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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广作诧异状:“我们这种人?”
“没错,你,我,这种人。”曹操一指对方,又指向自己胸口。
朱广笑笑:“我一个杂号校尉,怎敢与曹公相提并论?我现在只想着怎么把这一关过去,到时候也不敢留在朝廷,说不得,还要仰仗曹公,在朝外替我谋个出路。”
“你也不必自谦,既然话说到这儿了,若渡过这一劫,你又实不愿留在朝廷,我给你谋个中郎将。”曹操这种人,不轻易作承诺,一旦说出口,那就是有十足的把握。
朱广抬手一揖:“那我就先谢曹公提携了。”
“别谢我,谢夏侯惇吧。他始终记着你救命之恩。”
“元让兄……”
随后,两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朱广仰望星空,曹操低头不语。
很多年以后,曹操甚至都不记得第一次跟朱广见面的情景了,却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一天,这一夜。他对夏侯惇说,那时我就知道朱广也是人中之杰,你跟他有旧,还是你去劝他吧。
良久,曹操以一种奇异的语调道:“天下就要大乱了。”
“已然乱成这样,再乱还能怎么地?无非就是奔着两样东西,名和利。”
“你倒说得超脱?”
“我只是个俗人,我到洛阳来,说是奉命,其实也是奔着名利二字而已。”
曹操大笑:“我喜欢你的坦诚。留万古之名,收当世之利,不亦快哉?”
朱广目视着这历史上威名赫赫的人,朗声道:“若说有人能荡平这乱世,曹公必是其中之一。”
曹操一侧首一皱眉:“只是之一?”
片刻后,两人相视而笑。
并州军营
这一夜的折腾,让并州军上上下下人心惶惶。
丁原死后,并州军的人心就已经乱过一回。但后来给了个说法,说丁使君有什么什么样的大罪,反正士卒也不懂,朝廷既然都这么说,那咱们就听着,说让跟着骑都尉那就跟。
可这一回,发生这样的事情,军中两位主事的居然对立起来,让咱们怎么整?且不说谁对谁错,我们到底该听谁的?
不过,到目下为止,部分将士已经有了主意。
还是那个院,还是那个堂,还是那两扇紧掩的门。不同的是,外头没有森严的守卫,一个也没有。
堂上,吕布坐着,张杨站着,好似两个陌生人。
“稚叔,你有什么要说的?”
张杨笑得肩膀一耸,不搭理他。
“我也是无可奈何,袁绍哪是董卓的对手?若投他,我们并州军上下都难逃一劫。”
张杨想忍住,此人已不值得他再费哪怕半点口水!可到底忍不住,怒目而视道:“吕布,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明明就是为一己之私,全无廉耻!却非要粉饰自己!我记得你不是这样?哪怕是作恶,也要敢作敢当!”
吕布并不生气:“随你怎么说吧。我已决意追随董公,无论是福是祸,我一肩承担!”
“我不相信。”
“什么?”
“将来董卓若走了浅水,你必然第一个背叛他!”
吕布一张脸本就不怒自威,此时黑得吓人!但那可怖的神情转瞬即逝,低下头去,许久才道:“我们是相同的出身,相同的经历,你应该理解的。”
“我不理解!”张杨跳了起来。“丁原君待你甚厚!你能亲手砍下他的人头!董卓作恶多端,你居然能一再反复去投靠他!我就不明白,且不说什么忠义道义,哪怕就是为你自己,你也应该知道,他控制不了洛阳!他打不败袁绍!”
“你错了。”吕布抬起头。“我不怕实话告诉你,董公现在手里兵马是不多,可他一进洛阳就暗调关中旧部赴京。李榷郭汜二将不日即至,到时,袁绍死无葬身之地!”
张杨骇然失色!
“不止是袁绍,朱广也跑不掉,这就是他错跟袁绍的代价!稚叔,兄长,你先前万不该那样!事到如今,我纵使想替你说情,又如何开得了口?”
张杨不掩饰自己的鄙夷:“怎么?难不成你要把我的人头送给董卓邀功?”
“我们是多年的兄弟!”吕布一拳砸在短案上。“哪怕我会杀朱广,我也不会杀你!倒是你一直按着刀,我却连兵器也没带!”
张稚叔松了松手,没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向董公负荆请罪。”
“你倒是会想!你觉得董卓会放过我?”
“不管如何,我也要尽力一试,求董公留你一条活路。”
“不必!董卓反国之贼,我决不与之为伍!你若真顾念兄弟旧情,咱们至此分道!”
吕布不动声色:“你想怎样?”
“我们当初从并州来京,是奉大将军的命令,大将军代表的朝廷,我自然是尊朝廷!”
吕布一咬牙:“也就是说,你要投袁绍?”
“投不投袁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我的小兄弟并肩一处!他比你可靠得多!”张杨从头到尾一直保持着大嗓门。
吕布一时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猜,你不会单人独骑去投袁绍吧?”
