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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鸽子的事情花恨柳很少有机会做,可是一旦有机会了,他却会怂恿着周围人与他一起来做这样一件看上去蛮刺激的事情。
比如已经约定好的辰时进城,可是当熙州城的百姓在从卯时便开始等,经过了辰时快直到了巳时时,他们才被告知花恨柳一行人早在丑时时分便趁着夜色悄悄入了城去了,百姓们在城门口翘首以待等着一睹愁先生风采的时候,这位愁先生却还在酣然入睡,根本就没有了一丝任何“当世高人”风范。
不过,这番惬意花恨柳并没有得以继续享受下去,午时未到,他的房门便被一阵急促的声音敲响,原本花恨柳不想应,只当做没听到闷头继续睡,可是当听到外面那人自称是是西越来人时他却忽然想起来还有一桩事需要抓紧时间处理,一个激灵便坐了起来,直接不顾形象地穿着睡衣便去开了门。
门外果不其然站着的是邓彪。虽然与邓彪相处的时间不长,可是他的大嗓门和彪悍的模样,花恨柳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此时他见花恨柳开了门也不客气,直接跨门便入,一边走了进屋一边嘟囔道:“花先生分明和我约的是巳时,我从巳时一开始便在门外等您,现在一个时辰都过去了,若不是我来敲门,您也准备像欺骗城门口的百姓一样欺骗我是吧?”
“睡过了,睡过了……”花恨柳微窘,一边说着一边穿着衣服赔笑。这也是他咎由自取,原本昨晚回来之后便去好好歇着便是,可是他中途听说白胜身体不支之后便非要日夜兼程赶回来,昨晚进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白胜,无奈那时白胜已经疲惫睡下,他这才与言恕约定了今日上午再去找他们。
可是眼下,已经快到中午了。
“言……司徒活佛呢?”他称呼“言恕”已成习惯,不过话到嘴边时考虑到邓彪毕竟是西越之人,忙改口称呼“活佛”问道。
“我来时白老将军刚醒,这会儿或许已经吃了一些东西,一同等着您了。”邓彪的话每一句似乎都在提醒花恨柳他已经迟到了太多,若不是因为对方马上就要成为大越的驸马爷,他才不会如此隐忍呢。按照他的脾性,这个时候没有抬腿踢人便已经是轻的了,尤其是在军中,像花恨柳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就被乱棍打死了。
可以说,花恨柳此时只是被人催促,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而这便宜之所以占得心安理得,说到底还是因为雨晴公主的原因。
“公主也已经在那边等着了。”似乎是刚刚想起这件事,邓彪对着喝水漱口的花恨柳说道。
“噗——”想憋没有憋住,花恨柳惊慌之中将漱口水吐了出来。外面的阳光照进屋里,在光线之下,那些喷出的飞沫在光线上方竟然还形成了彩虹一样漂亮的色彩。
不过,花恨柳此时却没有心情欣赏这道“彩虹”,他慌乱着拿了毛巾擦了擦脸,根本无暇招呼邓彪,直接便出了门去,直奔仙客楼而去。
熙州城的仙客楼可不是延州延昌城和饶州孔城的仙客楼所能比的,熙州城的仙客楼是天下所有城中“仙客楼某字分号”的总号所在,而延昌城不过是其中天字分号罢了!另外一处孔城的仙客楼,层次照着熙州城的总号又差了两个档次,不过是个地字分号而已。
花恨柳原来在熙州城时还没怎么注意过这处的仙客楼,不过从延昌城和孔城见过的来看,似乎这熙州城的仙客楼应该更加金碧辉煌才是?无奈花恨柳无论怎么在脑中回忆,都想不起来熙州城内何时有过这样一座气派的食楼,这也是他昨晚一回来便要去拜访白胜的一个原因——他想看一看被自己忽略的那栋总号店究竟是什么模样!
虽然已经是半天之内第二次走到这座总号跟前,可是花恨柳却仍然不相信眼前这座普普通通的独门小院便是分号开遍天下各州的仙客楼的总号所在。
眼前的小院看上去与一般人家的院落并无二样,非要说哪里有些不一样的话,也不过是看上去更让人觉得干净、舒服罢了,这一点倒是和孔仲满的孔园有些像,大有闹中取静之意。
到门外时,言恕已经恭候多时,不过与邓彪不同的是,言恕除了像花恨柳微笑问好之外几乎没有说任何抱怨的话,这倒是让花恨柳觉得心生愧疚,只得谄笑着任由对方带着自己穿过院子到了白胜的住处。
实际上,西越来的人全部被安置在了这里,除了白胜、言恕之外,还有温明贤、隋复之、温文、邓彪。倒不是杨九关在安排上故意给他们冷板凳坐,而是一开始来时温明贤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点名要住在仙客楼的总号。
之所以有这样的要求,温明贤原本是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仙客楼分号念青城也有,而巧便巧在温明贤尤其喜欢那里做的小菜,这次来熙州城,他是想借公出之名行饱己之私,想来尝尝总号店的手艺如何。在他想来与花恨柳并无多少区别,都想当然以为总号必定几位舒适、气派,却怎么也没想到这总号不但不气派,更为关键的是总号根本不做菜!
