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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的禅房,向来极为简单,但了觉大师的禅房,便更为空旷,壁上一幅佛字的字画,两张榻几,一方小桌,再无其他。
花九规矩地跪坐在榻上,揭下帷帽,极淡的杏仁眼眸眼波流转,“大师,可还记得玉氏否?”
了觉大师一怔,将花九打量了好一晌才道,“自是记得。”
闻言,唇尖上翘了一点,花九嘴边的笑意便纯粹如冰花绽放,“花家花九拜见大师。”
了觉大师面白无纹,保养的甚好,他看着花九,眸色古井无波,“玉氏是老衲昔日好友之后,老衲虽知道她嫁入花家育有一女,但从未见过,不想今日却是见着了。”
花九心中一动,她自是记得年幼时玉氏常往来法华寺见了觉大师,但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层的关系,想来她上一世却是错失了很多。
“年幼时,常听闻娘亲提起大师,”花九眉目半敛,双手交差叠放膝上,背脊挺的笔直,“我冬月十五的嫁期,今日前来,却是想请大师为我娘亲祷文祭告一场。”
了觉大师捻着佛珠,轻叹一声,“阿弥陀佛,理应如此。”
眼见了觉大师应了,花九心下宽慰,她起身,再次福身行礼,“多谢大师。”
然后重新戴起帷帽,就准备离开,她心里还记挂着永和公主的事,她在法华寺却是不能过夜的,自然时间便紧了些。
“施主,”在花九迈出禅房之际,了觉开口唤道,“前路未知,仅守本心为上,玉氏一族,自是辉煌无比过,却全在施主一念之间。”
花九一愣,心下波澜,了觉这话隐隐透出的信息让她震惊。
玉氏一族,如若真的辉煌过,为何她从未听人提起过,而显然这都是真的,不说花家肖想的玉氏花香配方,便是娘亲教给她的调香之法,她早便知道是不同的,而一直到她死,这些大概都是花家不肯放过她的主因。
“大师之言,阿九铭记于心。”出了禅房门,花九仍遥遥点头应道,她透过帷帽的视线看去,葳蕤树荫之下那头插菩提枝的男子早已不在,徒留一桌乱棋和凉掉的茶。
酉时,日头西落,整个法华寺都笼罩在暖黄之中,香烛飘远,渺渺诵经声,都让这一切朦胧的不真实。
花九站在寺门口,身后阴影里是悲天悯人的众佛之态,身前却是红尘万丈,她就那么停驻在那,视线顺着阶梯而下,稀拉归去的善男信女中,却没有她想找的那一位。
“大姑娘,该回了。”苏嬷嬷并不知道花九想找谁,只这一天整个寺内几乎都逛完了,姑娘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花九深深叹了口气,心下有悲切,日期是没错的,寺庙也不是大的没边,可想见的人却是怎么都见不到,这便是天意吧。
想到这里,她抬头望天,淡蓝的苍穹之上涂染暖黄,在她看来确是碍眼的很,眼眶干涩,莫非她这一世,便只能再次无能为力的经历一遭前世。
不,不会的。她不该就这般轻易的认输了去,纵然见不着永和公主,也只代表这条路暂时不通罢了,还有三个月她总能有安全之法,保的了自己,护的了身边的人。
这么想着,她嘴角一勾,噙着淡然的笑意,极淡的瞳色倒映着晕黄余光,宛若流金,“罢了,天无绝人之路,嬷嬷……”
花九一句话还未说完,身后一股大力传来狠狠撞在她左肩,当即便剧痛不已。
“姑娘……”
“大姑娘,小心!”碧荷和苏嬷嬷同时惊呼出声,苏嬷嬷更是眼疾手快一步,堪堪在花九被撞得摔倒下阶梯之际,先一步稳稳地扶住她。
花九咬着粉嫩唇肉,按着左肩,疼的眼眶瞬间泛红,戴着的帷帽也咕噜的滚落下去。
“姑娘,可还好?实在是在下失礼了。”声线温润如泉的声音响起,并语带焦急。
花九抬头,入目便见一身穿墨兰深衣,系碧翠半月诀丝绦的儒雅男子正看着自己问道,她的目光在那半月诀上转了转,然后泛红的杏仁眼眸泛过一道幽深暗芒。
“这位公子,这里正在阶梯口,要是我们家姑娘刚才被撞了下去这还得了。”碧荷绵软的声音凌厉了一分,话说男女有别,这种情况下本就不该花九亲自开口说话。
那男子五官生的俊,眉宇之间自有贵气,簪着玻璃种的通透玉骨,一袭墨兰衣袍衬得他肤白如瓷,那皮肤竟比女子还好上几分似地。
“行云,这里你处理,”男子朝身后小厮喊了一声,眉头皱起,他朝山脚下张望了一下,脸上不耐的很,“这位姑娘,在下事有紧急,一切善后由我这小厮全权处理,抱歉之处,还望谅解一二。”
这话一完,那男子一拂衣袖,大步拾阶而下,几乎赶得上小跑了,很快便消失在山间之中。
“这都什么人,也太无礼了!”碧荷气愤难当,她瞪了一眼随后跟上来的青衣小厮。
“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家公子真是有急事赶着下山,要不小的随姑娘下山找个大夫瞧瞧?”那小厮谦卑地赔笑着,虽说是下人,但那一身青衣衣料,却不是一般人家能给下人用的起的。
“这倒不必,”花九回道,身旁碧荷恶狠狠地剜着青衣小厮,“敢问,你家公子可是姓宁?”