“自然要带我本部人马,军中有愿相从者,皆可同去!”张杨道。
吕布两手往大腿上一拍,似无可奈何:“非要这样么?”
“就如你说,人各有志!我言尽于此,你好自珍重吧!”张杨扔下这句话就要走。
“慢!”吕布愤然起身。
张杨右手作拔刀状:“怎样?”
吕奉先看他半晌,缓步上前,边走边道:“我们兄弟这一别,异日相见,恐怕是要刀兵相向吧?”
“那谁知道?”张杨仍旧保持着警惕。
吕布在适当的距离停下:“你执意要走,我也不拦。”顿一顿,叹道“其实这样也好,董公多半不会饶恕,你若投袁绍,至少没有性命之虞。”
“不劳你费心!”
“好罢!你走!本部人马你可以带,军上有愿相从者,我也不勉强。”语至此处,他将双手举至眉前,揖手道“愿兄此去,一切如意。”
二十多年的交情,而且是共过患难,同过生死的交情,张杨有话想说,却不知语从何起?好大一阵,才道:“奉先,愚兄愿你青云直上,得偿所愿!”
吕布举起的手仍未放下,张杨嘴唇颤动,随之紧抿,再没有半句多言,转身开门。
就在他两手搭上门框之际!
吕布已从袖中飞快地抽出了短刀!
当他察觉到异常,转身未半时,刀已经狠狠地从铠甲的缝隙捅进了腰!
剧痛使得他张大了嘴巴,拼命呼吸!
吕奉先的神情令人胆寒,在将七宝刀绞了一圈,眼看着多年的兄弟因剧痛而战栗之后,才拔了出来。
血如泉涌!
张杨一手捂着创口,强撑着转过身来,这个动作几乎耗尽了他的力气,腿一软,扑跪在地。
在用手掌撑在地面喘了几口之后,他似乎恢复了一些力气,抬起手抓住了吕布的腿。吃力地将头昂起,喘息着。
“别看我!兄长,你逼得我没有退路!”
张杨已经说不出话来,但那双血红的眼睛分明诉说着什么。
强悍如吕布,也不敢直视,将视线移开之后,他俯下身去,抽出了张杨的佩刀。
“兄长,上路了。”
“朱,朱……”张杨目眦欲裂。
后退一步,吕布举起了钢刀。当雪亮的银弧划过时,张杨扑倒在地,头颅就在他身躯前,切口非常平整,这一刀,又急!又快!又准!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了吕布一身,他提着刀,一动不动……
西城,董卓军营。
从并州军营回来以后,他就火速召集了帐下文武紧急商议。诚然,一将功成古骨枯,他上阵多年原不该怕死,只是先前之事着实惊了他一把。
事情被大概勾勒出了轮廓,袁绍必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正好,并州军中的张杨虽然表面上归顺,实则怀有异心。或许是通过朱广,与袁绍搭上了,于是设下了这圈套。幸好,有吕布在,才使得袁绍等人的诡计没能得逞。
但李儒却有怀疑。
吕布是并州军的主将,若张杨与袁绍朱广等暗通,他不至于没有丝毫察觉吧?更何况,为谋害太尉,张杨还在营中作了布置,难道吕布就真的一点不知情?
但他的怀疑并没有多大用处,至多也就是在董卓心里存个小小的疑团而已。
“袁绍欲害我性命!”董卓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真像是要吃人。“这厮胆子不小!还好有奉先!”
“这是天佑主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牛辅大声道。
李儒适时提醒:“主公虽然逃过一劫,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全军仍须保持戒备!吕布那里,应该留人!”
董卓重重点头,随即道:“文优,你亲自去!旁人我不放心!”
我?就我这两下子,只怕连吕布一击也接不下来!他能背主求荣,万一又变了呢?
正犹豫时,外头有军官入内禀报:“太尉,骑都尉吕布麾下魏续求见!”
魏续?吕布杀丁原来投时,曾呈上并州将校名册,这魏续比较特别,好像跟他有亲?
“叫他进来。”
不一阵,但见一人,颇魁伟,一手捉刀,一手提包,大步进来。至堂前被武士拦住,非但要他缴械,还要搜身。
董卓略一迟疑,即下令免了这遭,让魏续直入堂内。
施礼毕,李儒观他手中包袱隐隐透着血迹,心中狐疑。
“并州军中如何?”董卓问道。
“太尉放心,骑都尉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
“哦?张杨何在?”
“在我手中。”魏续说罢,半跪于堂,亲手解开了那包袱。果见一颗人头!董卓还不放心,叫他呈上近前来看。
魏续刚要上前,已被抢来的董璜挡住,提了人头呈至叔父面前,确是张杨不假!
一挥手,堂外士卒进来捧了人头出去,董卓问道:“我听说吕布张杨少小相识?”