所谓的“总号”,只不过是刘月英平日里来收收账、算算账的地方罢了,根本就不对外纳客提供食宿。
吃了哑巴亏的温明贤自然也不肯承认是自己预料出错才住在这地方的,所以一来确认这便是总号之后便盛赞不已,让原本心有不满的隋复之和温文等人只得闭嘴。
比较喜欢此处的是言恕与白胜两人,因为这里虽然破败了些,可是环境却是当真不错,尤其是这院中、屋内摆放的花草物件,尤其显得雅致,倒是让人心中平复不少。
只不过此时温明贤等人却不在这里罢了,一大早他们一行人便受邀去与杨武等人商谈商贸一事了——而这是只温明贤等人来到熙州以后第一次与杨武见面,原来在刚入城时杨九关所说的“过不了几天”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也一拖再拖,到现在已经半月有余。
“哈,看你精神还不错啊!”花恨柳还在院子中时便见屋内雨晴公主的背影了,此时靠的近了才发现她的对面不远处还坐着一干瘦的老人,因为是坐在蒲团上的原因,一开始时竟被完全挡住,花恨柳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这干瘦老人便是白胜了,出乎花恨柳意料的是,他没有想到短短半年多的时间白胜竟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眼前这个干瘦的老人头发花白,全身的皮肤都软塌塌地挂在骨头上,一层层的,分不清哪里是皱纹,哪里是褶子。
雨晴公主的眼睛微红,想来是在花恨柳到来之前已经哭过了。
“你可来了!”白胜见花恨柳招呼自己,也不禁笑道,一边笑一边不忘调侃:“你若是再不来,恐怕哭伤了这丫头,你是会找我拼命的。”
他本是一句玩笑话,可是雨晴公主听后原本已经停住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只觉得花恨柳走到自己身旁了,这才慌张着开始擦眼泪。
“行了,我都看见了。”花恨柳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向白胜看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又像雨晴公主道:“我跟白老将军聊一聊,你在外面等我会儿,若是饿了,就叫人准备些吃的送过来,我们待会儿陪老将军一起吃个饭。”
“嗯。”雨晴公主自然知道花恨柳与白胜要说的话必然比着叙旧更为重要,她轻轻点头直接出了门去,而言恕也在稍稍迟疑之后直接告退了,出门的时候还将房门轻轻闭掩上。
等人都出去了,花恨柳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了。
“找到了吗?”白胜却笑着问道,既然花恨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他便引导着花恨柳说便是了。
“找到了。”花恨柳点点头,走到白胜跟前轻笑道:“给你看看东西,你看看是不是。”
一边说着,他一边自袖中掏出三枚铜钱一一排列在白胜跟前,那三枚铜钱自然不是普通的铜钱,每一枚的上面,都写着“熙和永寿”四字。
“你这番举动,于我更像是施舍。”白胜脸色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花恨柳不知道是因为他脸上皱纹太多了所以才导致有所变化自己没能看出来,还是果然没有什么变化。
“少了盆盆罐罐之类的东西,要不直接投到其中,叮当作响也不失为取乐的一种方式啊。”花恨柳一边比划着一边调侃道,他二人所说不过是沿街乞讨之人的一些做派罢了,此时竟然说得似乎乐在其中,可见无聊之时是多么想迫切地找些话来说了。
“确实是这个。”白胜却没有继续接下去,他看了看三枚铜钱,点头说道。
“其中有一枚是我的。”
花恨柳看似随口说道,白胜听后却是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哪一枚是你的?”
“这一个。”一边指着,花恨柳一边将属于自己的那枚铜钱拿了起来,这枚铜钱相较于其他两枚来看显得更为陈旧一些,不过上面的一串红绳却向人表明了这铜钱是常常挂在人的身上——若不是拿来给白胜看,花恨柳绝不会从脖子上摘下来。
“不是这个。”白胜几位认真地回应道。
“不是这个”也便是说在屠灭银瓶王府现场留下的烙印,并不是花恨柳的这枚铜钱烙上去的。
“废话!”花恨柳却不领情,白了白胜一眼说道:“当时还没有我呢好不好!”
