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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里灯火重明,莲花纹三足鼎里焚着名贵的七宝莲花香。
指甲盖那么大的香饵就能买下三两个一品楼了。
陆卷舒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算是一品大员家的千金小姐,也未必及得上。这也是张妈妈忌惮陆卷舒的原因,陆卷舒身为一品楼的当家花魁,除了薛二爷,她从未接过客。曾经有个官宦子弟想轻薄她,第二天就被薛二爷派人打断了腿,闹到京城府尹那儿去,京城府尹竟不敢判,最后还是皇上发了话,只罚了一个月的俸禄,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薛二爷金屋藏娇之事,也就成了一段佳话。
“二宝,来给爷夹块肉吃吃,吃了一肚子的豆腐,打个嗝都能闻见豆腐味儿,真要把自己呕死了。”薛二爷怀里抱着一个唇红齿白的美人,可这美人并不是陆卷舒,而是陆卷舒的小厮二宝。
没错,薛二爷金屋藏娇的人并不是陆卷舒,而是二宝。
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二爷……他是个断袖。
二宝,他以前不叫这么粗俗的名字,是被薛二爷金屋藏娇以后才被迫改的这么粗俗的,二宝二宝,二爷的宝儿~
明面上二宝是薛二爷专门派给陆卷舒的小厮,照顾陆卷舒的衣食起居,是二爷的眼线,仔细着一品楼的张妈妈有没有薄待了陆卷舒,让人不禁感叹,二爷恩泽齐天呐!实际上,二宝才是薛二爷心尖儿上的人,陆卷舒不过是一张挡箭牌。
南候府的二少爷如果喜欢一个青楼女子,世人不过认为他年少轻狂一时的胡闹,若是喜欢一个男倌楚伶,恐怕就要被千夫所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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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薛二爷既然并不爱陆卷舒,为何要帮她,那就要提到另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了。
——妙水真人
八年前,陆卷舒的爷爷陆太傅被卷入一场谋逆大案,史称“蕲州之难”。陆府上下都被锦衣卫押送进京,陆卷舒因为年纪小,捡回一条命来,只是被上了娼籍,永世为娼。
她永远记得那冰冷的牢笼,干枯发霉的稻草,狰狞的黑老鼠。而妙水真人就是在那样绝望的夜里,突然出现。黑色的披风下,是一身清冷的缁衣,精致的面容,神态看不出是悲是喜。
妙水真人说:“陆太傅已死,我救不了他。但是如果你愿意随我出家,我可以帮你求个恩典。”
那时陆卷舒虽不知妙水真人是何来历,但看得出她的鞋袜用料都是极昂贵的江南雪缎,身上的熏香也十分雅致,必然身份尊贵,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但是叫一个有血海深仇的人,如何悟空一切,如何出家。
陆卷舒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眼眶通红,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妙水真人。
“多谢大人,我爷爷是忠臣,绝不会参与叛乱,是奸相贼宦要独揽超纲,要杀我爷爷立威,堵住天下悠悠读书人的口。我虽是女子,却是陆家的女子,不愿出家置身事外,为妓为娼我不惧,只愿有朝一日能手刃奸贼。”
妙水真人只是叹息了一声:“痴儿,你身为女子,如何能手刃奸贼。”
“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奸相蔡訾,宦官李贤,皆是当世奸佞之臣,天下有识之士势必诛之,陆卷舒虽为女儿身,却也愿尽心竭力等待和辅佐那人。”
妙水真人见她性情执拗,执意如此,便不再阻拦。
后来,陆卷舒才知道了妙水真人的身份,她乃是当朝隆德皇帝最小的胞妹康庆公主,十几年前,为了换的北疆一夕的安宁,与冒敦单于和亲,育有一子,但好景不长,匈奴和大周朝关系破裂,边疆战势又起,冒敦单于大怒,迁怒于她。隆德皇帝虽顾念骨肉亲情,派遣暗卫将她护送回国,但她的儿子,只有四五岁的儿子,却死在战乱之中。此后康庆公主大病一场,缠绵床榻三月有余,病愈之后,再不眷恋红尘之世,在胧月庵出家修行,法号妙水真人。
妙水真人曾经是陆太傅的弟子,而那青葱时光,也是她唯一美好的记忆。所以她有心帮衬陆卷舒一把,不仅派贴身的影卫传授她武艺,还将陆卷舒托福给了薛邵阳。
薛邵阳的姑母,乃是当朝仁德皇后,与妙水真人是青梅竹马的手帕交,薛邵阳也是妙水真人看着长大的,渊源颇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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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卷舒,我今天是哪儿得罪你了,你非得给我夹那么多豆腐。明知道我最不喜欢那玩意,一股子怪里怪气的酸味。”薛邵阳嘟噜着嘴,朝陆卷舒抱怨的同时,还不忘朝二宝撒娇:“二宝,爷要吃糖醋里脊,喂我喂我。”
薛二爷十分敬业的二十年如一日的端着他那副王亲贵胄的架子,倘若此时的谄媚无耻样儿叫他那群狐朋狗友看到,估计那群人的眼珠子都要惊的掉出来。
“我瞧你吃二宝的豆腐倒吃的有滋有味嘛!”