“虽是旧识,但张杨竟与袁绍勾结,企图加害太尉,骑都尉自能容他?”魏续道。
李儒一撇嘴:“几十年的情义,就这一刀斩断了。”话音方落,发现太尉看了自己一眼,赶紧噤声。
“张杨既已伏诛,念他与奉先有旧,你把首级带回去,悬上三天,让奉先将他安葬了,也不枉兄弟一场。”
魏续一俯首:“太尉仁德!骑都尉还命小人面陈太尉,并州军随时听候差遣!”
董卓竟有些许感动,吕布为了他杀旧主杀朋友,作出如此之大的“牺牲”,且在局势摇摆时不为所动!这忠臣之意,如何抚慰?
一念至此,他亲解了腰间宝刀,命董璜交给魏续,同时道:“你回去转告奉先,我与他誓为父子,永不相背!”
无由抚慰忠臣意,只能发誓为父子。
正递刀的董璜愣了,叔叔跟他誓为父子?那我算什么?
李儒微微皱眉,用得着这样?太尉就那么信任一个杀旧主杀朋友的人?
“主公,吕布那里,我怕是镇不住。”
董卓扯着胡须:“董越,你去!”
“诺!”一将起身应道。随即与魏续同出。
他二人一走,董卓问道:“袁绍已然图穷现匕,竟想使这等手段!我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看来在洛阳动武是免不了了!我意,立即行事!你们以为如何?”
立即行事?董旻已去召李傕郭汜,不日将至,有必要急于眼下?
“虽说听主公节制的步骑近万。然吕布方杀张杨,并州军中必然人心浮动;王匡张璋虽然来投,但不能深信。现在西凉军只三千步骑,若今夜行事,怕无十足把握。”李儒道。
“十足?我征战半生,哪场仗是有十足把握的?西园新军虽然人马众多,然未经战阵,又在城外,不足惧。城里数得着的,也就是朱广那厮的幽州军。据说他麾下有一支马军,号为‘并州狼骑’,就是当年他带着从云中南下的少年组成?”
李儒频频点头:“是。主公莫小看了这些少年,当日在苍亭一战灭卜已,他们居功至伟。后来陷广宗,破曲阳,皆力战有功。此一节,牛中郎想必清楚?”
牛辅不太想承认,好一阵,才心有不甘地说道:“确实,有些手段。”
“那又如何?黄巾贼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拿起武器的农民而已!岂能与我西凉悍卒相提并论?我今尽起兵马,先灭朱广杀袁绍,后占皇宫,挟天子以令诸侯,谁敢不从?”董卓洪声道。
李儒见他杀气腾腾,不无担忧道:“若不能一击成功,那太尉可就被动了。还是,等李傕郭汜到来妥当。”
“不错,太尉请三思。若不能取胜,那我军就只能退出洛阳。”牛辅也劝。“这一出去,再想进来可就难了。还是等李榷郭汜兵马赶到,方为稳妥。”
“且李郭二将数日之内必至,太尉又何必急于这一时?”李儒又补一句。
董卓起身,腆着肚子在堂中来回走了许久,后道:“经此一遭,袁绍想必不会没有行动。我若不下手,他难道会等我?”
李儒正要说话,却被他一抬手制止:“现在不是在等谁的兵强马壮,而是比谁能抢占先机!不要再妄想兵不血刃!不流他一城的血,大局定不下来!”
“我军驻在西城!奉先驻在北城!两面一共是……四门,并凉两军只需分遣千人,足以夺下城门!拖延新军从西园开进城来!我再与奉先合兵一处,共击朱广!顺势再夺东南两面的城门!西园军连城也进不了,我就已经控制了整个洛阳!”
李儒目视牛辅,你是太尉女婿,赶紧劝!
牛辅轻摇其头,老丈人连战术都想好了,还怎么劝?我们现在步骑近万,而且全是精锐之师,更重要的是,我们在城里!若非要打,胜算还是蛮大的。
既然已经把脸撕得不能再破了,那干脆打吧!别装什么样子了!我们来洛阳,从来也不是本着什么“忠义勤王”之心!
李儒无奈,这作谋主的,非但要替主公运筹帷幄,出谋划策,更要使他用最小的代价来获得最大的名利!
思前想后,将心一横,起身道:“太尉,为什么就不能等李傕郭汜?为什么就非要立即开战?观袁绍行事,好谋无断,拖泥带水,经昨夜一吓,他绝不敢抢先下手!太尉只需再等几日,到时袁绍要么逃出洛阳!要么纳首来降!何必杀他?为什么非要闹这么大的动静?在洛阳城里开战,是下下之选!最好还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何必杀他?”董卓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他昨晚想要我的命!如果不是吕布,我几乎作了朱广刀下之鬼!牛辅!”
“丈,太尉!”
“当初朱广在我麾下,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有这般本事?听说你尽让他干些巡逻送信的勾当,结果白白便宜了曹操!”
牛辅无言以对,怎么冲我来了?这他妈谁告的密?是不是李文优?董卓的暴怒还在继续,只见他振动两臂,唾沫横飞:“两军对阵死于沙场我也认了!可昨晚,我差点让一群竖子取了首级!袁绍、曹操、朱广,全都给我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