青衣小厮面色一整,有些诧异地看着花九,要知道,花九这么问,却是过于唐突了。
花九面上一笑,轻揉了下左肩,然后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你家公子身上系的那半月诀,我在一朋友那见到过。”
听闻这话,那小厮脸色缓和了一些,“我家公子自然宁姓。”
闻言,猜测被证实,花九的心猛地被提了起来,那男子定是宁郡王无疑,而让他如此着急赶下山,那么他追赶之人十有**便是永和公主了。
毕竟,这一天,应该是两人在法华寺初次见面,然后一见倾心。
想到这里,她便觉得自己不能错过这个机会,如若能见得永和公主一面,那么三个月后的婚嫁之事,杨氏就是插手也是无用的。
“嬷嬷,随我来。”花九抓着苏嬷嬷的手就往山下跑,远远的将碧荷和那小厮甩在身后。
追了半个山腰,仍不见宁郡王人影,花九气喘吁吁地靠树边休息,汗湿的一缕发沾在她光洁的额际,裙摆也沾了尘土,一身狼狈。
“姑娘,你这是何故?”苏嬷嬷怜惜得掏出帕子替花九揩汗,理顺那缕湿发,尽管她也累得差点喘不上气来。
“嬷嬷,”声音低沉,花九整张小脸掩进阴影里看不清任何表情,“我尽力了,嬷嬷……”
“我知道的,姑娘,嬷嬷一直都知道……”苏嬷嬷心疼的不得了。
花九低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乘马车回花府的途中,马车里她抱着香木嫁妆盒子,坐在那里不发一言,苏嬷嬷皱眉沟壑的脸上满是担心,想说些什么安慰安慰,又不知从何说起。
“姑娘,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苏嬷嬷倒了杯茶递到花九手里,实在不忍心看到自家姑娘这般颓然不振的模样。
茶水的温度熨烫过手心,花九终是醒神了点,牵扯嘴角,她自嘲地笑笑,自己这才遇到第一步难事,便如此这般作态,当真是不堪啊,这般内心不够强大的自己,谈何倾覆花家之说。
这般想着,她又挺直背脊地坐起身,茶水刚碰到嘴边,冷不防马车便“嘭”的一声晃荡了一下,然后停了下来。
“怎么回……”苏嬷嬷正欲撩帘子出去喝道,外面便传来碧荷尖叫的声音——
“杀人啦!杀人啦……”
紧接着,便是濒死的哀嚎惨叫,还有刀剑碰撞的声音。
花九心下一凛,按时辰来算,他们这会还未进城,只堪堪出法华寺地界,按理京城外郊,从未听说有过匪患。
苏嬷嬷脸色发白地将马车帘子绑死,还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一明晃晃尖锐利刃便刺入马车内。
“啊……”苏嬷嬷惊叫一声,花九手快地拉她一把,才避过利刃,孰料,另一刀却是从马车一侧砍了进来。
越是这般生死存亡的危机时刻,花九越是冷静,许是经历过一次生死,她便心无畏惧,眼见刀尖冷光闪过,她将一直抱着的香木盒子当胸一横,那一刀便是刺入了木盒内,当场将盒盖震成两半吧嗒一声落下。
一明黄帛锦从盒盖破碎处显现,在花九不可置信的眸色中,翩然如蝶悠然落下。
这是……这是……
花九心底略过狂喜,不用看都知道这便是玉氏秘藏的花香配方了,遍寻无获,不想今日危机之中倒是得来不费功夫。
只是时间紧迫,生死当前,容不得花九仔细思量,她捡起帛锦,展开来一一快速浏览而过,然后朝苏嬷嬷问道,“嬷嬷可带火折子?”
苏嬷嬷虽不太明白眼下何种情况,但却是知道只要是花九说的便都是对的,所幸她平日想的琐碎,将花九身边之事打理的周全,出门一趟,她更是什么都带在身上。
听闻花九问话,她慌忙将带着的火折子翻出递过去,这一电光火石间,当即不防,她手臂便生生受了一刀,顿时鲜血横流,惨痛难忍。
从来淡色的瞳孔这刻幽深如墨,花九吹燃火折子,一点火,毫不犹豫将那记载花香配方的帛锦付之一炬。
幽蓝火舌舔舐,眼看那帛锦瞬时燃烧殆尽,花九薄凉的唇畔勾起妖娆弧度,小脸白素如雪,但那杏仁眼眸晶亮如火,焰火之下沉淀的是浓浓血腥煞气,宛若吸食鲜血而生长的罂粟。
她拔下头上金簪,拉着苏嬷嬷的手道,“嬷嬷,你可信我?”
苏嬷嬷捂着手臂伤口,老脸发白,她看着脸沿线条冰寒,眸色深沉如渊的花九,重重点了点头,“老奴自然是信姑娘的。”
听闻这话,那张素白似冰般清透的容颜上,笑靥倏地如花绽放,初初清雅的能听闻花蕾破开的声响。
然而,在那笑靥中,花九高举尖锐金簪,冷光寒芒闪过,那金簪便狠狠地穿透苏嬷嬷大腿,刹时,鲜血飞溅。