陆卷舒运起半分指力,捻起一颗石榴子,弹到薛邵阳正等着吃糖醋里脊的血盆大口里。
“刚刚酒席上那么多美酒佳肴,你还没吃饱啊。这几道小菜是给二宝要的,他下午可没怎么吃东西,要是饿瘦了,心疼的还不是你。”
陆卷舒散着头发,那一身华丽的银纹牡丹对襟宽袖裙已经换成了舒适的罩衣,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露出优雅的颈弯,暖榻上一方梨花木的小方桌,方桌上摆着两个裂开口的石榴,晶莹剔透的石榴子,宛如一粒粒排列紧密的红宝石。
薛邵阳被石榴子卡了嗓子,脸红脖子粗的咳嗽了三两声,二宝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的端来一壶茶,还没等倒在杯子里,就被薛邵阳抢了过去。
薛邵阳猛灌了一茶缸的水,气愤的拍着桌子说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这小娘皮,被二爷我惯得没边没样的。学那么三两招武艺,全用来对付二爷我了。”
陆卷舒九岁之后才开始习武,师从妙水真人的影卫,只学了两招,一则是轻功,二则是暗器。
“你这是承认你技不如人?”
“是你卑鄙无耻,偷袭,作弊。”薛二爷恶狠狠的唾弃道。
“兵不厌诈。”
“诶,不对啊,你今天特别不对劲。”薛二爷半眯着眼睛,盯着陆卷舒的脸,琢磨道:“今天你处处挤兑我,跟吃了炮筒似得,莫非是因为那个沈罄声。”
陆卷舒剥石榴的动作慢了一拍,但仍装作寻常模样,在澄亮的烛光里,拢了拢鬓角的碎发。
“我听说这个沈罄声也是江南人,江南南陵镇的人,你应该是宜阳镇的吧,相距不过百里,难道你们原是旧相识?”薛邵阳狐疑的问道。
就像陆卷舒的身世被薛邵阳做了手脚,八年前,沈家恐怕也花了不少心思,才洗清了沈罄声和陆家的关系吧。连中三元的状元爷,当世文人学子的榜样,文曲星转世的沈罄声,怎么能师从一个罪臣呢!
陆卷舒不做声,既然有人故意撇开关系,她就做个好人,遂了他的心愿罢了。
“我本来是想把你介绍给沈罄声,我相信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扳倒李贤,熬死蔡訾,此人非沈罄声莫属。”
“他这个人道行太深,我根本看不透。”
“八年前,我觉得他前途无量,不出二十年必能位列九卿之位。可谁知道,他居然在琼林宴上拒绝了皇上的赐婚,说什么‘宁为宦官,不做姻贵’。虽然太-祖皇帝规定驸马不能在朝为官,仕途断送是有点可惜,可他拿驸马和太监相提并论,这不是明摆威胁皇上,你敢逼我尚公主,我就挥刀自宫嘛!胆儿也忒肥了点。”
“这平心而论,这事儿要是摊在我身上,我就是对女人再硬不起来,也没胆当面拒绝啊,八成还是咬着牙应了,当个摆设供着也就是了……二宝,二宝,我打个比方嘛!爷对你忠贞不二……你别掐我腰,痒死爷了……”
“言归正传啊,若是旁人拒绝赐婚,说不定当场就惹得龙颜大怒,人头落地了。可他,竟然只是贬斥到边陲之地,当个县令。当时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现在才回过味儿来。万岁爷,这是对他动了爱才之心,沈罄声那时毕竟年纪小,正是宁折不弯,不懂变通的时候,在那小地方打磨几年,璞玉变成了和氏璧。你瞧瞧他现在的气度,恐怕小小的九卿之位他已经不放在眼里了。”
“这般人物,可遇不可求,别人都眼巴巴的扑上去,你倒是全然不入眼,反倒是便宜了那个红绡,也不知道那个红绡那点好啊,我瞧着脸儿也没你白,胸也没你大……”
薛邵阳习惯了自言自语,就是陆卷舒完全不答腔,他也能一个人兴致勃勃的说个半天。
“二宝。”
“嗯!”
“来叫我看看你耳朵上长茧子没有。”陆卷舒起身,走到二宝面前,完全无视薛邵阳,莹润的手指撩开二宝耳际的乌发。
薛邵阳“哇哇”大喊:“丑女人,拿开你的脏手,谁让你对我的二宝动手动脚的。”
陆卷舒翻了个白眼,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烟青色的衣袖从罩衣里斜斜划落。
“我去外屋睡了,你们俩,晚上动静小点。”
薛邵阳一把抱住二宝的腰,打了个旋,两人扑到床榻上。
“二爷我动静小不了,谁叫我生龙活虎,金枪不倒呢!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