持续了半个时辰的样子,这会儿花恨柳屋里又冷清了下来,他原本还想去躺一躺,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唯有起身拿了一卷书在院子里看看,耗一耗这余暇。
不过,老天显然是觉得他睡了一上午,闲暇时光已经浪费了不少,不应该继续浪费下去了,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事找上门来了。
来的人一袭白衣,正是现在的司徒活佛言恕,而他所来也不为别事,只是一件白事。
民间素来有“红白喜事”的说法,红事一般指男女结婚,白事则是说丧事。言恕若是来说丧事,那必定只与一人相关:白胜。
“什么时候的事情?”花恨柳大惊,扔下手中的书一边问着便一边要出门去,不过,他刚走到言恕跟前便被直接客气拦住。
“花公子不必去了。”言恕双手合十躬身谢道:“家父临走之时非常安详,言恕想这与从您这里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一事必然有关,此番前来,目的有三,一是告知家父丧亡之事,二是来道谢……”
“这个不必客气,原来在念青城时我便与将军有约,当时将军也是因此才答应帮我忙……说起来,这本是一桩交易,大师谢我反而令我惭愧许多。”花恨柳这话说的是实情,当时为了让白胜答应帮助自己杀白??玛德格,他确实是将此事作为交易的砝码,只不过后来发生的事情超过了他的预料,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然真的找到了那灭门惨案的事情原委——唯一稍感不甘的是,到了最后,白胜却反而不想知道那背后的元凶究竟是谁了。
“这是您与家父之间的约定,我只是表达我自己的谢意。”言恕脸上轻笑,又道:“家父丧亡在言恕看来本是喜事一桩,佛说循环往生,六道轮回,若是他的苦,那必然要受这苦;若是他的福,也必然要享这福……言恕只求佛祖看在这些年来替家父虔诚恕罪的份儿上,让家父轮回之时少受些苦罢!”
“大师说的是。”花恨柳点头应是,他不懂佛,也不相信佛的那套理论,不过若是言恕这样说可以令他心中坦然,花恨柳尊重这般说法便是。
“还有第三件事是……”
“第三件事,我便要带着家父离开熙州城了。”言恕轻笑,一字一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