“是左边的这一枚。”白胜不理会花恨柳的白眼,只是轻笑着摇摇头,又继续盯着另外两枚铜钱看,只是两息的工夫便笃定地说着那一枚的位置。
花恨柳心中惊讶,因为在他看来剩下的两枚铜钱差别并不大,便是他自己若不是在背面留下了一点区别的记号,恐怕也容易混淆不清……他拿起白胜所说的那枚铜钱,翻过钱币背面看了看,这才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承认道:“确实是那个人的。”
“那是什么人?”白胜听花恨柳提到了“那人”,便直接顺口问了,他问得轻描淡写,不过花恨柳却听出在这份“轻描淡写”之下却仍然难免有一丝的慌乱。
他大概是怕那人还活着吧?此时的白胜已经是个将死之人——从看到白胜的第一眼开始,花恨柳便料定白胜即便是死撑,也绝对撑不过半个月时间了,对于白胜来说,若是自己要死了,可是杀害自己亲人的仇人却仍然活得好好的,恐怕他便是死也会不甘心,也会死不瞑目吧?
看着他紧盯着自己的眼神,花恨柳如实应道:“死人。”
“这便够了。”有一瞬间,花恨柳察觉到白胜轻轻松了一口气,他霎时紧绷的肌肤重新变得松松塌塌,他的呼吸重新变得流畅且细若蚊蝇,他的语气恢复了淡然,以至于说出这话的时候,花恨柳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心想着如何将窦文山与银瓶王府的恩怨讲给他听。
可是对方的意思却是不想听了?花恨柳微愣,抬头看白胜,却见白胜正轻笑着看自己。
“很意外?”他问。
“非常意外。”花恨柳点头,“这是为何?”
“没有意义了……”白胜摇摇头,见花恨柳不解,他笑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哪里还能再做什么?没有胳膊,甚至连命也要没有了,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你该不会要怂恿着我也去杀那人的全家吧?”
“你杀不完……”花恨柳摇摇头,怂恿放鸽子他敢,怂恿杀人他却万万不能做了。不过,他说的话也是事实,如今的窦文山一脉已经足够强大,便是白胜仍然是全盛时候,也不见得能够从对方那里讨得来一点好,这怀州窦家可不是人丁稀少的银瓶王一脉。
“你这样一说,我反而想试一试……”见花恨柳脸上呆滞,白胜哈哈大笑,脸上甚是得意,花恨柳这才发觉自己被对方戏耍了,只好不甘心地陪着干笑了两声。
“你虽然不想知道,可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和你说一说。”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愿望从来都是一件功德圆满的事情,可是花恨柳有自己的打算,他思虑再三,还是坚持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想说就说无妨。”白胜与他的眼神对视了一下,笑着说道:“不过你得锁块一些,待会儿饭菜凉了可就不好了。”
“很快。”花恨柳点点头,虽然决定要说,可是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不能说出“窦文山”三个字是一定的,最主要的是如何才能言简意赅地将整个事情说清楚了……
“这是一个不该发生的事情。”低着头想了想,花恨柳最终还是开口说道。“一个原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他带着仇恨到了念青城,杀了银瓶王府一家大小,然后就消失了——或者说藏起来了。”
“这个说法……确实省时间。”白胜轻笑一声,似乎对于花恨柳的描述并不满意,调侃的意味远远大于认可的意味。
“他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怎么说呢,就跟天不怕会天算一样,知道了你们不知道的将要发生的事情,而那件事情对于他来说却是极为可怕的事情……为了阻止可怕事情的发生,他便选择杀人了。”
“什么可怕的事情?”虽然听起来一会儿一个“事情”确实费力,可是白胜却是当真一字一句地听下去了,一边听他一边思考,隐约之中便从花恨柳的话中看出了一点东西。
“如果他不来杀银瓶王府的人,将来银瓶王府的人就会去杀他的全家……为了保全自己的全家,他只好杀了别人的全家。”花恨柳头皮微微发麻,心中祈祷着白胜不要绕得太过于迷糊才好。
“也就是说,我家里人被杀,实际上是咎由自取了?虽然这个事情还没有发生,可是却也不能说对方的反抗没有道理……”
“是这样的。”花恨柳点点头,小心地瞥了白胜一眼,深怕他会因此翻脸。
“这又有什么……”白胜摇摇头失笑道:“莫说是他了,换成我,我也会先下手为强……你如果遭遇了这么一件事,又该如何做?”
“我?”花恨柳微愣,心中刚要笑说自己本身就不是当下之人,又何惧之有时,却忽然想到在另一世时他却早已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若是他知道自己的爱人和族人会被熙朝皇帝杀死,他又会不会提前动手将皇帝一家杀死呢?
“哈哈,这个问题看来你还未想过……”白胜见花恨柳忽然迟疑,轻笑着说道。“这些事情就不要告诉他们两个了。”
“他们两个”自然说的是言恕和白羽厄。
“好,吃饭吧!”见花恨柳点头,白胜大笑一声向外面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